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永兵
(重慶三峽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萬州 404100;四川大學,四川成都 610064)
三峽巫文化的審美闡釋
賴永兵
(重慶三峽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萬州 404100;四川大學,四川成都 610064)
三峽地區(qū)是巫文化的誕生地之一,三峽巫文化具有包括美學價值在內(nèi)的諸多價值。文章主要以分析三峽巫文化的生活性、象征性、強制性和參與性特征為立足點,著重挖掘了三峽巫文化在寄寓民眾情感、反映民眾意愿、團結(jié)民眾力量和推動藝術(shù)發(fā)展等方面所展現(xiàn)出的豐富人文審美價值。
三峽巫文化;特征;審美價值
一
在遠古時代,巫術(shù)是作為一種溝通人與鬼神關(guān)系的社會職業(yè)而存在的,而從事這種職業(yè)的人便是巫師。援引許慎《說文解字》的話說:“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盵1]所謂“無形”,即指一般常人所看不見的鬼神,但先民們相信這些鬼神存在于天地自然間,并決定著他們的生存和命運。巫術(shù)的主要功能在于代人們向天地間的鬼神禱告,以求佑于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巫術(shù)和巫師成為人神溝通的中介和平臺,在遠古時代和長期歷史時期都有著十分顯赫的地位。在被魯迅稱之為“古之巫書”(《中國小說史略》)的《山海經(jīng)》中所提及的以巫咸為首的“靈山十巫”正是帶領先民們向天地鬼神祈愿的巫師群體。[2]
誕生在遠古三峽地區(qū)的巫師們及其后來者,在漫長的巫術(shù)活動中身體力行,直接創(chuàng)造并傳承了巫教、巫戲、祭祀等三峽巫文化內(nèi)容,受到巫師們言傳身教影響的普通民眾也一代接一代、自覺不自覺地在日常的生產(chǎn)生活中傳遞著巫風、巫俗等三峽巫文化的信息。故而,三峽巫文化有著豐富的內(nèi)容,它廣泛體現(xiàn)在宗教信仰、民俗習性、醫(yī)術(shù)診治及文藝表演等多個領域,深刻反映著三峽民眾特定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經(jīng)驗,包含著他們特有的生活信仰和情感世界。在長期開展破除封建迷信思想教育和行動的影響下,現(xiàn)今很多國人都簡單地把巫術(shù)巫風之類文化現(xiàn)象視為迷信加以否定。但是,以文化人類學的視野來看,巫文化所蘊藏的豐富人文歷史價值卻是不能抹殺的。
本文主要以分析三峽巫文化的生活性、象征性、強制性和參與性特征為立足點,著重挖掘三峽巫文化在寄寓民眾情感、反映民眾意愿、團結(jié)民眾力量和推動藝術(shù)發(fā)展等方面所展現(xiàn)出的豐富人文審美價值。
二
三峽巫文化是直接生活化的文化形態(tài),它與三峽人民的日常生活直接相關(guān)。我們對于三峽巫文化的審美過程就是在當?shù)厝嗣竦娜粘I钫Z境中進行的,這種文化的審美價值就直接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狀態(tài)當中。三峽巫文化是三峽人民生活的一部分,就寓于生活之中,直接呈現(xiàn)為生活。
在日常生活中始終伴隨著人們的功利追求,如吃穿住行用等,而三峽巫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演變的原初動力正來自于人們對于圓滿平安的生命生存等功利目標的不斷追求,雖然這種通過巫術(shù)手段達至現(xiàn)實功利目的的過程在科學眼光看來是虛假和無用的,但它至少是信奉它的人們的精神慰藉。三峽一帶的土家族在建房時,會請來善于說唱的賀梁禮官在眾人上梁安門時帶著節(jié)奏感地唱念出《上梁禮詞》和《踩門禮詞》等,以求房屋堅固耐用和四季平安,由此達到娛神娛己的目的。從審美角度講,賀梁禮官的唱念活動無疑是屬于民間音樂的表現(xiàn)形式,而從功利角度看,他的工作又主要是為房屋主人祈求平安吉祥的實用目的服務。作為生活性文化的三峽巫文化既有作用于生活的功利性,又有有利于藝術(shù)的審美性,是功利性與審美性的直接統(tǒng)一。
三
德國美學家黑格爾曾言,“象征”,無論從其概念還是歷史上出現(xiàn)的次第來說都是藝術(shù)的開始。[3]藝術(shù)的發(fā)展和呈現(xiàn)形式證明了黑格爾判斷的正確性,而我們對藝術(shù)的審美活動也大致是在象征路徑中予以展開。三峽巫文化的各種具體形態(tài)有著顯著的象征性,象征是它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是理解和審視三峽巫文化之審美價值的窗口和切入點。
三峽巫文化往往通過展現(xiàn)某些物質(zhì)的或行動的象征元素來暗含寄寓三峽人民祈求平安、趨利避害的美好愿望和價值追求。三峽遠古時代的巴族人民有圖騰崇拜和避邪的觀念習俗,鐫刻在巴族戰(zhàn)斗兵器上的圖像符號鮮明體現(xiàn)著這類觀念習俗,如白虎巴族兵器上的“虎紋”和龍蛇巴族兵器上的“手心紋”。白虎巴族用“虎紋”符號,在于他們以白虎為圖騰,他們在兵器上鐫刻白虎圖騰可以實現(xiàn)他們心中的象征意義——避除邪惡、平安順利和戰(zhàn)勝敵人;“手心紋”其實展現(xiàn)的是蛇頭圖像,同樣道理,以蛇為圖騰的龍蛇巴族在兵器上鐫刻蛇頭圖案也是想要達到與白虎巴族相似的目的。三峽巫文化及其具體表現(xiàn)形式往往給世人以巨大的神秘感,究其原因,一是其形成發(fā)展定型歷程久遠;一是作為傳承主體的巫師群體及其影響下的當?shù)孛癖娪幸鉄o意地予以神化,有的甚至可以定性為故弄玄虛;世人對于三峽巫文化的認知水平普遍較低也是重要因素。而從藝術(shù)審美角度視之,神秘感也正是三峽巫文化充滿審美象征意味和魅力的必要條件,正是這種神秘感使得三峽巫文化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與其蘊涵的審美價值意義之間保持著一種動態(tài)的張力,從而不斷引起此類審美活動的拓展和升華。
四
三峽巫文化這種特殊文化形態(tài)具有鮮明的強制性特征。所謂強制性,就是三峽巫文化的孕育和形成過程在很大程度上是強制的結(jié)果,特別像巫教之類的文化形態(tài)。在遠古時代,由巫師或頭領制定和踐行的巫教規(guī)范往往是整個氏族部落民眾都要遵守和信奉的鐵律,如有違反將受到包括奪取生命在內(nèi)的嚴厲懲罰,部落巫師或頭領以此來樹立并維護自身的權(quán)威主導地位,進而使得整個部落能夠有序開展社會活動。三峽巫文化中的巫術(shù)崇拜,包括巫師崇拜、河神崇拜、石神崇拜等,就是這種強制性巫教規(guī)范下的產(chǎn)物。從人文審美角度看,盛行于遠古時代的強制性巫教活動將部落社會團結(jié)起來共同面對和戰(zhàn)勝各種生存困境,保證了氏族民眾生生不息、持續(xù)發(fā)展,這是有著積極歷史意義的。與此同時,依照著名美學家李澤厚的看法,原始氏族與后來的儒家學派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儒家就是把氏族社會這種種氏族政治意識形態(tài)化了,把它縮影在思想上?!盵4]作為中國美學思想主干之一的儒家美學主張“中和之美”,強調(diào)忠孝等禮儀規(guī)范,而這種帶著一定強制規(guī)范色彩的倫理美學思想觀念的形成無疑與遠古氏族社會所推行的強制性巫教規(guī)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二者在歷史基因圖譜上有著一致性,后來的儒家美學思想是原始巫教規(guī)范的進一步倫理化、理論化和體系化。由此看來,遠古三峽巫文化的強制性特征還進一步導源和影響了儒家美學思想的出現(xiàn),這是具有重大美學史價值的。
此外,三峽巫文化的強制性還表現(xiàn)為后世日常生產(chǎn)生活中的各種言語和行為禁忌。比如,生于斯長于斯的三峽纖夫們就尤為注重拉纖勞作過程中的言語禁忌,他們將“翻”叫做“張面”,將“沉”叫做“包東”,將“擱起”叫做“放起”,固有的吉兇禍福意識和拉纖過程中的險象環(huán)生使得長年行走險山惡水的他們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以此求得身體無恙、平安順利;如在拉纖中說出犯忌的話,輕則置辦酒肉香燭祭神,保佑航行平安,重則扣除工資甚至逐令下船。而作為巴族后裔的土家族在生產(chǎn)生活中也有許多強制性的禁忌,如逢戊日不動土,否則不吉利;清明、立夏日及農(nóng)歷四月初八不耕田,否則牛會生??;滿日為土瘟日,忌播種,否則無收成;平時不準扛鋤頭、穿蓑衣進屋,否則會有災病等。在三峽周邊地區(qū)存在的這些言語和行為禁忌,是深深扎根民間的三峽巫文化強制性傳統(tǒng)的產(chǎn)物。它是深受巫文化影響的三峽人民內(nèi)心真實情感的寫照,寄托著他們美好的生活和生存愿望,具有深刻的人文和審美價值。
五
參與性是三峽巫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三峽巫文化本身就是三峽人民特有的一種生活實踐和生命歷程,而巫文化的參與性顯著地體現(xiàn)在自遠古以來的三峽人民的日常生產(chǎn)生活中。我們知道,最初三峽巫文化的主要創(chuàng)立者和傳播者是懂得一系列巫術(shù)和文化知識的巫師或部族首領,他們對于巫文化的貢獻有目共睹;與此同時,屬于部族內(nèi)大多數(shù)的普通民眾也不應該被忽視,這是由三峽巫文化的直接生活化所決定的,普通民眾的直接參與是三峽巫文化得以深深扎根民間、深刻影響民眾日常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基本保證,即使再杰出的巫師或首領,如果沒有部落民眾主動亦或被動的參與和投入,他也只能成為“孤獨與神對話的人”,得不到來自民間的任何響應,更難以形成巫文化形態(tài)。同樣的,在后來三峽巫文化的民間傳播過程當中,如果當?shù)孛癖姴荒苡幸庾R地遵循和踐行相關(guān)的習俗傳統(tǒng),亦或者他們完全受現(xiàn)代環(huán)境影響而逐漸淡忘了相關(guān)的習俗傳統(tǒng),三峽巫文化這種特殊文化形態(tài)的傳播就會被迫中斷,并走向瀕危消亡的窘境。這也從一定程度上印證了全民參與在保護和傳承各種瀕危文化形態(tài)中的重要性。
“在中國的民族民俗審美中,個體要嚴格地尊從群體,對一個群體定型的風俗,人人可觀,人人可享,人人要格守,個體獲得的美感是在一種群體共同體驗前提下獲得的,雖然不排除個體獲得美感的差異性,他是在一種群體共同美感中而獲得的?!盵5]三峽巫文化的審美觀照完全適用于對于一般民俗審美的上述看法。三峽巫文化是生活性的文化,其中包含的美不僅僅表現(xiàn)為巫師們艷麗奇特的服飾和載歌載舞的言行,它的美更多地展現(xiàn)在三峽民眾共同參與構(gòu)筑的寄托著美好生活愿望的集體意識之中。遠古巫師的美短暫易逝,而民眾的集體意識之美才是可持續(xù)傳承下去的。寄寓著三峽人民美好生活情感和理想的巫風習俗是如此,流傳于民間、保存于典籍中的神話傳說也是如此。記錄下諸多神話傳說故事的《山海經(jīng)》便是遠古三峽周邊地區(qū)人民集體意識的結(jié)晶,體現(xiàn)了三峽先民們豐富的情感世界。三峽巫文化的魅力正在于它展現(xiàn)出參與性、群體性之美,讓人感受到一種共同共通的集體美感,這是它與一般個體性、獨立性精英式審美觀照的最大不同,也是它能夠廣泛滲透流行于三峽地區(qū)乃至中華大地的密匙所在。
注 釋:
本文所列舉部分相關(guān)事證承蒙管維良《三峽巫文化簡論》(《重慶師范大學學報》2003.4)一文提供,謹表示感謝。
[1]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2]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德]黑格爾.美學:第 2卷[M].朱光潛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82.
[4]李澤厚.中國思想史雜談[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5).
[5]高天星,葛操.民俗審美心理意識與文化精神[J].民俗研究,1995(4).
(責任編輯:鄭宗榮)
An Esthet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Wu Culture in the Three Gorges
LAI Yong-bing
(The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404100, Chongqing;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Sichuan)
The Three-Gorge area is one of the birthplaces of the Wu culture, and the Three-Gorge Wu culture includes a lot of values such as esthetic value. This paper, on the basis of the analysis of its features: livelihood,symbol, compulsiveness, and inclusiveness, mainly explores the Three-Gorge Wu culture’s rich humanistic esthetic value reflected in expression of the masses’ feelings and wishes, in gathering the strengths of the masses,and in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arts.
the Three-Gorge Wu culture; features; esthetic value
G05
A
1009-8135(2011)02-0014-03
2011-01-11
賴永兵(1979-),男,四川成都人,重慶三峽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講師,四川大學在讀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2010年度重慶三峽學院校級青年項目“三峽巫文化的美學觀照”(10QN-07)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