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帶我們?nèi)タ此酿B(yǎng)雞場。
聽說過一些傳聞,說是肯德基的雞翅賣得相當(dāng)好,所以供貨的雞場想出了方法,讓每只雞都能長出六個雞翅。這個消息相當(dāng)驚悚,后來被證實是無稽之談,但我吃雞翅時還是不免擔(dān)心:在高科技、添加劑五花八門的今天,商人為了高效益,雞要多長出兩對胳膊,也不是難事吧?
去雞場前,舅舅就說了,他養(yǎng)的是蛋雞。
蛋雞原來如此丑陋,這是我的第一觀感。
她們似乎是白色的,羽毛不潔,又瘦又小。上下兩排,擠在幾列長長的鐵籠子里。雞均占地面積就是一只雞的體積。這是請人搭建的雞場,當(dāng)?shù)氐碾u場部是這樣,幾千來只雞,擁擠在一個屋檐下,待在固定的鐵架子里,制造出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生活臭昧。
工人戴著口罩正在喂食。她們一邊啄食,一邊嘰嘰咕咕地抗議,是嫌昧道不好且干篇一律?相鄰的兩只雞不時發(fā)生著爭斗。雖是女性,雞們也被這惡劣環(huán)境弄得脾氣暴躁,彼此把脖子啄得光禿禿的,不剩一根羽毛。
舅舅說,前一批蛋雞十分漂亮,也肥壯,但是生的蛋反而不如這個批次的雞好。看看,鐵架子上果然陳列著不少雞蛋,個個大而有光澤。人就是有辦法,把蛋雞的功能最大化,而蛋雞本身盡可能被忽略掉。
只是,這些蛋,有啥營養(yǎng)?
蛋雞們從一出生就待在籠子里,每天吃著不變的飲食,干著同樣的活兒。她們不能散步,不知道草地和小蟲子的滋味,沒有機會認(rèn)識一只公雞談場戀愛,也看不到藍(lán)天和星星。她們不會遷移,除非中途病故,或者已經(jīng)生不出蛋被人拎走,殺掉賤賣。從生到死,她們認(rèn)識的雞們也不過左右相鄰兩只,聽到的只有噪音,聞到的只有臭昧。
她們生出來的蛋,只有被囚禁和被虐待的味道?;蛘撸€摻點郁悶和憤怒。但最大的可能是,淡而無昧,麻木不仁。
幾天后,去村里玩兒。天氣晴好,于是拖把椅子出來曬太陽。正對著的是已經(jīng)冒出茸茸綠草的田野。有幾只雞,正在田間啄食。為首一只大公雞,羽毛豐滿,身材挺拔,不時昂首啼叫幾聲。身后幾只母雞,體態(tài)輕盈,雞冠紅潤,不時撲騰幾下飛了起來,互相追逐游戲。樹底下,小河邊,他們悠閑自在,每一只都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我由衷感嘆:這些雞,真是漂亮!
旁邊的鄉(xiāng)下大伯聽見我這話,笑著問,雞就是雞,還有啥區(qū)別?
那是他沒看到過蛋雞。
其實,有的城里人,生活就和蛋雞一樣丑陋。擠在高樓大廈的小格子里,干著一成不變的活兒,拿著一點可憐的薪水,吃著養(yǎng)殖場大批量生產(chǎn)出來的蛋和肉,身體和心靈都被慢慢蠶食得麻木不仁了。
失去了自由,他們當(dāng)然痛苦,但堅持留在城里。
“大城市占據(jù)著優(yōu)良的資源,一定要在這里扎根!……我們過得差點無所謂,要讓孩子有個高起點?!r(nóng)村除了空氣好,交通、醫(yī)療、經(jīng)濟、福利樣樣都落后……”
鄉(xiāng)下人進(jìn)了城都會感嘆,城里的菜沒有菜昧,肉沒有肉昧,只有殘留的農(nóng)藥和飼料的味道。但是,他們?nèi)匀荒陱?fù)一年地去城里打工,修高樓,送外賣,在流水線上一站一天,去不同的家庭做小時工……因為收入比種地要高得多。
自由和真實可見的金錢PK,自然落敗。大部分人都愿意放棄自由和舒適,在大城市蹲著、站著、擠著、推著生活。
什么時候,城市和鄉(xiāng)村沒有差距,都適合人類居住呢?
什么時候,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沒有區(qū)別,都能閑云野鶴地自在生活呢?
既然不愿也不能做一只鄉(xiāng)村雞,只能暫時過著蛋雞的日子,也要常常提醒自己:鄉(xiāng)下那些自由自在的雞們,活的才是真漂亮。
(秀玉摘自《做人與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