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紋的詩歌

指 紋

指紋的詩歌

指 紋

代表作

到羅馬去

到羅馬去

在春天到來以前到羅馬去

帶著你的詩歌到羅馬去

穿著東方的羊皮到羅馬去

搭上老鄉(xiāng)的馬車到羅馬去

不要帶著水果刀和傷人的鐵器

羅馬會把青銅的劍給你

不要帶著只會花錢的女人

羅馬會把王后的愛情給你

你要相信羅馬的每一塊石頭

它們會告訴你野蠻和奴役

你要抬頭看著羅馬數(shù)字的天空

讓你的時間調(diào)轉(zhuǎn)一些世紀

你要把金幣拋給任何某個乞丐

他也許就是神廟中的神祇

到羅馬去，到曬著太陽的羅馬

到黃金時代的詩人中間

在大理石廣場朗誦你的詩篇

或者做一只勇敢的猛獸

和斯巴達克倒在一起

到羅馬去，讓維吉爾領(lǐng)著你

你要翻過大雪堆積的阿爾卑斯山

它們的背后就是羅馬的春天

你要沿著每一條大路走去

羅馬的愛在大路盡頭等你

巨靈與饑餓

夜在窗外不停地拍打翅翼

它被一盞燈所吸引，被一團孤獨的火

深深吸引，那黑暗的靈魂

滿懷著對光明的饑餓。

而我的饑餓同樣巨大

與整個黑夜和許多黑夜相等：

巨大的頭顱，巨大的陰影，巨大的夢境，巨大的美！

我的饑餓啊

是一頭巨大的垂死野獸。

這些龐然大物把光明壓得粉碎。

我接近的塵埃

我看著歲月漸漸地變成一堆塵埃

我不忍將它們吹去

我忍住了呼吸，那急促而又迫切的

呼吸。我讓它們停留在唇邊

保持著歲月的形狀

那些美的、脆弱的、空虛的形狀

它們墜落的姿態(tài)

面臨著內(nèi)心廢棄的礦井

在我脊髓的巖層里

將有一盞不停挖掘著黑暗的燈

不要開采它，這深抵根蒂的疼痛

不要讓手指觸及塌陷在時光中的塔！

我必將不去喊叫——

我的舌頭和牙齒正在成為灰質(zhì)的泥巴。

父親歸來

那輛吱吱作響的自行車，磨損的鋼鐵

一米七三的骨骼和年代，永久牌的

那笨重的腳和腳步聲，山谷和城中

馬不停蹄地奔走，一頭陌生的動物

那粗大喉嚨里醞釀的痰，門柱上

凍結(jié)和風(fēng)干的痰跡，肺葉幾塊陰影

那門鎖孔中鑰匙的旋轉(zhuǎn)，將一道道門

串起的鑰匙，身后重重合上的門

那漆黑門廊里模糊的身影，一團斑點

速寫本上倉促的線條，被橡皮擦過

那一雙脫在門邊的鞋，它們敞開的大口

仿佛帶著喘息，吞噬著幽暗和埃塵

那一陣水龍頭嘩嘩的流淌，銹蝕的彎頭

斷斷續(xù)續(xù)渾濁的滴答，暖氣片下的水漬

那松弛的鐘表，它泄漏的時間，晨昏

頭頂靜靜燃燒的燈絲和灰發(fā)中的白銀

哦，那凹陷的椅子，疲憊的床榻，卷曲的

照片上的美男子，那與之相像被篡改的人

他現(xiàn)在鼾聲陣陣。

愛我肉體

不要愛我靈魂

我更需要你，愛我

肉體。

即使它破敗，蒼老

像一座刮風(fēng)漏雨的房子

一輛搖晃在荒原的車

一頭傷痕斑斕的獸。

我需要你的燈，你的火

你的柔軟，展開

一塊反復(fù)洗滌的毛巾

給我拭去一身泥垢

我需要你，敞開沉默的陶罐

盛放我的嘴唇，手指，熱血

直至最后的骨頭。

愛我肉體吧，只需你的肉體

一只手掌大小的

撫摸，熨斗般的熨貼

不要愛我靈魂，那些

疼痛的黑，所謂的詩意和美。

請放棄你們一再愛我的方式

只將你，一座夏日的花園

給我。

秋天十四行（大型組詩·選四）

1.

我不知孤獨，不知誰是那唯一孤獨的

而只認出了秋天。他坐在門檻

垂著頭，向日葵在思念。

涼壓下來，鷹的翅膀傾斜了

衫子正單：天空裂開響亮的絹帛。

你啊，我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

野花，野花

我將和垂死的蟲子一起嘶喊。

這是夜，這是哭泣的夜晚

果實懸在半空受難。不要說拯救

肉體并不像靈魂一樣容易腐朽

他用樹枝寫下，他用雨滴揮灑。

一個季節(jié)等同百年，人啊

你所有的灰不會在一塊土地長久停留。

9.

秋天，你的眼睛真美

你長長的黑睫毛真美

你的湖泊，水邊的白樺樹，真美

你跳蕩的心臟，真美。

你圓圓的乳房真美，秋天

你平坦泛起金黃的草地真美

你懷孕的肚子，你處女的體毛，真美

你奔走的牛和羊真美。

你的雨滴，你柔軟的舌頭，你的蜂群和蜜

你掠過山谷的手指和急促的呼吸，真美

你的葡萄，玉米，和野菊真美。

真美啊，你的斜陽，你走下山坡的馬車

你大地的流血，鮮紅的月亮，秋天

在你寬大長袍上死去的一只蝴蝶，真美。

16.

秋風(fēng)敲響我的骨頭

聽見琉璃脆，聽見山里飲水的石頭。

敲，我的肋骨，脊梁骨，膝蓋，踝骨

屋檐上一串風(fēng)鈴，敲我，頑固的腦殼

一只木魚在空空的秋天，敲打，唱誦。

而誰又聽見它們的疼：在夜里

一塊塊骨頭聽著風(fēng)聲醒來

像逆著寒氣豎立的多米諾骨牌

木質(zhì)鋼琴潔凈的琴鍵彈響了《命運》

叩擊我，不堪一擊的門。

秋風(fēng)，敲碎我所有骨頭

鋪一地白月光。

秋風(fēng)，敲出骨頭里的冷

無邊秋天都是我，一架樂器清脆的聲音。

39.

先以秋雨洗滌，秋水浸泡，一遍一遍

再放到純凈的藍天下晾曬，讓其吸足了陽光

用凌厲的秋風(fēng)，砍去多余的枝節(jié)，剝得干干凈凈

最后用秋霜和月光腌漬——

就這樣，秋天，深深地進入了我的身體

有一點淡薄，一點濃烈，有一點酸澀，一點甘美

有一點脆生生的新鮮，有一點蒼老堅韌的味道。

就這樣，我成了秋天

帶著它所有的元素，氣息，品質(zhì)

秋天就成了我，封存在

我，這個生命的壇子里。

我與秋天成為一體，如果你還想看一看

秋天，那就逆著北風(fēng)和流水的方向，一路攀升

來到一個無人的高處，來看我吧。

青銅騎士（抒情史詩選章）

荒 城

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刻，一切失卻痛覺

眾多石頭打開黑色的燈：接納這時光中的歸客。

這易碎的塵埃的門！讓你看見大地之城

在歲月稀疏的羽翼下漸次荒蕪

巨大的石頭，咬著天空的石頭

這些沉默的怪獸，坍塌的骨骼，僵硬的花朵

我日夜奔走，在影子與影子之間尋覓

而心靈地圖印著一個秘密的標記。

打開這里：被空虛壓碎的核桃殼

無人居住的黑色花園，竟無一聲火焰的喊叫

空洞頭顱只被荊棘纏繞，誰嗅到靈魂香味

一縷鮮血從真理的燈盞溢出

抑或別處？在季節(jié)止步的彼岸

光明退潮，黑暗自沉積的沙子里升起

我無法長久仰視頭頂，是夜晚的太陽

或白晝的月亮，這荒誕的國度

吞噬生靈的大嘴，缺損的牙齒

咀嚼著熄滅的隕石和洞蝕的陰影

我真實的家園在遠方，星辰搖曳的果實

牽起了糾纏于夢中的人和他永不泯滅的夢境

此間何其荒涼，就如我被洗劫一空的內(nèi)心

拆除了門框、窗欞，唯有被時光涂黑的四面墻壁

被虛無的雨水和天光沖刷，而我

有著不可消除的焦灼和渴意，那無名的驚恐

這寂靜的世界正使我癲狂！

這巨大的傷口，這大于黑暗和疼痛的傷疤。

仿佛有個聲音對我耳語：

拿去吧，這些鐘表，這些金銀，這些玩偶

這些空蕩的大街，樓臺，廣場，廟宇

這部鎖在石頭中的無字的書

——當(dāng)我守在死亡的門檻，屏住呼吸

諦聽著歷史和黎明的消息。

日 神

在節(jié)日到來之前我將毀滅一切

在美到達頂點之前我將毀滅一切

我將平息所有鼓樂、旗幟，與誦讀我名字的歌

我將關(guān)閉所有銅鏡、倉廩，以及通往天堂的大門

我踏過美玉的臺階，身披百種芳香草木

我登上黃金的祭壇，飲下一匹母鹿的血

我將播撒光明的精液和火種

讓神圣的鳥銜著火焰飛過

為我洗滌了身子的處子們，與我一起

舞蹈，在黎明的淚水里迎風(fēng)而舞

為我熏香了衣冠的處子們，為我捧上

花朵，這將是怎樣潔白的花朵

我用失明的眼睛看著你們

在最高的地方

我的光芒涌出我的胸口和嘴唇

我親吻和擁有你們中最小的女子

這將是怎樣的時刻，這將是

怎樣的時刻：

來自于黑暗的火焰清除著最后的黑暗

我從貞女之光中提取令人絕望的美！

女 巫

光明的大神！

我必為你迎風(fēng)而舞

我蒼白的姐妹，黑暗的姐妹

這露水一般美麗的女兒們

在盤繞著死亡和命運的長發(fā)中

裸身而舞，所有的舞蹈必是為你！

那顆只屬于你的星

從我翹首仰望的乳峰升起

而埋在我肚腹中的靈魂

重復(fù)著你的咒語和祝辭

讓豐饒的香草遍及鮮紅的土地

我的口中噙著一枚小小的青果

為了不喊出你神圣的大名

即使你的名遠播天下，我本應(yīng)將你

如石榴籽那般一遍遍稱頌

取走吧，我護身的香囊

以及那一片珍貴的秘密芳香

在你取火的大鼎中焚燒

就將我的花苞作你燔祭的禮品

請將我毀滅，在打開火焰之前

我的大神，快把我取走。

我回來了。一個漫游的靈魂。

那些聲音在落日下燃燒著灰燼

它們引導(dǎo)他，蹣跚的腳步

與一空洞影子結(jié)伴歸來

和那同自己搏斗在時間中的肉體

自青銅之曠野進入一片荒墟

一只失調(diào)的嗩吶在城角歌吹

代替莊嚴的儀仗

堵塞狹路的車隊喇叭狂鳴

剝蝕城垣蒼黃的殘壁

沒有歸人的欣喜若狂，唯有將他覆蓋的

一片陰影和陰影下焦慮模糊的面孔

不知我是誰。

那些街巷，那些門楣，那些臺階，那張床榻

那些拒載的車夫，賣笑的女子，迎門的侍者

那假面的城，誰識你的本相

喂，那苛責(zé)的稅吏，那守門人！

被注銷的身份，失效的通行證

這，究竟是你夢中之城，還是另一座

城的贗品，那神啟的大城安在？

而這一張灰色的網(wǎng)，捕捉著夢游者的影子

和失落于車輪下的魂魄，陰溝的呻吟

它布滿血絲暮色的眼，阻斷通往城堡的道路

嘲弄一個騎士的癲狂

只有在一斗室

蚊蚋與甲蟲在他孤獨的掌下紛紛落馬

對于洪水沒頂?shù)脑肼?，無孔不入的塵灰

無能為力，他是被預(yù)設(shè)所閹割的人

他的花蕾充滿危險的禁忌，雄蜂無處采集

他是虛擬人，網(wǎng)絡(luò)帝國某個多余的程序。

他呼吸，在幽靈們中間，活的幽靈和死的幽靈

他行走，在不同的城之間穿梭

他幾乎是一黑色符號，充滿抽象意味

面對那些變形的石頭，扭曲的道路，赤裸的云

他長久失眠，卻試圖從一場無涯的夢中醒來

他渴望燃作一團火焰，喚醒一座失落的城。

新 作2009在協(xié)和醫(yī)院

0.就醫(yī)指南

疾病進入你，你進入了疾病

一天天地潰敗，甚至觸到死亡

地獄和天堂之間沒有出口

你需要一個庇護所

或許，會被它召喚——

眾多呻吟掙扎的同類

朝它聚集，好像頭頂那群烏鴉

飛向一個沸騰的點，地球儀上

布滿相似的標記，你抵達了

大地版圖的心臟。長安街向東向東

紫禁城東面，王府井東面，那邊

更早承接每天的太陽

一張轉(zhuǎn)院證越過華表繞過岔路口

指示牌，確鑿無疑指向

那古老的青春的左心房的某個部位。

1.我領(lǐng)了一次神圣的鋇餐

夜晚的白色牛奶我早上喝它

流出云朵的牛奶我在密室喝它

天使遞給我一只紙杯

天上的聲音命令我喝

鮮花味種子味的先來一口水果味的

從禁果鮮榨的乳汁就要滿溢出來

我喝它喝它大口飲下

在黑夜的底片呈現(xiàn)它美妙的光芒

夜晚的白色牛奶我早上喝它

銀河從我的消化道中曲折流淌

肺葉和肝臟暗暗閃爍

星星打開了宇宙的傷口

讓我告訴你們這個天上的秘密

更多暗物質(zhì)存在于我們中間

更多星光在沉睡中醞釀

夜晚的白色牛奶我早上喝它

我的嘴唇留下罪證耀眼的潔白

一張偷情者的嘴唇留下另一張嘴唇

從禁果流淌的汁液和芳香

2.天堂的日全食

（2009年7月22日，日全食，做放射性檢查，記之。）

我被放射線機器的出口輸送出來

天空的入口卻在關(guān)閉，有人偷天換日

搬走一個國度的湛藍

光明被侵蝕成一塊灰色底版

面孔們朝向天空，可疑的云霧浸泡著

一張張飄浮的蒼白紙片

假扮的新月之下一片靜寂

我們置于昏暗的燈箱上顯形

被微閉的獨眼反復(fù)察看

發(fā)光的肉體被吞噬，揭示黑暗的深意

多病的年月誰更懂得疾病的語言

我的骨骼畢露，靈魂又在哪里

陷入迷惘的時刻，仿佛某次昏迷

人們在白晝尋找白晝，我尋找我的歸途

我正在這龐大的陰影下隱遁

帶著透明和渾圓的心臟

3.十二床

十二床空著

我在病房里散步

護士小姐問十三床在哪里

我說這間病房只有十二床

十三床住在別處

他背叛了他人和自己

或許已經(jīng)逃離

而我留在病房里

十二床空著

床頭上釘著床牌

卻寫著我的名字

男性和一個中年的年齡

枕頭和被褥印著

一個肉體打開的形狀

他會是我么

或者真的是我

我在病房里走動

穿著潔白寬大的衣裳

難道我就是十二床

或者是第十三床

十二床，十二床

你是叛徒還是被背叛的那一個

4.在消化科朗誦菜譜

在消化科，你一定要用

不同的方言和語種朗誦菜譜

清蒸鱸魚、宮保雞丁、紅燒老鴿

醋溜白菜、肉末茄子、枸杞冬瓜

你要盡情地大聲念出它們

噙著口水使勁地朗讀它們

白米粥、小米粥、二米粥

紫米粥、綠豆粥、八寶粥

你用嘴唇、牙齒、舌頭朗誦它們

要讓咽喉、食管、腸道發(fā)出共鳴

甚至用直腸和肛門反反復(fù)復(fù)歌詠

這些世界上最誘人的美味

在消化科，你還可以念誦以下這些

上帝給我們特別調(diào)制的食物

安素、瑞素、激素、抗菌素、維生素

來滋潤你的胃口，甚至靈魂

我們的靈魂也張著饑餓的嘴巴

需要大量的名詞，用巨大的傷口

朗朗誦讀

5.我寬衣解帶露出裸體

我寬衣解帶

露出赤裸的身體

它既不純潔，也不無辜

再察看一下有什么可疑的污點

美麗的天使們

請將你們的鏡子對準它

偉大的牧羊人

請用你們的手杖指點它

打掃天堂的守門人

給它噴一些消毒水

最好用鐵刷子清洗幾遍

將我?guī)У絿婎^下施洗

引領(lǐng)我們的報信人

給它編上號碼加點特別的標記

如果它裸露得還不徹底

就掀開嘴巴撬開鼻孔

將黑色白色的管子插進它的深處

用美妙的小鉗子提取些小肉體

請將我的內(nèi)臟翻開

讓其中的黑暗和光明暴露無遺

6.血與玫瑰

血不是玫瑰

不能溫柔地采擷

當(dāng)天使一次次接近，觸及我

將鮮艷的血取走

我并沒有奉獻一朵玫瑰

在缺少霞光的早晨，每一滴血

都滋養(yǎng)貧乏的天空

澆灌大地和大地上的玫瑰

拿去吧，這濃縮的液體

沒有毒素，可以讓干渴的嘴唇

暢飲，甚至洗滌肉身

我還會積聚更多

從這沉默的身體，傷口的深淵

掩埋的源泉中，那阻塞的青春

會攜帶著我全部，層層疊疊

綻放生生不息的玫瑰

7.醫(yī)院上空的烏鴉

圍繞著十字，雙倍的十字

緩緩盤旋，壓低沙啞的嗓音

沒有不祥的事件，此處一派安寧

舞蹈于麥田之上的藝術(shù)家

也會降臨于高聳的建筑

你們悠長的歌聲

正好掩蓋住人類的呻吟

你們更具格外的高貴

因為這一片高貴的天空

你們應(yīng)有高貴的血統(tǒng)

注視過種種高貴的人

或許窺見同等高貴的靈魂？

而在這高貴之下

卻有更多卑微的人們

以及他們的痛苦與掙扎，生與死滅

你們的翅膀同樣掠過這一切

在其中飛翔，千載時光里

長安街是你們的一條邊界

8.半開的迷宮

注視著外面你無法走出

矮墻樹叢曲折成無窮的界限

探尋和迷失，你是被魔法控制的

囚徒，白晝的夢游人

穿越了不斷復(fù)制的窗和門

直至阻隔于深處的巨大屏風(fēng)

它曾經(jīng)倒塌，木頭的花枝碎裂一地

再也難以拼合，而將某個人物

留在這幽深的宮殿，成為一種傳說

鮮花迷離，加深著神秘

所有真相變得恍惚，像一場熱病

一些與你同樣的人以相同的面目

與你不斷相遇，仿佛是你本身

排列著長長的隊伍

構(gòu)成另一種墻壁，靜止般地移動

同整個世界糾結(jié)在一起

伸向混亂與喧囂的無邊無際

9.夢幻國的失眠癥

中央空調(diào)轟鳴的日日夜夜

頭顱懸浮，跳蕩著彩票開獎球

在透明管子里投注

它已被掏空，如同時空的蛀洞

入夜的國度在深沉地呼吸

我緊貼她的心房，無法進入她的夢境

頭頂上一個更高的國度

星光燦爛，我看不到它們

大地過于明亮，像一個夜間發(fā)熱的人

隨時會按響床頭的呼叫器

天使們，一共三個

舉著袖珍手電筒無聲地走近

一枚小行星在黑暗的病室巡行

并未察覺一個人孤獨的無眠和覺醒

以及他漫無邊際的神游

他已然從虛脫般的軀殼中起來

走出大樓，奔走于空曠的長街和廣場

在燃燒的燈火中辨認著

某些淡薄的腳印和飄渺的聲音

前面有一條鮮艷的紅裙引領(lǐng)

他已經(jīng)走得很遠，回到青春的故鄉(xiāng)

那夢幻之外的國度，此刻他感覺

身后的北京只是一個小鎮(zhèn)

10.在醫(yī)院大樓上眺望

一夜大雷雨開辟了龍膽紫藥水的天空

護士小姐揭開麻醉師蒙在屋頂?shù)募啿?/p>

患者們醒來，早晨的采伐者走出黑森林

在病房長廊上放倒一棵棵光的樹木

我來到了大樹頂部，揭開綠色琉璃瓦的葉子

呼吸天上的氣息，并抬起某個帝王的眼睛

此時天氣晴和，祥云籠罩我的額頭

一片古老宮殿正打開氣概不凡的金色鱗甲

王府食品店在出售陽光的蜜餞和小點心

全球化的大酒店斟滿云朵的杯子泡沫閃閃

大地的出口吐出香車寶馬龍子龍孫

我的寬大衣袍印著書寫病院日志的細格子

可以記錄這一切，并輕易地張開羽翼

飛離那里，進入朱紅的墻壁和玻璃墻幕

哦，御廚的女兒送來了第一碗白米稀粥

一個帝國的肚子開始歌唱，我要回到床榻

將我眺望的景象和幾粒藥片慢慢吞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