楊 華
(中國海洋大學 青島學院,山東 青島 266300)
伍爾夫與勞倫斯兩性關系視角之比較
楊 華
(中國海洋大學 青島學院,山東 青島 266300)
伍爾夫和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著名作家,兩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題和手法迥異,但都在探尋和諧理想的兩性關系。伍爾夫的“雙性共體”理論對女性主義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勞倫斯的“雙星平衡”原則卻令世人褒貶不一。本文將從女性在兩性關系中的地位、工業(yè)文明的影響及兩性關系的內(nèi)涵三方面解析伍爾夫與勞倫斯兩性關系視角的差異,揭示兩種理論對現(xiàn)代兩性關系的啟迪意義。
伍爾夫;勞倫斯;雙性共體;雙星平衡;兩性關系
“雙性同體”是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提出的一個重要文學觀點,打破了傳統(tǒng)的男、女二元對立模式,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兩性之外的“第三性”,在整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戴維·赫伯特·勞倫斯是是英國最有爭議作家之一,對兩性關系的探索是其作品貫穿始終的主題。雖然兩位作家都在試圖尋求和諧的兩性關系,但其關注的視角并不相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作為20世紀女性主義作家杰出代表的伍爾夫,痛恨傳統(tǒng)對女人的偏見,自然更關注女性在兩性關系中地位的平等。在伍爾夫看來,婦女在歷史上的從屬地位是嚴重阻礙女性在各方面發(fā)展的主要因素。由于長期受到婚姻、家庭、經(jīng)濟等因素的禁錮,婦女幾乎被剝奪了參與社會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機會。男性文化的霸權表現(xiàn)在生活的各個領域,他們的價值觀左右著社會。因此,伍爾夫呼吁女性在贏得獨立自由的同時拿起筆,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女性話語。伍爾夫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著重凸現(xiàn)了女性特有的藝術才華,有力地駁斥了貶低女性的各種性別偏見的觀念,極力批判一種非常隱晦的“男性情結(jié)”:男人內(nèi)心的一種根深蒂固的欲望,總希望女人低他一等。就是這種情結(jié),極大地妨礙著兩性關系的和諧發(fā)展。伍爾夫認為女性并不比男性差,在很多方面甚至超過男性,所以女性應該認識并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但這也并不意味著就要徹底否定男性特征,最好的做法就是把男性和女性的特征恰當?shù)亟Y(jié)合在一起,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完美的人。因此,伍爾夫提倡“雙性共體”觀,期望以此消除人類處境的對立面兩極——陰與陽、男與女、肉體與靈魂、社會與家庭、感性與理性等二元的對立與分離,從而結(jié)束男女兩性的對立不平衡關系,代之以相互補充的伙伴關系和可變換的、非恒定化的文化性別。
早期的勞倫斯受其母親及與他關系密切的其他女人的影響,接受了女權主義思想,并將其貫徹到自己的藝術表現(xiàn)中。他筆下的絕大多數(shù)女性都是經(jīng)過女權運動洗禮的新女性,強悍、獨立、追求自由。勞倫斯十分看重女性在兩性關系更新、人類復活中的作用,對女主人公的獨立意識十分著迷,但他同時又對強勢女性身上的控制欲、支配欲感到恐懼。對此,他的妻子弗麗達曾寫到:“我認為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總是害怕女人,他意識到了最后她們比男人更強大。女人具備絕對優(yōu)秀的品質(zhì)。男人卻游離不定,他的精神飛來飛去,但總不能超越女人的范圍。男人生于女人并且為了靈與肉的終極需要又回到女人身邊。”[1]勞倫斯從自己的經(jīng)歷中感受到女性在男性成長及兩性關系中的創(chuàng)造性或毀滅性的雙重力量。他認為,這種進入男性世界的女性競爭意識會破壞兩者之間的自然平衡。他后期甚至攻擊婦女解放:“當代最偉大的解放運動就是婦女的解放……在我看來,斗爭是勝利了。它甚至正超出勝利的范疇,變成女性的暴虐,家庭中的女暴君?!盵2]勞倫斯在《戀愛中的女人》等作品中也不斷暗示:女性應該放棄她們的優(yōu)勢心理和獨立地位,恢復她們故有的性格,學會服從男人;而男人有必要享有婦女,并堅定地領導她們??梢?,后期的勞倫斯有明顯的反女權主義的傾向,有意貶低女性的地位,這直接破壞了他所追求的和諧兩性關系。
伍爾夫“雙性共體”理論的提出有著現(xiàn)實基礎,與社會的發(fā)展密不可分,是工業(yè)文明進步的產(chǎn)物。19世紀末,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帶來了女權運動的萌芽。20世紀初,第二次工業(yè)革命時女權運動在歐美國家廣泛展開。女性主義者認識到應開始探索女性自己的價值和經(jīng)驗,把女性從男性的價值體系中解放出來。 現(xiàn)實生活中,婦女已逐步占據(jù)過去僅屬于男人的領地,科技進步和經(jīng)濟發(fā)展逐漸消解著兩性間以生物差異為基礎的性別分工,縮短了男女構成的公眾與私人兩個領域的距離。在獲得經(jīng)濟政治獨立后,女性開始追求精神和心理的獨立。在《一間自己的房間》開篇,伍爾夫提出了“女性與小說”的問題。首先是女性寫作的條件:“必須有錢,再加一間自己的房間”?!板X”即女性的經(jīng)濟獨立,而“房間”不僅指女作家創(chuàng)作所需的實體房間,更主要的是象征了女性能進行自由思考的精神空間。女性如果沒有物質(zhì)上的保障,就無法達到智力上的自由,也就無法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作品。而物質(zhì)的保障來源于工業(yè)文明進步、經(jīng)濟的繁榮、社會的發(fā)展。在經(jīng)濟、政治和精神上都獲得獨立以后,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擺在了女性作家面前,即怎樣才是一部成功的作品以及如何創(chuàng)作這樣的作品。為了解決這些疑惑,伍爾夫提出了雙性同體觀??梢姡闋柗虻碾p性共體理論是社會文明進步的產(chǎn)物。
勞倫斯則認為西方高度的機械工業(yè)文明扭曲了人性,腐蝕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導致了一些畸形的兩性關系,如社會化婚姻、無性之愛、精神占有等。 馬克思認為,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這說明社會性是人的本質(zhì)屬性,人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勞倫斯卻將社會化看成工業(yè)文明對人、對兩性關系最大的扭曲和戕害。他認為遵從社會規(guī)范,按照社會普遍認可的倫理原則習慣生活的“社會化婚姻”實際上是對兩性的極大束縛。他作品中的很多人物為了言行符合自己的社會地位,忠實扮演屬于自己的社會角色,而壓抑甚至失去了本性。如《虹》中的斯克里班斯渴望為國家打仗,因為他認為自己屬于國家,要為祖國盡義務。當問及無仗可打時,他干什么,他便無從回答。可見他沒有內(nèi)在本質(zhì)的自我,只有社會賦予的角色。勞倫斯認為這是對人性的摧殘。
勞倫斯同時也認為兩性關系中對性的回避和克制是文明馴化的結(jié)果,它使人變得虛偽、矜持,在性面前遲鈍、冷漠、缺乏激情,因而對此進行了尖刻的批判。勞倫斯作品中的無性之愛都不會長久,如《兒子與情人》中米麗安因固執(zhí)于精神之戀,回避與保羅的肉體關系而最終與之分道揚鑣。將性僅僅看作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將無性婚姻神圣化更是對勞倫斯兩性關系的褻瀆。此外,勞倫斯小說中的兩性關系中經(jīng)常展現(xiàn)女性在精神上掌控、把握男性的欲望和沖動,這種精神占有實際上是勞倫斯非常反感的。他認為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使得女性主義走向極端;男人只有擺脫女人精神上的控制才能做回真正的自我,因而他筆下瘋狂控制、占有男性的女人結(jié)局都以悲劇收場。
可見,伍爾夫是工業(yè)文明的受益者,正是因為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使得女性有機會獲得各方面平等的權利,伍爾夫才為女性在精神層面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勞倫斯卻始終對工業(yè)文明帶有敵視態(tài)度,過分指責工業(yè)文明帶來的負面影響,痛恨其帶來的人性社會化、機械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其作品的藝術性。
伍爾夫是典型的女權主義者,一切從女性視角出發(fā),抨擊“菲勒斯”為中心的社會不平等。“雙性共體”本著人道主義平等、博愛、自由的思想,結(jié)合了平等、差異兩種傾向,構想出兩性形象的新模式、人格內(nèi)涵的新特質(zhì)、兩性關系的新趨向——女人加男人。其前提是在人身上本來就存在著兩種性別特質(zhì),或者人本來是無男女之分的,只是父權制文化為鞏固其地位,將男女兩性塑造為它所需要的形象:壓抑男性身上的女性因素,否定女性身上的男性因素。伍爾夫認為,“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有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在男人的腦子里男性勝過女性,在女性的腦子里女性勝過男性。最正常、最適宜的境況就是在這兩個力量結(jié)合在一起和諧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只有在這種融洽的時候,腦子才能變得非常肥沃而能充分運用所有的官能,也許一個純男性的腦子和一個純女性的腦子都一樣不能創(chuàng)作”,“任何無愧于藝術家稱號的藝術家是或多或少的雙性人”。[3]
伍爾夫認為頭腦中理想的兩性關系是應該與肉體中的兩性相對應,結(jié)合起來,以實現(xiàn)完整的滿足和幸福。她認為女性不應把自己當作男性的對立面,也不應把自己置于男性之上,否則就犯了和男性一樣的錯誤。因此,伍爾夫的雙性同體提倡的是男女力量的和諧統(tǒng)一。因為“睿智的頭腦是雙性同體的……在此番交融完成后,頭腦才能充分汲取營養(yǎng),發(fā)揮它的所有功能”。[3]只有當女作家把自己置于雙性同體的狀態(tài)中時,她才能從思想和生理上將自己解放出來。可見,伍爾夫主要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層面出發(fā)追求雙性的和諧、互補與發(fā)展。
勞倫斯探索的兩性關系包含了若干理想的要素,如兩性之間的平衡、去社會化等。他曾在《戀愛中的女人》中借伯金之口,提出兩性之間應建立“奇妙的結(jié)合”,在這種結(jié)合之中,兩性雙方既不是相互對抗又不是混為一體,男人著實地存在著,女人也著實地生存著,兩種純粹的存在物各自為對方構成了自由,宛如一種力量的兩級互相平衡:“兩顆單獨對等的星星在聯(lián)合中要保持平衡”。[4]這里所謂的“雙星平衡”,是指兩顆恒星之間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圍繞共同質(zhì)心作橢圓軌道運動的一種物理現(xiàn)象??梢钥闯鰟趥愃棺非蟮氖且环N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保持各自的獨立和平等,又是和諧統(tǒng)一的兩性關系。然而這種平衡是有條件的,那便是女性的屈從。勞倫斯的作品中不斷閃現(xiàn)著他的觀點:在兩性關系的重建中,男性要掌握主導權,女性要學會屈服。他作品中男人們逐漸明白“愛是一場戰(zhàn)斗。在這場戰(zhàn)斗中,雙方都激勵想操控對方的靈魂”,男人必須掌握自己的靈魂,保持自己的獨立存在,使女人屈從于自己。勞倫斯還認為理想的兩性關系是不需要社會承認的婚姻形式加以保障的,他筆下的人物竭力擺脫自己身上社會化的影子,尋求一種與社會毫無關系的生活。既然一切社會關系、物質(zhì)商品,包括固定的住所和家都是文明的產(chǎn)物,都應該徹底打碎和拋棄。勞倫斯的理想兩性關系是與現(xiàn)代文明社會完全絕緣,這顯然也是無法做到的。
結(jié)論
隨著女性主義的發(fā)展,伍爾夫的 “雙性同體”思想已被賦予了新的含義。它意味著人類被壓抑面、被分離面的整合,或者消滅性別和性別不平等,實現(xiàn)人的全面、自由的發(fā)展;進而延伸到對立因素和平共處,互補互利;消弭社會中的等級、不平等的關系。勞倫斯否定了資本主義社會傳統(tǒng)的、以經(jīng)濟條件和社會地位為基礎的“門當戶對”的兩性關系,摒棄工業(yè)文明的消極影響,呼喚人們回歸自然和生命本體,建立新型的以性愛為基礎的、精神與肉體和諧的兩性關系。兩種理論可以兼收并蓄,對我們建設人類的精神家園、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都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1]吉西·錢伯斯、弗麗達·勞倫斯,葉興國、張健,譯.一份私人檔案:勞倫斯與兩個女人[M].北京:知識出版社,1991.
[2]蔣家國.重建人類的伊甸園—勞倫斯長篇小說研究[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
[3]弗吉尼亞·伍爾夫,王還,譯.一間自己的房間[M].北京:三聯(lián)出版社,1989.
[4]勞倫斯,鄭達華,譯.戀愛中的女人[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
[5]勞倫斯,張禹九,譯.兒子與情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6]勞倫斯,蔡春露、王烺烺,譯.虹[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
[7]瞿世鏡.意識流小說家伍爾夫[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