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奔流 （外二首）

◎魏克

眾云流浪的天空中雨水高聳

眾云流浪的天空啊

那蓄積已久的力量下

一條大河在向前奔流 奔流

水土流失的兩岸骨骼裸露

水土流失的兩岸

突圍的溝壑像閃電凝固于大地

即使沉陷億年

也沒能讓一粒沙放棄奔走的念頭

所有的沙子都在等待著空中的雨水

所有沙子的內(nèi)心里

都有一條不死的大河

一條大河在向前奔流 奔流

大河記得它的每一滴雨水 每一粒沙子

記得落葉 云影 和失足落水的人

一條大河的河水在奔流中逐漸喪失

如苦行僧在跋涉中逐漸消瘦

而內(nèi)心的力量在逐漸增加

一些樹枝和馬骨當啷一聲砸在了河底

一些石器和倒影也當啷一聲砸在了河底

大河的底部

年復一年積壓著來自天地間的記憶

越積越高的河道如向著高空延展的大路

這來自高處的沉思與行走鼓聲震天

河底淤積的沙子如死去的戰(zhàn)士

在增加一條河的高度

不停蒸發(fā)消散的水霧升騰在河流之上

隱秘的光亮照亮了大河的前方

一條大河不舍晝夜地向前奔流

讓看到它的人內(nèi)心也嘩嘩流淌

一條大河

混雜其中的時針和秒針是游動的魚群和箭矢

打得人們的骨骼叮叮作響

一條大河以大風的姿態(tài)

把在岸上張望的人們吹得空空蕩蕩

帶著沉重的記憶

帶著淺灣處的沉思和迷失

帶著河底漏洞和裂縫中的掙扎

也帶著它反復跌倒又爬起的漩渦

一條大河在向前奔流 奔流

飽含泥沙的河

如心事重重的行者在大地上蹣跚而行

歷經(jīng)世事的記憶

在漫長的行走中因逐漸精簡而更加清晰

一條大河

是砸進大地的手指

被反復扭曲但還是倔強地

指著大海的方向

一條大河的身體里有來自高地的力量

再怎么彎曲也能抵達大海

一條大河的軀體再怎么渾濁

內(nèi)心也終將因奔流而清晰 深邃

波瀾壯闊

高空中的風

我仰望著

高空中的大風

那悶雷一樣的大風

正轟隆隆地碾過我的額頭

我的耳鼓里充塞著大風的轟鳴

在那一剎那

我緊盯著高空

一動也不敢動

我仰望著

高空中的大風

它如此高遠 廣大

像是從事物深處刮來

高聳的力量讓我渾身發(fā)冷

一種不由自主的悲涼和絕望

讓我變得十分安靜

轟隆隆的大風多么純凈

轟隆隆的大風多么透明

在大風中

我不由得收緊了自己的身軀

不由得想緊緊地

摟著一棵樹

身體如此輕飄

欲念 蕩然無存

仰望著高空

我的內(nèi)心一片空無

我第一次感到

被大風洗滌是一種怎樣的歡悅

我第一次感到

一無所有是多么讓人踏實

滾雷一樣的大風在高空中轟鳴著

吹拂萬世也不會停息的大風

讓我在地面上一動也不敢動

讓我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從大風中歸來

我感到了一種大寂靜

從大風中歸來

我那么疲憊

仿佛經(jīng)過了一場

千年的洄游

一場痛哭

有一天

我痛哭了一場

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身軀

是那么襤褸

臉色

灰得如同冷卻千年的灰燼

我倒在地上 渾身劇烈地顫抖

雙手在泥土里不停地抓撓

嘴唇哆嗦得說不出一句話

偶爾

還會迸發(fā)出老娘們哭泣時

那種窒息般的喉音

在痛哭的那一刻

我覺得我的身體就要崩潰了

我的哭聲里帶著撕裂肉體般的凄厲

那種哭泣

幾乎要將我的骨頭也折斷了

在此之前

我從來也想不到

塵世中居然還會有這么大的痛苦

還會有這么大的絕望能讓人如此痛哭

在此之前

我從來不會想到

我居然會這樣痛哭

我躺在地上哭著 喊著 翻滾著

我感覺心臟已經(jīng)破裂

胃下垂 肝掉了

連四肢也脫落了

由于過于悲痛

我不得不歇息一下

然后才能繼續(xù)嚎哭

我在堅硬的生活里早已散掉了我的溫度

就算親人離去我也不會這么悲傷

就算末日來臨我也不會這么絕望

我捶打著地面

身軀像斷了頭的蚯蚓一樣扭動著

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痛苦

就算再痛哭一年

也難以減輕我內(nèi)心的悲傷

就算撕裂肉體

也無法撕碎我內(nèi)心的絕望

想象中的這場哭泣一直都沒有到來

但我知道每個人的一生里

都應(yīng)該舉行一場

這樣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