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十四首

◆李萬輝（瑤族）

立秋過后

立秋過后，日子更黃了

大地一片蒼茫，收割過的麥田與河水齊平

而高出來的麥垛，是秋天約會的場所

里面有落葉與稻草親吻過的味道

街道靜穆，發(fā)涼的屋檐緊了一下衣裳

像一個英俊的人緊了緊衣領(lǐng)

排排的房屋，沿著東西的走向連綿

遠(yuǎn)處，從河水流淌而出的地方

走來的砍柴人，肩上的柴火已經(jīng)干透

有人上了自家的屋頂，想看看

掛在檐上的辣椒和包谷是否受潮

而割過麥子的鐮刀 靜靜地躺在廚房的一角

無人搭理，鋒芒暫時被人遺忘

黃牛在廄中嚼草 羊嘴流出嫩汁

回味著秋天田野里的草，多肥多好

谷倉里飽滿的麥粒 將木板樓壓得沉重

老鼠對生活滿懷希望 準(zhǔn)備過晝伏夜出的日子

準(zhǔn)備儲存一個屬于自己小小的糧倉

和人們一起度過即將到來的嚴(yán)冬

群山起伏，像一群石頭落入水中

蕩起的無邊的浪花

羊群在草叢中走動 是更小的云

想念著天空上的母云

秋風(fēng)潛伏在樹林和屋檐上

準(zhǔn)備在最好的時機扇動

像一把巨大的扇子，要把一年來的晦氣扇走

樹上的鳥

那些鳥，安靜地站在樹枝上

綠色的，發(fā)過了多少片嫩葉的樹上

被爪子抓緊的快意在微微顫動

于是，它們看到了一個晃動的村莊和晃動的人群

藏在樹上的鳥，它們輕靈和發(fā)亮的羽毛

被一個巨大的季節(jié)遮住

它們的房屋，吃掉的蟲子和野果

以及從嘴里唱出的曲調(diào)

多像我年輕時坐在窗口上吹出的竹笛

以及我心中暗藏的小小的初戀

我站在樹下，陶醉地聽著鳥的歌聲

在層層疊疊的枝葉間找出鳥的蹤跡

后來，有幾只鳥飛走了，輕輕飛過河堤

消失在對面更遠(yuǎn)的樹叢中

后來，有幾只鳥飛過來了，棲在樹上

羽毛被自己帶來的風(fēng)吹起

弄出一片快樂的聲音來

這讓我兩肋間忽然有一種扇動的感覺

河堤散步

吃過晚飯，和妻兒到河邊散步

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新而潮濕

黃昏下的背景，遠(yuǎn)山靜穆，樹林含黛

參差的房屋，暫時遮掩住了喧囂的街道

一些人在窗臺前眺望，一些人則走出房間

和螞蟻一樣，沿著河堤行走

想悠閑地把一小段黃昏和胃一起消化

兩岸的柳樹低垂，風(fēng)回到巢中

燕子和蝙蝠秘密地穿梭于茂盛的柳枝

讓我頻頻抬頭，企圖發(fā)現(xiàn)被燕子剪開的云

衣衫襤褸的樣子

風(fēng)被樹梢吸走，如屏似壁的綠枝

還往下淌著雨水，石堤上溢著一灘灘的水

大人踮著腳尖，提拎著孩子的手臂

蜻蜓點水地躍過 一陣輕捷和歡悅的笑

讓眾人回頭觀望，一個小家庭的快樂

影響到一個黃昏和眾人的情緒

一些說話聲，交談聲，在柳樹下傳播

沿著通幽的小徑延伸

親切，溫馨，和著河水細(xì)細(xì)的節(jié)拍

輕輕地散開，在黃昏的寧靜中

水中，無數(shù)衰敗的落葉

慢慢地向下游飄泊 貌如小小帆船

托付著時間的分量，駛向暗自涌動的下游

讓兒子迷戀，站在柵欄處暗自遐想

這些船，和家里的玩具船是否一樣

甚至和電視里的真船是否一樣

能否滿足一個孩子遠(yuǎn)航的夢想

半干半濕的巢 筑在枝椏間

仍舊是雀燕安穩(wěn)的家，進(jìn)出的母雀

忙碌奔波于大地與天空之間

飛翔的母愛和人間的母愛毫不遜色

河面上波光淡影，天空中云霞暗動

河堤在黃昏中延伸，通向燈火通明之處

橋面上來回穿梭的車及行人

高踞的姿式，和橋面下流淌的河水

一起流向遠(yuǎn)方，成為夜色中最美的景色

黃昏再黃就是夜晚了

黃昏從山坡上掉下去了，黃昏來臨了

黃昏再黃就是夜晚了

遠(yuǎn)處的山巒發(fā)黑，樹林變成墨汁

白天隱隱退去，月光已經(jīng)啟程

屋檐被夜色吞沒，不分貧富新舊

不分瓷磚的顏色，統(tǒng)一將翹起的檐角回收

村莊睜開數(shù)十雙幽亮的眼睛，透過窗戶

傳遞著溫暖的關(guān)切，仍有炊煙黑黑地飄上天空，

仍有人在飯桌前吃飯喝酒

仍有男人吸著煙筒，往地上吐煙屎

系著圍裙的女人進(jìn)進(jìn)出出，廚房砰砰作響

調(diào)皮的孩子用彈弓瞄準(zhǔn)陰暗的樹林打了一粒石子

落下一兩片樹葉，多像鳥的翅膀

動物的聲音回歸巢中 樹林安靜下來

腳印和羽毛的動靜被收攏，葉脈停止豐富的磨擦

白天的溫度降了下來，清涼的風(fēng)吹過來

更多星星點點的燈亮了起來，比天上的星星還明亮

再綠的麥苗也要變黑，比黑夜更黑

再高傲的苞谷穗也要被風(fēng)聲收攏

果實在院子內(nèi)外婆娑

陰影像一把傘冒出墻頭

甘蔗將甜藏在茂盛中

幾個沙梨掉落，讓孩子們善于撿拾的手抓瞎

日子正在消逝，黃昏的背景真美麗

漆黑正慢慢滲來

一個人在池邊喝水，人冷掉

他眼前的事物也在冷掉

一個夜晚正在冷掉

再美麗的黃昏也要被夜晚吃掉

童年的風(fēng)箏

一只風(fēng)箏在天空飛翔，像童年的翅膀

在風(fēng)中翱翔，飄動，是脆薄的美，是靈妙的翼——

溶入藍(lán)天的倒影，那么的輕盈

是比白云還美麗的云，

風(fēng)的方向就是風(fēng)箏的方向

風(fēng)的力量就是風(fēng)箏的力量

或者高過燕子，或者低于云層

隨風(fēng)逐流，自由飛翔，像頑皮的孩子

在天空中，過自己童年的生活

更多的風(fēng)箏在飛，像更多的童年

像更多頑皮而好奇的心

在草灘和曠野上跑動的身影

沒有重量，就是重量

薄薄的羽翼，要被均勻地分成兩半

需要的是一雙靈巧的手和綢絲一樣輕的線

多少雙眼睛在眺望，希望——

風(fēng)箏飛得更高更遠(yuǎn)

飛向藍(lán)天白云居住的家園

去探聽云和風(fēng)神秘的聲音

并把孩子好奇的心傳達(dá)給天空

他們對飛翔的羨慕以及夢境中的重溫

要么飛得更高，要么緩緩落下

這跟風(fēng)的生命有關(guān)，風(fēng)死了，風(fēng)箏就死了

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暫時把線團(tuán)收起，等待著下一次的起飛

一根線牽引著歡笑、夢想和距離

需要多少的距離，才能把天空旅游完

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把天空瀏覽一遍

才能完成一個個風(fēng)箏短暫的生命

秋風(fēng)在上，發(fā)黃的秋天

寬闊的麥田是放牧的樂園

我想像一只鳥，躍過一條河水的距離

放飛樸素的風(fēng)箏，從草地起飛

高過谷垛，高于樹梢，高過山坡

高過孩子們仰頭眺望的目光

風(fēng)藏在薄薄的紙片下，風(fēng)就是翅膀

呼呼作響，日行千里，但逃不出孩子的手心

風(fēng)箏在空中遇到了鳥，鳥驚慌地拍拍翅膀

在空中遇到了風(fēng)，遇到了陽光

這是風(fēng)箏的一段美好的奇遇

秋天在一旁靜穆，身上的皮膚發(fā)黃

它對風(fēng)箏的出現(xiàn)，保持沉默

比風(fēng)箏更美的景色到處都是

它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多么矜持的頭顱

要用什么技巧，才能放好風(fēng)箏

如果把手中的線全部放完

是否風(fēng)箏就會變成云，一去不回

而童年 就會成為一個仰望天空的夢想

風(fēng)箏呀，不要讓我失望

要么化入云霞，要么落入水中

請你的翅膀張開，比鷹還要蒼勁

請圍繞著村莊和時光旋轉(zhuǎn)

把整個大地都環(huán)抱在你的胸懷

某年秋天

某年，一個逐漸發(fā)涼的秋天

枯葉像晾曬的衣服一樣——掛在樹枝上

一陣風(fēng)吹來，一些衣服落下，無人撿拾

被遺忘在秋天的角落

一些衣服在樹枝瑟瑟發(fā)抖，茍延殘喘

收過的麥田，被鳥和田鼠占據(jù)

旁若無人地?fù)焓白詈蟮募Z食

秋天的金黃到哪里去了，一把鋒利的鐮刀

就把驕傲的莊稼陸續(xù)收走

像帶走一群聽話的小孩

天高云淡，遠(yuǎn)方，波浪一樣的山巒

映入眼簾，它們依次分開的白天和夜晚

會清晰地進(jìn)入一座美麗的城市

或者一座寧靜的村莊

高高的樹干，聳立在原野

像站崗的哨兵，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風(fēng)聲

腳下，是發(fā)涼的水

和鳥不時掠過的翅膀

弄出的聲響，像手指在琴上輕輕地彈奏

讓秋天的時光度過安詳?shù)耐砟?/p>

我想回憶起秋天更多的往事

想起爬在果樹梢上猴子一樣的敏捷

想起裝滿衣褲包里沉甸的果實

想起秋天罩在鄉(xiāng)村和田野上金黃的面孔

想找到童年時扔掉的彈弓

想到一只只的灰雀對我們的戲弄

它讓我們在田野里轉(zhuǎn)圈圈，無功而返

在天黑時回到出發(fā)的始點，喘口粗氣

眺望著逐漸消失在夜色的原野，

慢慢地把彈弓收回褲包

父親總是提前把過冬的柴砍好

堆碼在院子，像溫暖的墻

把生活捂得暖暖的，像春天一樣

母親在菜地里精心護(hù)理成長的蔬菜

而做成的酸菜在陶罐里醞釀美味

罐口邊的水時換時新，隨時可以撈出來做早點

屋角的水缸剛加滿的水

清澈而清涼，我看見一片秋葉飄落其中

像一艘小船開始在海中航行

緩緩地駛向生活的彼岸 而里面的魚

昨天已經(jīng)被全家吃掉，正準(zhǔn)備重新放養(yǎng)新的魚

樹 陰

陽光升起來的時候，樹下的陰影

是生活的錯覺，昏昏欲睡的正午

鳥都到哪去了？雞都到哪去了？

狗到哪去了？勤快的人到哪去了？

熱鬧的聲音消失，時光飄蕩

在刺眼的光線中目睹塵埃洶涌

前仆后繼的樣子

一個村莊都在正午入夢

仿佛時間靜止，陽光卻越來越熱

一小處的陰涼，隨著時光飄移

一點點地移到墻角，測量著時光的長度

而安放在院邊的長椅，分明是寧靜的分量

我想起多年前去世的奶奶

縫補的身影 仿佛剛剛從椅上站起身來

姍姍地走進(jìn)房間

她身后帶起的風(fēng)和落葉味道正濃

樹葉濃郁，密密匝匝

一些新葉發(fā)芽，一些舊葉飄零

而面向陽光的果實 面容姣紅

永遠(yuǎn)散發(fā)出芳香的味道，光芒正在滲透

正在養(yǎng)育一個成熟的秋天

院子里收藏著父親每年的劈柴聲

快樂的老鼠在柴堆里吱吱地叫

燃燒過的柴火在灶中暗紅

架在院子中的麻繩和竹竿

曬干的衣服正被收走，新洗的衣服在滴水

空氣在慢慢蒸發(fā)，而頭頂上陽光燦爛

村邊的樹陰和院子角的樹陰一樣濃密

在時光中悄悄移動，籠罩著成長的事物

而多年延續(xù)的游戲，依舊在孩子中復(fù)活

只是主角已換，過去的孩子已長大

現(xiàn)在的孩子在樹陰下跑動，重復(fù)著童年的回憶

誰在陰暗之處抬頭，衣襟在樹下發(fā)涼

許多細(xì)微的事物紛紛進(jìn)入眼簾 枝葉茂盛的樣子

像遭遇了一場綠色的雨，想在雨中被淋濕

想成為一個面向東方的屋檐，

或者一朵插在花瓶中的花

院子里，角落邊幾株果樹的陰影

遮不住陽光從四周涌入的照耀

空氣中蕩漾著熱氣的波紋

雞已經(jīng)把撒在院中的苞谷粒叨走，

在某個角落品嘗飽胃的感覺

炊煙暫時隱身，停止對天空熱烈的傾訴

廚房或樓閣里飄來米酒的清香

一陣風(fēng)吹來，讓窗口輕輕地蕩開

里面的人睡意正酣，一些微笑泛在臉龐

一雙胳膊正把甜蜜的時光抱在胸前

而房屋四周的果林和菜地里

藏著比河水還深的綠 糖果還甜的香

一陣風(fēng)吹來，綠葉像海浪一樣咆哮

成片的果樹搖曳，而人影被埋沒

就像一粒豆掉進(jìn)肥沃的土中

枯榮只是瞬間的事，果實在風(fēng)聲中醞釀

要么在風(fēng)聲中墜落，要么在雨水中成熟

要么進(jìn)入背簍，要么墜落腐土

而遠(yuǎn)處的山巒和森林 它們身上的陰影

更加巨大，讓更多的事物享受陰涼

在更多的時光中隱居一生

一只鳥

一只鳥，生活在樹叢中

無憂無慮，啼鳴或者飛翔

不會懼怕任何事物的驚擾

因為，身邊到處有它的伙伴和家人

有時候它頑皮地顫動枝葉

從一個枝頭跳到另一個枝頭

潑灑一些陽光的碎影 驚擾蚊蠅的安寧

有時候會起一陣風(fēng)，讓樹葉淹沒翅膀

讓鳥暫時成為一片更綠的葉

一只鳥，如果要想隱藏于樹林

我們是很難發(fā)現(xiàn)它的歸隱之心的

它要在枝頭，把時光垂釣，悠閑自得

任憑東西南北的風(fēng)，來來往往的季節(jié)

從身邊走過，最后化作完美的灰燼

一只鳥，飛臨窗臺，收起翅膀，朝窗里張望

洞悉玻璃上的倒影，比陽光本身更明亮

桌面上的書，隨著翻動，里面的細(xì)節(jié)閃閃發(fā)光

那個讀書的人，是什么樣的魔力讓他沉迷書中

一只鳥，從遠(yuǎn)處飛來，停落在高翹的屋檐

打量著檐角的形態(tài)，像另一對神奇的翅膀

庇護(hù)著生活，維護(hù)著鄉(xiāng)村的威嚴(yán)

是為了美化生活，是畫筆的輕輕一點

一個鄉(xiāng)村的詩意，就像墨一樣化開了

鳥被鄉(xiāng)村的美麗感動，最后決定在檐角下筑巢

與鄉(xiāng)親為鄰，安度余生

一只鳥，在煙囪邊盤旋

被晨昏升起的炊煙所吸引

想看清紅紅的火焰如何變幻成煙

炊煙又如何轉(zhuǎn)化為云，如何編織鄉(xiāng)村的辮子

讓鄉(xiāng)村過著童真可愛的生活

鳥飛走就飛走了，留下樹枝的晃蕩

清脆的歌聲還在身后回蕩

它是飛回巢中，去打掃房間

還是飛向高空，去糾纏白云

一只鳥的生活，其實是田野小小的一角

與鄉(xiāng)村為鄰，以大地為生

在樹葉與青草的溫暖中

過筑巢叨蟲戲水的快樂生活

輕輕地彈奏著一只透明的竹笛

并在飛翔與俯視中，洞察人細(xì)致而疲憊的心

我也想像鳥一樣生活

長著人間的翅膀，飛向任意的田園和窗口

在風(fēng)雨中筑自己的巢，穿梭于鐘愛的事物

和云一樣，去追趕小小的余生

燈

燈是一段白天的影子或烙印

穩(wěn)定，明亮，延續(xù)著白天的溫暖

安詳?shù)臅环_ 小如螞蟻的字跡

要一行行地閱讀 才能看清其中的精彩

一些蟲子進(jìn)來 翅膀撲撲作響

圍在燈管下 身子在燈下燃燒

像愛上血一樣愛上燈光

并不時飛臨書本 爭看情節(jié)中的熱鬧

它們是否看得懂書本深藏的細(xì)節(jié)

燈是黑夜培育的花

靜靜地開放，昏黃或潔白的蓓蕾

在夜間吐露如夢的香氣

它有刺的枝蔓和底部的根

埋沒在夜肥黑的土中

燈是夜晚的舟 在茫茫無邊的海中航行

我靠搜腸刮肚的力量，筆尖的劃動

要靠內(nèi)心的船舵和墻上走動的時鐘

才能在敲打出的字句中 駛進(jìn)凌晨的岸

要過一段燈下寧靜的時光，

需要比夜色更黑更靜的心情

需要一點點地打發(fā)蝸牛一樣爬行的時間

窗外有風(fēng)，心中無風(fēng)

享受著忠誠的雞鳴聲慢慢地把窗簾染白

慢慢地在燈的陪伴下

把寶貴而漫長的夜熬成白頭，熬到死亡

朝西的河水

生長在東邊的水，從上游逶迤而來

從村頭流過時，我聽到了它茂盛的笑聲

看到被它染濕的兩岸的田野

以及一個村莊衣襟上的綠

它朝西流淌時，頭頂?shù)年柟庖苍谖髋?/p>

一輪紅潤的臉蛋映在水中

把河水中的魚蝦和秘密都映紅了

把一群沙灘上快樂成長的童年也映紅了

弄出許多沙沙發(fā)響的聲音

沿著齊齊的麥穗蕩漾開來，多么美麗的波紋

早晨，朝陽升起時，水面上蕩起一層霧氣

黃昏，夕陽落山后，河水也跟著變黑

跟隨在水聲后面的——

是山河的寧靜和隱居的炊煙

多么好的河水，一條朝西流淌而去的河流

多年過后，我看到，兩岸又多出了幾幢漂亮的瓦房

飄逸的炊煙，是水新生出的孩子

黃昏時的落日

黃昏的落日，是村莊里的美景

我每天在河邊散步，看自己的影子

如何掉進(jìn)水里，如何像草一樣鋪在沙灘上

看著時光嘀嗒地掉在水里，然后流走

身邊，蘆葦輕輕地拍打了一下我的額頭

黃昏時的落日，是血一樣鮮艷的顏色

染紅了大地的一身，村莊的一身

以及一個孩子朝西眺望的臉龐

他多像一朵蓬勃生長的向日葵

看到夕陽，總是想到一天的死亡

原來如此壯烈和美麗

死了也要將殘骸拋灑遍地

用更肥沃的血換來明日更燦爛的時光

水，生活中的鏡子

我說的是鄉(xiāng)村里的泉水，用竹渠引渡而來的水，

清涼，甘甜，回味

口唇留香，清臟冽腑，回味無窮

因為有它，鄉(xiāng)村的生活顯得清澈明亮

因為有它，瑤寨邊的竹箐和梯田顯得美麗動人

它更是生活中的一面鏡子

照亮村莊寧靜而波動的身影

把山前山后的綠照得更綠

芭蕉樹綠了，杉樹林綠了，修長的竹子綠了，

蕩漾的禾田綠了，連喜歡安靜的人們的心也綠了

水，這個鄉(xiāng)村擺設(shè)的鏡子

是時間的嫁妝，是生活的美容手段

將天空的白云照得更白，天變得更藍(lán)

將瑤哥的腰板襯得更直，將瑤妹的身姿扭得更妖艷

泉水，從竹渠上流淌而來

濺在院子里的木盆中，流到廚房里的水缸里

洗過的菜，淘過的米，還陶醉在水的撫摸中

滿院子清冽的水聲，清涼的氣息

雞滿足地啄了幾口碗中的清水

牛在廄中興奮地叫了一聲

陽光高高在上，水這面明亮的鏡子

將一個平常的瑤家生活

也照得金碧輝煌，成為人間的仙境

傍晚的天空

在河邊散步，抬頭看見

燕子的影子布滿天空

它們飛來飛去，往返穿梭

小小的黑影，把天空的頭轉(zhuǎn)暈

只有白云保持鎮(zhèn)定，保持著不變的步伐

微笑地看穿燕子快樂的把戲

一層一層，低處的燕子接近水面

高處的燕子接近云，像飄逸的黑點

中間的，是立體的快樂

里面布滿歌聲、對話和扇動的風(fēng)聲

天色漸暗，黃昏在遠(yuǎn)處閃光

燕子灰黑色的身體 逐漸淡去

逐漸涂抹著金黃的夕陽

而下面的河水潺流，人群漸多

站在河堤上抬頭瞻仰 鳥的輝煌

兩岸的林陰道，沿著流水的方向漫延

保持著流水的步伐，去追趕飛逝的時光

傍晚偎依在窗口中 折射著最后的溫暖

車輛在拐彎處消失，攜手的人群徜徉在路燈下

回家的人 匆匆的背影映襯著夕陽

我也像一滴水一樣消失在夜色中

一群麻雀，從我家的菜地飛過

一群麻雀，從我家的菜地飛過

看到了菜園子種植的青菜、韭菜、辣椒、紫茄子……

以及養(yǎng)得肥了又肥的蟲子

使勁地吞了一下口水，扇了扇翅膀

又飛過了，因為它們看到一個孩子手中閃亮的彈弓

這群麻雀，在我家的菜園子周邊溜達(dá)已久

它們那點小小的野心瞞不過我們

甚至瞞不過趴在石柱邊的黑狗

但實際上我們并不是地方惡霸，不是小氣鬼，

不是一毛不拔的周扒皮

也讓麻雀吃園子里的蔬菜，蟲子，

以及從雞鴨嘴邊搶食的米粒、苞谷粒

現(xiàn)在，麻雀已經(jīng)把菜地當(dāng)作是它的一個糧倉

經(jīng)常來這里就餐，東啄啄，西啄啄

什么蔬菜的味道都嘗一下，蟲子的味道也嘗一下

胃逐漸飽了起來，腹部脹了起來

菜園的顏色也不見少了什么

麻雀每天都要來巡視守望

時而站在籬笆上，時而棲在桃樹上

時而落在瓜架上，時而鉆進(jìn)菜葉底下

一會兒望望天，一會兒望望地

一會兒相互望望，自己身上豐滿的羽毛

心里就有一種安居樂業(yè)、樂不思蜀的念頭

一群麻雀，從我家的菜地飛過

這里是它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糧倉，

是它嘴里嘰嘰喳喳的樂園

它們把一些快樂的背景灑在菜園上

有時又顯得小心猶豫，若即若離

那是因為它們害怕一個孩子手中的彈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