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莉
(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230039)
辛亥革命時期吳樾暗殺思想探析
孫曉莉
(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230039)
吳樾在辛亥革命時期極力主張暗殺,其暗殺思想的形成不是偶然的,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吳越生活在清政府腐朽、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的時代,由于受中國傳統(tǒng)游俠思想和當時俄國虛無黨思想的影響,形成了他的暗殺思想。吳樾認為要推翻清政府的統(tǒng)治,實現(xiàn)民族的獨立,必須先行暗殺、繼以復仇,再以革命。吳樾的暗殺行為反映了近代中國仁人志士救國救民的迫切愿望,也顯示了吳樾不惜為革命而慷慨獻身的英雄主義革命精神。
吳樾;暗殺;革命
暗殺是辛亥革命早期一種反清斗爭的特殊方式,是辛亥革命時期不可忽視的重要內容。這一時期很多愛國志士以暗殺作為自己反清的重要手段,誓死實施暗殺活動。吳樾于1905年暗殺出洋五大臣,英勇犧牲,他的暗殺思想和實踐在這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學界有關吳樾的政治思想有所論述,主要集中在排滿、反對立憲、主張暗殺。[1]但對于吳樾暗殺思想的專門論述較少,故本文力圖針對吳樾暗殺思想進行一些探討。
吳樾(1878~1905),字夢霞,后改孟俠,安徽桐城人。其暗殺思想的形成不是偶然的,有其深刻的歷史和時代背景。吳樾生活在清政府腐朽、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的時代,由于受中國傳統(tǒng)游俠思想和當時俄國虛無黨思想的影響,形成了他的暗殺思想。
(一)中國傳統(tǒng)游俠思想的影響
在中國古代,俠客是不畏強權、除暴安良的英雄,深受大家推崇。俠客“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盵2]戰(zhàn)國時期的豫讓、荊軻、要離,唐睢,兩漢的朱家、郭解等都是中國俠客的代表,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舍生取義、替天行道,事或成或不成,然精神遠揚。正如司馬遷在《史記·刺客列傳》中所說:“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3]近代以來,民族危機日深,而大規(guī)模的革命條件尚不具備的情況下,愛國人士為了救國救民,就十分需要一種富有犧牲精神,忠于信仰、敢于任事并不惜獻出生命的義士,所以他們常常用歷史上的游俠義士相號召,以激發(fā)時人的勇氣和斗志。早期維新派的鄭觀應在他編寫的《續(xù)劍俠傳》里就說道:“余憫世宙之迍邅,慕仙人之神妙,而劍俠一流于今為宜于用為切。茍有其人,何患乎異端,何慮乎強敵!”[4]稍后,譚嗣同、梁啟超等人也認為游俠精神為救世之良方。吳樾正是在此精神的感召之下,決定“手提三尺劍,誓殺滿人頭”。
(二)西方無政府主義和俄國虛無黨的影響
無政府主義在歐洲興起于19世紀40年代。他們鼓吹絕對自由,反對一切權威,否認任何政府,為實現(xiàn)其無種族,無國界的理想社會,手段主要有暗殺、破壞及暴動。俄國的虛無黨則深受無政府主義的影響,崇尚暗殺。但他們不是無政府主義者,而是國家主義者。19世紀末,西方無政府主義和俄國虛無黨思想傳入中國,并在中國慢慢盛行起來?!肚遄h報》、《新湖南》、《浙江潮》等都是宣揚暗殺的主要陣地。梁啟超在《論俄羅斯虛無黨》中指出“虛無黨之事業(yè),無一不使人駭,使人快,使人羨,使人崇拜。原吾所最欲研究者有一問題,即彼輩何故不行暴動手段,而行暗殺手段是也。是無他故,以暴力手段,在彼等之地位,萬不能實行故?!盵5]革命黨人更是大力宣揚無政府主義,楊篤生 在《新湖南》上倡導以破壞來改造舊社會,認為“非隆隆炸彈,不足以驚其入夢之游魂;非霍霍刀光,不足以刮其沁心之銅臭。嗚呼!破壞之活劇,吾曹安得不一睹之?破壞之懸崖,吾曹安得不一臨之?[6]“今世界各國中破壞之精神,最強盛者莫如俄國之虛無黨。”[7]吳樾在保定高等學堂時期逐漸接觸到革命思想,深受其影響,遂加入北方暗殺團,主張暗殺。
(三)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的時代背景
在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的時代背景下,革命黨人認識到必須先推翻清政府的統(tǒng)治,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民族獨立。救亡圖存成為時代的主題。每一個有些有肉的青年無不以挽救民族危亡為己任,他們試圖改變現(xiàn)狀的愿望極其強烈。雖然他們認識到進行武力革命是其主要手段,但是在民族資產階級力量還是相當薄弱、民眾的革命意識尚不強烈的情況下,進行武裝革命不是理想的選擇,可能給革命造成更大的損失。暗殺卻不同,代價很小,易于操作,卻能起到振聾發(fā)潰的作用,成為當時一部分革命者的首選。
吳樾在保定高等學堂學習期間,接觸到了像金慰農、楊醒余等革命青年,在他們的影響下,開始拋棄原先立憲的思想,主張革命。隨后他閱讀了《警世鐘》、《自由血》、《孫逸仙》、《新湖南》、《訄書》、《仁學》等大量革命書刊,并同革命黨人廣泛接觸,并在楊篤生的幫助下,加入北方暗殺團,積極主張暗殺。1905年,吳樾著《暗殺時代》和《意見書》,說明他的暗殺主張,以遺后人。
(一)先行暗殺
吳樾指出,當今中國面臨清政府與帝國主義的雙重壓迫,清政府是“賊”,帝國主義是“盜”,“賊”“盜”勾結,使中國面臨亡國滅種的危機。要想趕走帝國主義,必先推翻清政府的統(tǒng)治。推翻清王朝的統(tǒng)治,方式有二種:一是暗殺,一是革命。吳樾認為當今時代,民眾尚未覺醒,民氣渙散,尚不是革命的時代,而是暗殺的時代。暗殺是因,革命是果。欲得他日之果,必種今日之因。正如他在《暗殺時代》中指出:“予于是西觀歐洲,東觀日本,而見其革命之先,未有不由于暗殺已布其種子者?!薄敖袢諡槲彝局T君之暗殺時代,他年則為我漢族之革命時代?!?/p>
吳樾認為,只有暗殺,才能喚醒民眾,鼓舞民氣,促進革命的早日到來,才能取得民族的早日獨立。吳樾極力鼓舞革命同志實行暗殺。“我同志諸君,茍持此暗殺主義以實行之,吾恐滿族雖眾,而殺那拉、鐵良、載湉、奕劻諸人,亦足以儆其余。滿奴雖多,而殺張之洞、岑春煊諸人,亦足以懼其后。殺一儆百,殺十儆千,殺百殺千殺萬,其所儆者,自可做比例觀?!盵8]暗殺能起到殺一儆百的威懾作用,通過暗殺就可以將清政府趕回關外去。吳樾同時指出當今正是暗殺的絕好時機,他愿自己先行去暗殺,并希望以此激烈更多的同志去實行暗殺,以此喚醒同胞,共赴國難。
(二)繼以復仇
吳樾指出,要推動革命的早日到來,暗殺還要與復仇相互配合。先行暗殺,繼以復仇。就像作戰(zhàn)打仗一樣,須有戰(zhàn)兵和援兵相互配合,戰(zhàn)兵在前沖鋒,援兵在后援助,才有獲勝可能?!鞍禋⒄撸狳h之戰(zhàn)兵也;復仇者,吾黨之援兵也。有暗殺之戰(zhàn)兵在前,勢不得不有復仇之援兵在后?!盵9]而暗殺就如戰(zhàn)兵,復仇就如援兵。戰(zhàn)兵和援兵互相配合,方才發(fā)揮作用。
暗殺者即使犧牲,還有復仇者為其援兵,欲殺欲愁,欲愁欲殺,如此反復,前仆后繼,必能推動革命的早日到來!吳樾在與革命志士趙聲的談話中,就指出:今后若我死了,你必定是要提大軍北上為我報仇雪恨的。章太炎也認為復仇是實現(xiàn)革命比不可少的手段,“兩國交兵,本復仇之事,即有過當他國莫能問者,以國家之上更無法律以宰制之也。今以一種族,代他種族而有國家,兩種族間。豈有法律處其際間?既無法律,則非復仇不已。”[10]
(三)再以革命
吳樾面對帝國主義的入侵,痛心疾首地大呼 “排外!排外”。不排外就不能恢復中華的土地,歸還中國的利權,取得民族的獨立。國不可無,則必須要排外。從義和拳、庚子事件以后,滿清政府就完全充當了帝國主義的走狗,是其在華的代言人。所以欲排外,必先排滿!“滿之不除,則排外為有益乎?為無益乎?排外為無益,則滿洲利之;排外為有益,則滿洲亦利之?!盵11]之后,滿清朝廷為了掩人耳目,欲行立憲。吳樾在《意見書》中指出“立憲主義徒墮落我皇漢民族之人格,侮辱我皇漢民族之思想。吾輩今日非極力排斥此等謬說,則吾族無良死心踏地地歸附彼族者必日加多?!盵12]吳樾揭露了清廷“預備立憲”的陰謀,并以暗殺出洋五大臣來阻止他們出洋考察憲政。
吳樾進一步指出“預先排滿,則不得不出以革命”。在吳樾看來,革命非有大規(guī)模的民眾參與不可,而當時由于清政府經常封報館、禁新書、殺學生、拿黨人,弄得人心不穩(wěn),民眾一提起革命,莫不畏首畏尾,生怕惹禍上身,慘遭不測。所以他倡導先以暗殺,繼以復仇,則民氣見開,民心凝聚,方可言革命。暗殺易,革命難。暗殺起威懾作用,而欲推翻清政府,則必須實行革命。
吳樾此時極力主張暗殺,但他認識到暗殺不過是革命的前奏,最終必然要進行革命。吳樾綜觀東歐、日本等國,認識到要想推動革命的早日到來,必以暗殺布其種子,復仇來澆灌之,定能開革命之花,結革命之果。
1904年,萬福華在上海槍擊王之春,吳樾聽后精神勃發(fā)。吳樾認為:“吾人對付賣國賊,自當用暗殺手段,但制造賣國賊者滿洲政府,擒賊擒王,不可不殲厥渠魁,以儆于眾。王之春特一小卒,無狙擊之價值,如此大材小用,殊屬可惜?!盵13]不久,清朝位高權重的戶部侍郎鐵良南下,“欲假偽立憲名義搜刮東南財賦”,[14]所到各省,元氣大傷,民眾莫不怨聲載道。吳樾在《意見書》里進一步揭露鐵良的罪狀,為:斂民財之宗旨;練旗兵之作用;解民黨之機關;偵疆吏之從違;為警察之預備。這些都是鐵良奴我漢人之政策,皆有名之罪狀。吳樾也認識到殺一鐵良,縱會有千萬的“鐵良”上臺,殺一鐵良易,殺萬“鐵良”難。但殺一鐵良,足以震懾萬千“鐵良”!
由于鐵良南下時受驚,回北京后深居簡出,戒備森嚴,吳樾無從下手。適逢清廷放出“預備立憲”的風聲,派鎮(zhèn)國公載澤、戶部侍郎戴鴻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撫端方、商部右丞紹英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吳越深知清廷“預備立憲”是一騙局,不利于革命運動的發(fā)展。吳樾便和楊篤生商量,決定將暗殺對象從鐵良改為出洋五大臣。
9月24日早晨,五大臣在北京正陽門火車站坐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車,周圍布滿了清廷的警衛(wèi)。吳樾喬裝成仆人,懷揣炸彈,步入列車,不巧列車正好啟動,導致車身突然震動,觸發(fā)炸彈,未及遠拋,當場爆炸?!败嚺詡麛廊?,中有端方親屬,無城中載澤、紹英受微創(chuàng),徐世昌因有跟人五春元在側,五受重傷。徐世昌及袍帶均被彈片炸破。”[15]而吳越當場壯烈犧牲。
(三)對吳樾暗殺思想的認識
吳樾暗殺行為是在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發(fā)生的,反映了時人救國救民的迫切愿望,也顯示了吳樾不惜為革命而慷慨獻身的英雄主義革命精神。其暗殺思想在特殊背景下產生和實行,對當時的反清革命產生重要影響。
其一,吳樾這一擊,深刻揭露清廷立憲的陰謀。革命志士思黃(陳天華)事后贊曰:“五大臣之出洋也,將變易其面目,掩其前日之鬼臉,以蠱惑士女,因以食人者也。烈士擊之,是猶于獰鬼執(zhí)粉筆以涂人皮之際,乘其尚可辨認也,一舉而剖撲之,以絕禍根。不幸而為魔鬼所斃,此正吾人之不幸也?!盵16]吳越在正陽門車站的這一炸,引起清廷的極大恐慌。五大臣遂躲入家中不敢外出。出洋考察的騙局,暫時宣告中止。
其二,鼓舞了革命士氣。在吳樾革命精神的影響下,國內又有多起暗殺事件的發(fā)生。1906年,楊卓林刺殺兩江總都端方于南京,劉思復刺殺廣東水師提督李準于廣州;1907年,徐錫麟等刺殺安徽巡撫恩銘于安徽;1908年,范傳甲刺殺協(xié)統(tǒng)余大鴻;1909年喻云紀刺殺端方于南京;1910年,汪精衛(wèi)等刺殺攝政王載灃于北京等。[17]吳樾及其革命黨的暗殺活動,鼓舞了士氣,振奮了人心,各地先后爆發(fā)起義,推動了辛亥革命的早日到來。
但是,暗殺也有其不利的一面。
其一,暗殺作為革命的輔助手段,被革命黨人大肆宣揚和利用。同時,暗殺也被一些革命黨人作為鏟除異端的方法,清政府和之后的北洋軍閥更是將其最作為鎮(zhèn)壓革命黨人的有利武器。清政府們通過賞格利用金錢收買死士進行暗殺,或直接派遣秘密殺手清除政敵。早在1895年廣州起義失敗后,清政府就孫中山、楊衢云等進行懸賞花紅進行追捕。之后楊衢云被殺。1912年,清政府組成宗社黨,以復辟帝制為目標,展開了對革命黨人的暗殺活動。清政府之殺楊衢云、陳其美之殺陶成章、袁世凱之殺宋教仁、國民黨特務之槍殺李公樸、聞一多,其所暗殺者多是革命志士,或是民主人士,這樣的暗殺行為,實為不恥之行為。
其二,暗殺思想的蔓延,使得不少革命者不愿意從事艱苦的、耐心的群眾工作,而以“立見成效”的暗殺或軍事冒險主義為手段,企圖僥幸成功。恩格斯曾指出:“不要玩弄起義,除非你有充分的準備來應付因此而招致的后果。起義是一種帶有若干極不確定的數(shù)的方程式,這些不確定的數(shù)的值每天都可能變化。敵人的戰(zhàn)斗力量在組織、訓練和傳統(tǒng)的威望方面都占據(jù)優(yōu)勢;如果起義者不能集中強大的優(yōu)勢力量對付敵人,他們就要被擊潰和被消滅?!盵18]辛亥革命時期的起義,由于受暗殺思潮的影響,帶有很大的軍事冒險性。
辛亥革命時期的暗殺行為,反映了正在興起的仁人志士有著改變現(xiàn)狀的強烈愿望,他們深受新思想的影響,視野較新,是當時社會階層中最先覺醒的力量。但是他們的理論尚不夠成熟,認為暗殺是一劑革命的良藥,將其引進中國,期待著暗殺活動能引起革命的高潮。
辛亥革命時期,暗殺是革命黨人的一種主要活動形式。吳樾暗殺事件之后同盟會東京總部成立暗殺團;1912年黃鼎等人發(fā)起,在上海成立“中華民國北伐鐵血團”等,說明暗殺已經不再是個人的行為,成為了革命黨人進行革命的一種重要手段。徐錫麟、秋瑾、孫武等人都以暗殺活動為前提,推動革命的進一步發(fā)展。
可見,吳樾的暗殺行為在當時并不是孤立的偶然的事件,是辛亥革命早期民心渙散、革命條件尚不具備的前提下,為救國救民而采取的一種手段,是辛亥革命的一部分,應予于肯定。
[1]閔傳超.辛亥早期革命志士吳樾思想論略[J].史林,2002,(增刊);夏紅勇.論吳樾的政治理念[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07,(3).
[2]司馬遷.史記·游俠列傳.史記[M].卷一百二十四.
[3]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史記[M].卷八十六.
[4]汪涌豪.中國游俠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152.
[5]梁啟超.論俄羅斯虛無黨[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一卷[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8.369.
[6][7]楊篤生.新湖南[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一卷[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8.638-639,642.
[8][9][11]吳樾.暗殺時代[A].天討[N].1907-04-05.
[10]章太炎.定復仇之是非[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二卷[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8.767-768.
[12]吳樾.意見書[A].民報第三號,1906-04-18.
[13][14][15]馮自由.革命逸史(三)[M].北京:中華書局,1987.192,189,197.
[16]思黃.怪哉上海各學堂各報館之慰問出洋五大臣[N].民報第一號,1905-11-26.
[17]牛貫杰.試論清末革命黨人政治暗殺活動的文化根源[J].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3):65.
[18]馬克思,恩格斯.德國的革命與反革命[M].轉引章開沅,林曾平.辛亥革命史(中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