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強奸”遭遇法律空白

文/郭紅敏

2011年6月8日晚，河南省新密市一位15歲的男孩被一名29歲的男子性侵犯幾個小時，最后，該男子被警方拘留15天。此案引起市民和法律界熱議后，男子被警方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刑拘。

近幾年，“同性性侵害”案例時有見諸媒體，其中，侵犯男性現(xiàn)象逐漸增多。我國并未出臺與之有關(guān)的法律條款或司法解釋，由于法律滯后，按照“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的原則，難以對其定罪量刑。

專家建議，應把同性性侵害列入犯罪范疇。在《刑法》中增加同性性侵害罪，或者通過司法解釋，把強奸罪的外延擴大到同性性侵害，為制裁和震懾同性性侵害提供法律依據(jù)。

15歲男孩遭到性侵害

今年15歲的李方（化名），本是一個快樂活潑的陽光男孩，自從他遭到一個持刀男子的性侵犯后，變得精神恍惚。

去年冬天，李方輟學后回到了新密農(nóng)村老家。在家里，李方感到煩悶，同齡人大都在上學，沒人和他玩。今年3月底，李方在新密市工作的舅舅在市區(qū)給他聯(lián)系了一家汽修廠，讓他在這里學修車。晚上，李方就住在舅舅家。

今年6月8日晚上，天氣燥熱。下班后，李方打電話叫來兩名同學到新密市內(nèi)廣場玩耍。晚上11點時，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他們也準備回家。這時，李方讓兩位同學等他一下，他快步走到西廣場一偏僻處。兩名同學等了一段時間后，也沒見他回來，撥打他手機，也關(guān)機了。兩名同學也沒有多想，以為李方干別的事去了，他們就回家了。

原來，李方正在小便時，感到背后有一個人影，他剛要回頭看，一位20多歲的男子用一把匕首頂在了他的腰部。這位男子把李方挾持到附近的一輛紅色馬自達轎車里。

李方的第一感覺是遇到了劫匪，但是又不像，哪有開著轎車的劫匪，再者自己是一個少年，又沒有錢？更讓李方疑惑的是，上車后，這位男子把自己的手機關(guān)機后，開著車向北邊的雪花山后山駛?cè)?。雪花山上修建有山頂公園，是人們休閑和鍛煉身體的好去處。李方也不知道這位男子究竟要干什么，看著男子手中的匕首，李方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到了雪花山一個僻靜處，男子停好車，讓李方把衣服脫光。大約一個小時后，男子嫌玩得不過癮，要求李方叫一個同學過來。李方只好又給同學王海（化名）打電話。男子開車帶著李方去市區(qū)把王海接上車，又來到青屏山上一偏僻處。男子又威逼王海把衣服脫光，可能是感到王海年紀有點大，男子開車把王海送回市區(qū)讓其回家。

這時已是凌晨時分，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李方哀求男子放他回家，但是男子又開車來到市區(qū)北邊一加油站附近的偏僻處，逼迫李方把衣服脫光，男子也把衣服脫光后，在車里折騰了李方近4個小時。

李方回到修車廠時，已是早上5點多。李方下車時，男子還恐嚇他不許回頭，不許看車牌。男子看著李方一直走到修車廠門口時，才迅速離開。

家屬質(zhì)疑處罰太輕

回到修理廠后，李方眼里含著屈辱淚水。修車廠老板看情況不對勁，就問李方發(fā)生了什么事，李方就把男子性侵犯他的事告訴給了老板。

老板一聽非常憤怒，李方還是一個孩子，歹徒竟然這樣對他，實在是可恨。老板撥打了報警電話后，又撥通了李方舅舅靳先生的電話。

接警后，新密市青屏街派出所民警制作了詢問筆錄，李方把車牌號告訴給了民警。但是警方都沒有立案，中間李方的家人多次催促，警方的理由是“不好定性，無法立案”。

6月15日，李方的家人和王海在新密市開陽路與青屏大街交叉口發(fā)現(xiàn)了那輛紅色馬自達轎車，急忙通知了警方，民警隨即將29歲的車主李長海（化名）控制。

人被控制了，但是如何定性處罰卻成了一個難題。靳先生去派出所詢問，民警說，這個事比較麻煩，必須請示市局法制科。而法制科說，這個案件不好定性，可以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4條規(guī)定上限拘留15天。如果孩子受到的傷害，可以到法院提起民事訴訟。最后警方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對李長海行政拘留15天。

李方的家在新密農(nóng)村的一孔窯洞里，他用單子將整個身體裹了個嚴嚴實實。李方的奶奶說，從出事到現(xiàn)在，孫子躺在床上不下來，也不怎么吃飯。李方的父親說，孩子經(jīng)歷過這么一次事后，怕他想不開。這事要是在農(nóng)村傳開了，要比大姑娘遭強奸還丟人，我們現(xiàn)在只想讓行兇者得到應有的懲罰。

靳先生認為，他外甥身心受到這么大傷害，按照派出所的說法，李長海拘留15天就沒事了。雖然外甥是個小男孩，但他遭受的是和強奸一樣的傷害，公安機關(guān)不應該以《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4條中的“猥褻他人”將李長海拘留15天了事。

負責辦理此案的青屏街派出所民警楊朝軍說，經(jīng)調(diào)查，李長海和李方的說法基本一致，從筆錄上來看，當晚的行為都是在小強不愿意的情況下進行的。

辦案民警說，由于此案件涉及雙方當事人的隱私，他們格外慎重。李長海已經(jīng)結(jié)婚并且有了孩子，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李長海被拘留后，他妻子跑到派出所問原因，“我們只能說是打架了，如果實話實說，將來他妻子非和他離婚不可?！?/p>

7月4日上午，由河南銀基律師事務所副主任楊磊、魏廣秧帶隊組成的維權(quán)律師團來到了李方家。李方的父母在魏、楊二律師出具的“代理控告委托書”和“法律援助申請書”上簽了字。魏廣秧認為，現(xiàn)在案件事實基本清楚，李長海涉嫌非法拘禁，警方應該以非法拘禁罪對其立案偵查。

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

此事經(jīng)媒體報道后，引起市民和法律界熱議，新密警方也對此案做了二次補充詢問筆錄。

新密警方認為，按照法理，法無明文不為罪。依據(jù)我國《刑法》規(guī)定，強奸罪是指“違背婦女意志，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行與婦女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行為”。而本案中，受害人是男孩。非法拘禁罪是指“以拘押、禁閉或者其他強制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在司法實踐中，沒有超過24小時且沒有情節(jié)嚴重的話構(gòu)不成刑事犯罪。比較接近的是猥褻罪，但此罪名下的犯罪對象只能是婦女或者兒童。也無法構(gòu)成侮辱罪，因侮辱罪的構(gòu)成必須符合“公然”進行的要求；從李長海故意傷害的程度，也不夠故意傷害罪的定罪標準。

鄭州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德法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此案應定為非法拘禁罪。2006年最高檢司法解釋早有規(guī)定，在非法拘禁過程中，采取暴力、脅迫或侮辱等手段的，可以不受24小時之限制，李長海的行為嚴重侮辱了被害人的人格尊嚴，持刀行為就是一種嚴重的脅迫行為，應以非法拘禁罪從重處罰。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阮齊林也持此種觀點，他認為李長海主觀上是為了滿足其畸形性行為，其客觀行為上，限制了被害人的人身自由，侮辱了被害人的人格尊嚴且有暴力、脅迫等行為，足以認定為非法拘禁罪。

但是辦案民警認為，非法拘禁罪指的是特定的場所，比如小屋內(nèi)或者地下室等，但李長海是把李方帶到了雪花山后山和加油站附近，雖地處偏僻，但這都屬于公共場所，特別是雪花山，晚上市民都去此乘涼和散步。

7月4日，該案又有了新進展。新密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趙元明召集刑偵、法制、派出所等部門相關(guān)負責人，召開了緊急會議。根據(jù)專案調(diào)查組后期補充調(diào)查情況，警方認為李長海的行為已經(jīng)涉嫌非法拘禁，決定對李某采取刑事拘留措施。當晚8時許，李某已由該市治安拘留所轉(zhuǎn)入該市看守所。這就意味著該案已從治安案件轉(zhuǎn)為刑事案件，警方下一步將對李某進行補充偵查。

據(jù)悉，國內(nèi)已經(jīng)有了法院首次對強奸男性者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例。

2010年5月9日深夜11點多，保安張華在宿舍內(nèi)對18歲的男同事李軍實施“強奸”，“強奸”過程中導致李軍輕傷。此后，李軍報案，第二天張華被抓。2010年8月30日，檢方以故意傷害罪將張華提起公訴。

經(jīng)過審理，北京市朝陽區(qū)法院認為，張華故意將他人致傷，且造成輕傷的后果，其行為已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法院審理期間，經(jīng)調(diào)解，張華賠償給李軍2萬元。鑒于張華積極賠償被害人經(jīng)濟損失，并得到被害人的諒解，當庭自愿認罪，法院對其酌情予以從輕處罰，最終判處其有期徒刑1年。

同性“強奸”凸顯法律滯后

近年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同性性侵害”案例時有見諸媒體，其中，侵犯男性現(xiàn)象逐漸增多。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王世宇說，目前，社會越來越開放，男性或者女性均可遭遇同性性侵害。但是由于《刑法》中沒有明確規(guī)定，司法機關(guān)不能立案。《刑法》規(guī)定強奸罪的對象是婦女，“雞奸”顯然不符合，在現(xiàn)行立法框架內(nèi)，若將男性列入被強奸對象，違背了立法意圖。據(jù)現(xiàn)行法規(guī)，“雞奸”行為情節(jié)輕微的，可以治安處罰，造成受害人輕傷的，可以故意傷害罪論處。受害人可通過自訴或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主張身心傷害賠償。

王世宇說，許多國家也與時俱進修改了強奸罪的定義，突出對男性性權(quán)利的保護。德國1975年刑法典的強奸罪還是指“強迫婦女”，但其1998年新版刑法典就只規(guī)定“強迫他人”了；法國1994年重訂刑法典第二百二十二條、二百二十三條將強奸罪的受害者明文規(guī)定為“他人”，包括男人和女人；意大利現(xiàn)行刑法也只是將強奸罪的受害者規(guī)定為“他人”，不再突出其性別角色。這些國家的立法，值得我們借鑒。

近幾年，有學者呼吁對“同性性侵害”立法，建議“同性性侵害”可適用強奸罪，或出臺司法解釋。

從1999年至今，我國已經(jīng)對《刑法》進行了多次修改，直到2008年《〈刑法〉修正案（七）》出臺，同性性侵害依然沒有列入犯罪范疇，我國并未出臺與之有關(guān)的法律條款或司法解釋，同性性侵害仍存在法律空白。

2005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xié)委員、社科院研究員劉白駒提交一份提案呼吁將嚴重的同性性侵犯行為列為犯罪。劉白駒對同性性侵犯行為的究責模式作了兩種規(guī)劃：修改“強奸罪”和“強制猥褻婦女罪”條款，取消對兩罪被害人性別的限制，并將后者的罪名改為“強制猥褻罪”；只修改“強制猥褻婦女罪”條款，取消該罪對被害人性別的限制，罪名改為“強制猥褻罪”，把強行與同性發(fā)生性關(guān)系和其他同性性侵犯行為歸入其中。

2007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寧波大學外語學院院長范誼也提交議案指出，“同性性侵害”屬于暴力性犯罪，嚴重危害社會道德和個人尊嚴。范誼建議，或在刑法中增加相關(guān)條款予以制裁，或通過司法解釋，把強奸罪的外延擴大到“同性性侵害”行為，以更準確地打擊這類犯罪。

王世宇認為，相關(guān)部門應對《刑法》涉及性侵犯的條款進行修改，補充現(xiàn)有條款，對強奸罪重新定義。在《刑法》中增加同性性侵害罪，并處以與強奸罪相同的司法量刑，或者通過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把強奸罪的外延擴大到同性性侵害行為，為制裁和震懾同性性侵害提供法律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