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弓 凱
東門外
文/弓 凱
有一個地方,它總是時不時地、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一旦闖入,一種情緒就會彌漫開來,揮之不去。那小小的街道、那一群不知人生沉重而灑脫不羈的學(xué)生、那掛著紅色酒幌子的小酒館、那握在手中淡黃色的泛著泡沫的拔涼拔涼的散啤……
“東門外”,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一條小街——一座北方小城里一條破敗的小街。是的,感覺上是破敗,相對于那座小城里唯一的學(xué)院——我的校園來講。它與我的校園只隔著一個廣場。那是一大片棚戶區(qū)中閃出的一條通道,雖然漆上了柏油的路面,但由于是一條“死胡同”,加上居住在這里人的身份,記憶之中極少會有機動車輛從這里經(jīng)過。
像八十年代中國所有的其他地方一樣,經(jīng)濟的活躍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也同樣改變了這條小街兩旁房屋的命運。記憶之中那條小街兩側(cè)是一溜的小酒館、日用雜貨店及副食品商店,就連街面上都擺上了水果、蔬菜、咸菜攤。那是我們學(xué)生時常光顧的地方——我記憶中的天堂。
冬日里,得閑的時候(主要是錢得閑的時候),我們便會呼朋引類,四五個人,花上十幾二十塊錢,燙上一壺?zé)疲蠋讉€小菜……喝完之后,嘴中吐著酒氣,精神亢奮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夏日里最為好過(主要是錢最為好過),幾角錢一升的散啤,加上咸菜攤上的朝鮮咸菜,便會通體的舒服……
是的,在我的記憶之中,“東門外”永遠(yuǎn)是與酒聯(lián)系在一起的。酒對于那時的我來說,不外乎是我那個時代的夢想,上了大學(xué)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像我的父輩那樣端起酒杯了。父親端起酒盅在唇邊的那“吱”的一聲,一直以來都是我孩童時期的一個充滿無限魅力的夢。酒拉近了同學(xué)(朋友)之間的情感,抵消了思鄉(xiāng)的愁緒;酒興奮了神經(jīng),會叫幾個年輕人忘掉了自己,口若懸河,縱橫于天地……酒就是我年輕時的灑脫,現(xiàn)在年輕人叫的“酷”。
記得畢業(yè)臨分別之際,幾個同學(xué)在“東門外”飲酒話別之時,依依不舍,淚眼蒙眬天真地相約:有空回到學(xué)校,還要到這里痛飲。當(dāng)時并沒想到,踐約已然遙遙無期。
畢業(yè)十五年后,電話里小城里的同學(xué)告訴我,聚會集結(jié)地就在“東門外”邊上的某某賓館。通話之時就感覺其中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撂下電話忽然想到“東門外”蓋起了賓館,那“東門外”原來的景象還會在嗎?回頭一想,十五年的巨變怎會遺漏掉那一大片地方。
那天早晨,我站在還叫“東門外”的那條小街上。街比以前寬敞了許多,街兩邊低矮的房屋早已被林立的高樓所替代。那一刻,我發(fā)覺了我的自私,我沒能被眼前的繁榮所感動,我悵惘若失。
小城的同學(xué)似乎早已心有靈犀,到那的第二天下午就約了幾個同學(xué)殺奔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我們拐上一條土道,鉆進兩樓間的一條胡同,走進一家由臥室改造成的小酒館。小城的同學(xué)說,這里有正宗的散啤,有可口的小菜。你還真別說,頭幾口酒下肚,還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但是不一會兒,手機開始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有人建議把手機都關(guān)掉,其他人卻無奈地表示,公司、生意、頭兒在那邊牽著呢。幾杯酒下肚,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這個似乎吧嗒出一些滋味,這酒感覺怎么沒有十五年前的那個香了呢。那個調(diào)侃道,是不是“五糧液”灌多了,忘了本了。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又說,好像真的沒了以前的味道。這次沒人再應(yīng)聲,幾個人沉默了,一種失落的情緒開始彌漫。
返程前的那個夜晚,我失眠了,我悄悄地來到“東門外”。天已是午夜時分,街上路燈昏暗,日間的一切煩囂全部隱藏在昏暗里,這一刻這個世界好安靜。安靜之中,我的心瞬間釋然,我的眼前真的還是十五年前的“東門外”。
十五年前,正是我的人生當(dāng)中難得的幸福時光。整個社會正處在對知識狂熱的上升曲線拐頭向下的時期,至今還記得那時社會上流行著的一句話“大學(xué)生五分錢六個,一分錢不值?!边@使得那時的我少了一份“舍我其誰”的沉重感。那時的我們也未能真正意義上地步入社會,又使得那時的我還沒有世間的疲憊和滄桑,更沒有現(xiàn)實中在欲望的掙扎中的浮躁與重壓。
“東門外”不是一個地方,它是一種生存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