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民歌中對女性形象描述的意義闡釋——湘西民歌研究之一

姚春曉 （吉首大學(xué)師范學(xué)院 湖南吉首 416000）

2011年湖南省民族學(xué)優(yōu)勢特色重點學(xué)科項目《西南少數(shù)民族原生型民間音樂舞蹈研究》(HNYTZ014)階段性成果。

湘西民歌，浩如煙海，其中有不少直接反映湘西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所思所想、悲苦哀樂、嬉笑怒罵。民歌中的女性或天真爛漫， 或懦弱癡情，或熱情潑辣， 或彷徨疑慮，或哀婉悲戚，或果敢剛烈。湘西民歌中便把這種世間最純樸、自然的男女之間的是非恩怨表達(dá)得淋漓盡致。

一、湘西民歌類型特點

湘西民歌從題材來看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歷史傳說歌、婚喪風(fēng)俗儀式歌、祭祀歌、情歌、兒歌、飛歌（山歌）、勞動號子、宣傳歌等。在這些民歌中，題材各異，從各種不同角度反映了湘西人的勞動生產(chǎn)、日常生活狀態(tài)。在遠(yuǎn)古時代，人們還處于荒蠻時期，氏族部落完全統(tǒng)一于母權(quán)手中。

湘西苗族對始祖神“儺公儺母”特別崇拜。東部方言苗語稱“奶儺芭儺”?！澳獭奔茨?，“芭”即公，“儺”即神圣，可意譯為“圣公圣母”。據(jù)傳說，他們是兄妹或姐弟，洪水后結(jié)成夫妻，繁衍了人類。據(jù)考，這便是傳說中的伏羲女媧。湘西一帶苗族最隆重的祭祀活動“還儺愿”，又稱“臘祭”，一般秋后舉行。其時巫師行法事，還要唱儺歌，跳儺舞，演儺戲，以此表示對自己始祖儺公儺母（伏羲女媧）的崇拜和敬仰。

弟稱為圣公， 姐稱為圣母；

圣公是紅臉啊，圣母是笑臉。

苗人稱圣母為奶儺，苗眾稱圣公為榪儺；

奶儺就是儺母，榪儺就是儺公；

又叫做南山圣母，又稱為東山圣公。

在湘西少數(shù)民族歷來的祭祀以及婚嫁習(xí)俗和建造習(xí)俗的古辭俚語中，無不體現(xiàn)著這樣的程序，人們所崇拜和贊誦的祖先，是男女平等的，甚至在早先的古歌中，還處處洋溢著女性崇拜的色彩。

二、湘西民歌中女性形象的空間設(shè)置

1.女性的贊歌

母系氏族解體后，父系氏族取而代之。這種變化在世界各民族都曾先后出現(xiàn)。然而，苗族卻與之不同。從古到今，苗族都保持“苗耕男女并作”，苗族婦女在歷史上一直同男子共同從事生產(chǎn)勞動和家庭管理，從來就沒成為男子的附庸，夫權(quán)思想在苗族社會中影響并不深。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使苗家人產(chǎn)生男女平等的思想，養(yǎng)成互相尊重的道德風(fēng)尚。在苗家，重男輕女的現(xiàn)象并不突出，甚至，在分家時，還要為未婚女子留下“姑娘田”。苗族女性一直生活在這種從母系氏族中就一直受到尊重和維護(hù)的家庭親緣關(guān)系及其倫理道德中，不能不說是萬幸之極。在以下苗歌中，盡管是在接親送親時所唱禮辭，但男女平等的思想可見一斑：

一把鐵鉗啊，要有陰陽兩面；

一間房子啊，要有男女同歡。

黃鸝要有兩只，才守得住叢林；

陽雀要有一對，才守得住深山。

鳳凰要有兩只，才守得住高枝梧桐；

白鷺要有一對，才守得住溪畔良田。

歌中透過“鐵鉗、黃鸝、陽雀、鳳凰、白鷺”等美好事物的借喻，向人們說明了世界要有男有女、有陽剛與陰柔的結(jié)合才能平衡發(fā)展。這是苗族先民原始朦朧的婚姻觀，從中可窺見苗族男女在對待婚戀時所持態(tài)度的中庸，而不是畸形的。再看苗歌是怎么贊美一位苗族姑娘：

娘朗體態(tài)真苗條，杏臉桃腮柳眉毛；

人們道是七仙女，疑是嫦娥下九霄。

云鬢在顏金步搖，苗山苗水度春宵；

五十八室人贊美，黛帕娘朗最窈窕。

這一體態(tài)窈窕、貌若天仙的苗家少女，她有著“杏臉桃腮柳眉毛”，烏黑的頭發(fā)襯出姣好的容貌，走起路來如風(fēng)擺柳，步步生輝。四面八方的人無不稱贊她。古今中外，這種贊美女性容貌的民歌好比山上的樹葉，比比皆是，信手拈來，卻絕不雷同，如此方顯贊美人的誠心和歌藝。善良美麗、體態(tài)曼妙的苗族女性形象在歌中躍然而出，讓人砰然心動。它不受時空的影響，就是在科技信息發(fā)達(dá)的今天，仍能使人深切感受到歌唱人當(dāng)時的驚艷是多么的真切實在，令人震撼。

2.女性的頌歌

在湘西土家山寨歷來有“行山過坳歌為伴，紅白喜事歌為樂，洽談議事歌為先，談情說愛歌為媒”的鄉(xiāng)風(fēng)民俗。在酉水南岸的土家山寨里（含保靖、古丈、吉首等交界的古“邊墻”東北沿線），流傳著聲腔古老、風(fēng)格別致的“破頭腔”山歌。它與湘西古老的“梯瑪神歌”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它的詞格歌風(fēng)十分嚴(yán)謹(jǐn)，一韻到底，如需換韻，須歌者雙方協(xié)商，違者必被恥笑。每首對歌（一問一答）必須答為所問，否則遭人哄笑。每當(dāng)“趕秋”等節(jié)日到來，歌場里歌師們便斗起了歌技。在歷代歌師中，著名歌娘張三姐不能不說是一位佼佼者。當(dāng)歌郎張明孝唱道：

高崖龍洞吊棉藤，棉藤開花像明燈。

風(fēng)吹燈動藤也動，藤動燈來燈動藤。

張三姐望著坡下美麗的葫蘆苗寨，按其格律回唱道：

葫蘆苗寨坐苗人，苗女挑花繡苗裙。

走路人動裙也動，人動裙來裙動人。

歌郎的歌，從高崖龍洞的棉藤唱起，接著唱到盛開的棉藤花鮮艷如燈，當(dāng)風(fēng)吹藤動，如燈的花也隨風(fēng)擺動。而歌娘的歌，首先從坡下的葫蘆苗寨唱起，點明葫蘆苗寨里住著的是苗家人，而苗家女兒個個都是描龍繡鳳的好手。當(dāng)苗家女兒穿上自己親手繡制的美麗苗裙，便步步生蓮，人走裙擺，裙擺人動，顧盼曼妙，楚楚動人。張三姐在此處靈活地運用雙關(guān)語，將苗女美麗嬌羞的動態(tài)描寫得栩栩如生，且對仗極為工整，令人不禁拍案叫絕。

3.女性的悲歌

生活在湘西這塊土地上的女性有著各不相同的境遇。苗族女性由于歷來沒受到男女性別歧視，因而她們天性大膽，婚戀自由；而土家族曾受土司王的壓迫，苦難深重，土家族女性的人身自由特別是婚戀自由逐漸被扼殺。在封建包辦、買賣婚姻制度下，土家族女性的人性被壓抑，感情被禁錮。但她們大膽追求婚戀自由，有著土家族女性的叛逆特征。甚至為了奪回土家女兒的“初夜權(quán)”而奮力抗?fàn)庍^。因而，土家族女性也是敢愛敢恨，敢作敢為的倔強女子。這一點，從土家女兒出嫁之時所唱的《哭嫁歌》中可見一斑：

我傷心，不是因為爹娘窮，

我流淚，不是因為爹娘沒陪送，

只因女兒年紀(jì)輕，枉被爹娘趕出門，

是你們聽了媒人的話，把親生骨肉許人家；

明到婆家去受罪，還說去了管大家，

明到婆家做賊人，還說我到婆家做貴人；

如今還來哄騙我，不如把我一刀割。

出嫁時，除感激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外，對他們不顧女兒死活，把自己推入火坑的做法，百般怨恨，卻又無可奈何。女兒的命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和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所決定的，任何人也改變不了。這感情濃烈、催人淚下的《哭嫁歌》，本是母系社會土崩瓦解時，婦女因逐漸喪失母權(quán)而發(fā)出的哀嘆。到后來隨改土歸流而傳入封建禮教后，原來土家族早期較自由的婚戀被封建包辦婚姻取而代之。土家族婦女受到政權(quán)、族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四大繩索的束縛，她們無從表達(dá)自己內(nèi)心的怨恨和對未來的恐懼，只有借著暫時成為生活的主角“新娘子”的機會，將自己心中的憤怒和不平向眾人傾訴?？梢哉f，哭嫁歌即是土家族婦女的苦難史，又是對封建社會的控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