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十六歲花季”

文/信 芳

張弘、富敏看著外孫天天制作的小動畫笑得多歡（信芳 / 攝）

21年前，一部反映中學生的青春劇《十六歲的花季》打動了無數(shù)觀眾，“白雪”、“陳非兒”、“韓小樂”等一群花季少年色彩斑斕的故事給人留下了難忘印象。如果沒有記錯，由中央電視臺影視部、上海電視臺聯(lián)合拍攝的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可以說是中國最早也是影響最大的一部校園青春劇。這部成為一代人回憶的電視劇的編劇和導(dǎo)演就是享譽中國視界的張弘、富敏夫婦。

我是從這部戲認識他們的，后來自然成了他倆作品的忠實觀眾。他們在生活上是一對伴侶，事業(yè)上是合作者。電視劇《天夢》《插班生》《窗臺上的腳印》《窮街》《分房》《十六歲的花季》《上海人在東京》《走過花季》等就是他們合作編導(dǎo)的作品，在近二百多部集電視劇中，兩次獲國際獎，十六次獲飛天獎，六次獲金鷹獎。

一個周日的下午，坐落在南京西路一條老弄堂里的“花季藝?！辈粫r傳出琴聲和歌聲，這是張弘、富敏夫婦創(chuàng)辦的一所雙休日藝校。我在二樓會議室里見到了已經(jīng)退休多年卻還在耕耘的兩位。眼前的富敏發(fā)福多了，張弘似乎還是老樣。多年未見的朋友在此相見，自然別有一番滋味涌心頭，《十六歲的花季》的問世，和《上海人在東京》等電視劇的拍攝似乎就在眼前。

事業(yè)的合作者卻長達15年分居

張弘和富敏雖然都是北京人，但他們相識于南京。上世紀六十年代，兩人先后參軍，來到南京空政文工團當起了演員，他們在這里相識、相知，到相愛。可當年部隊是“革命的大熔爐”，豈是談情說愛的地方，于是兩人只能把愛意深深埋在心底。然而這仍不能遂人心愿。張弘的父母是留日的醫(yī)生，父親還是空軍門診部的一位主治大夫，大鳴大放時給部隊醫(yī)院的一位黨員領(lǐng)導(dǎo)干部貼了大字報而被打成“右派”。這樣的“家史”，到了文革，結(jié)果被指“犯有政治錯誤”而退回北京，在一家木模廠當了工人?！爸赀B”的富敏被復(fù)員回上海，分配進上海酒精廠也當了工人。

愛情是偉大的，雖然相隔千里，兩人還是結(jié)婚了。在當時的體制和戶籍管理下卻沒有辦法調(diào)到一起，于是從1969年到1984年，兩人的分居生活竟長達15年。

就是在這樣的逆境中，兩顆抑制不住的文藝心在各自的土地上發(fā)芽開花。在酒精廠，富敏成為廠小分隊的骨干，每年的群眾文藝會演，是她盡情展演的舞臺，而更大的機會也不期而至。1973年，上海電視臺為擴大少兒節(jié)目的推播，富敏被借調(diào)到電視臺，一面組建少兒演播組（小熒星藝術(shù)團前身），一面編導(dǎo)少兒節(jié)目。四年后，她被正式調(diào)進上海電視臺。自此，她越發(fā)努力，在少兒節(jié)目中創(chuàng)出了天地。

1979年她導(dǎo)演的專題節(jié)目《猝死的急救》獲全國優(yōu)秀專題片獎，導(dǎo)演少兒節(jié)目《動物園的新客人》獲當年全國優(yōu)秀少兒節(jié)目一等獎。而后好作品頻出，《好好叔叔》《小不點》《開市大吉》等捧走了飛天獎。然而圈外的人不知道，富敏能夠取得這些成績原來在她背后有個強有力的幫手，他就是張弘。張弘在南空文工團期間，除了演戲，還搞創(chuàng)作，并學當導(dǎo)演。富敏當時連分鏡頭劇本都不懂，全靠張弘指導(dǎo)，甚至親筆傳授。當時兩人鴻雁傳書，傳的不是你親我愛，而是劇本的討論和修改。而榮獲飛天獎、宋慶齡文學獎的《棒棒真棒》《心靈的答卷》及根據(jù)王小鷹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一路風塵》，更是直接出自張弘之手。

粉碎四人幫后，張弘得到了“平反”，1977年，他重回部隊穿起軍裝，又入了黨，干起了老本行。1984年，他終于有機會調(diào)回上海了，但當時上海電視臺有個規(guī)定，夫婦不能同單位工作，于是，張弘轉(zhuǎn)業(yè)來到上影廠，當上電視劇部副主任兼黨支部書記。自此長期分居兩地的富敏張弘夫婦終于能在一起了，這無疑為日后多部優(yōu)秀電視劇的誕生創(chuàng)造了條件。

富敏近影

當年《窮街》拍攝點——上海楊浦定海地區(qū)

開創(chuàng)中國電視劇在國際上獲獎先河

1985年，可以說是富敏的豐收年，這年她執(zhí)導(dǎo)了《窮街》和《窗臺上的腳印》。《窮街》于1987年10月在日本札幌舉行的第三屆世界電視節(jié)上獲紀念獎，這是中國電視劇第一次在國外舉辦的國際電視節(jié)上獲獎；而《窗臺上的腳印》于1989年在保加利亞獲“普魯夫迪夫金盒子”大獎，又為我國兒童電視劇第一次在國際上折桂。

《窮街》原是上海作家程乃珊寫的中篇小說。程乃珊曾在楊浦區(qū)一所中學教英文。在那條逼仄、潮濕的路上，學校門前每天都放著幾只開了蓋的馬桶，那是對面弄堂里的住家洗涮完后拎出來曬太陽的。教室里常常被弄堂里阿姨媽媽的吵架聲充斥，根本不想讀書的孩子們以捉弄老師為樂趣。程乃珊出身世家，從小在靜安區(qū)的洋房里長大，她每天在靜安寺和惠民路間往返，就像穿越兩個截然不同的部落。這段生活讓她切實地走進了小市民階層，強烈的反差讓她感觸頗深，于是寫下了這篇膾炙人口的《窮街》。

張弘夫婦深深為這部小說所打動，于是想將它搬上熒屏。這是一個炎夏，兩人親自來到愚園路程乃珊家拜訪。坐在那座掩映在綠蔭下的小洋房里，聽著偶爾從窗外飄進來的單調(diào)的鋼琴練習聲，富敏說，我們很快理解了乃珊寫《窮街》的初衷。雙方很快談妥了小說改編事宜，由張弘擔任編劇。將小說變成電視劇，要增加很多“有戲”的故事，要將心理描寫轉(zhuǎn)化為影像。在程乃珊的支持下，張弘再次來到“窮街”體驗生活，對生活在“下只角”的人們的喜怒哀樂有了深刻的洞察和理解。富敏說，當時沒有快遞，在以后的日子里，送本子、遞材料全是程乃珊愛人嚴先生騎著自行車完成。而張弘很快拿出了劇本。

這里有個插曲。當時上海木偶劇團的演員陳燕華，滿腔熱情為少兒文藝工作，打動了富敏，由此拍攝了專題片《飛翔在藝術(shù)天地里的燕子》，接著富敏又請她上電視主持節(jié)目、播講故事，“燕子姐姐”自此聲名鵲起。也就在這時，《窮街》要開拍，陳燕華被邀飾演女主角文習秀?！陡F街》的改編，程乃珊很滿意，特別對陳燕華的表演更為欣賞，由此兩人后來成為閨蜜。而《窮街》除在日本札幌榮獲國際獎項外，還捧走了當年中國的飛天獎和金鷹獎。

值得一提的是，因拍攝電視劇《窮街》而出名的上海楊浦定海地區(qū)，2006年舊區(qū)改造，有1.1萬戶居民動遷收益，此劇因此成為上海人難以忘懷的一頁。

《十六歲的花季》劇照

張弘富敏與《十六歲的花季》演員合影

女兒催生了《十六歲的花季》

“你以為這是個故事，那么你錯了，你以為這是生活，那么我錯了，這是綜合成百上千個十六歲孩子的經(jīng)歷編織成的一曲歌，一首詩，一個夢……”

誕生于1990年的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當時紅遍中國。因為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中學生活，準確地把握了青少年心理而深受中學生的喜愛，又因觸及現(xiàn)實，反映改革開放后人們的心態(tài)，以及兩代人之間的“代溝”而牽動了各種年齡層次觀眾的心。

那怎么會想到創(chuàng)作這么一部青春??？這次見到富敏才知道，其創(chuàng)作動因還與他們的女兒張迎有關(guān)。而且，他們后來創(chuàng)作的幾部作品都是伴隨著女兒的成長和生活而誕生。富敏曾在她的博客中寫下了這段難以忘懷的文字：

“不明白為什么命運就安排了我們的生活始終要面對分離？我和張弘分居兩地十五年，特殊的年代沒辦法，張弘的出身問題受迫害才迫使我們分居，人事制度和工作都是死的，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每年十四天的休假，漫長的等待，分離的煎熬是我們那一代無數(shù)人飽嘗的苦痛。等張弘轉(zhuǎn)業(yè)回到上海，我們女兒張迎已經(jīng)十五歲了，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父親對于她是陌生的。說實話我眼里的張迎和父親眼里的張迎是不一樣的，因為愛，張迎很多的缺點和弱點我和外婆看不出，可張弘總想嘗試進行一些校正，可是太晚了，行為和性格的養(yǎng)成已經(jīng)變成他們父女難以彌補的溝壑了。這樣張迎和爸爸幾乎格格不入……于是我們才有了創(chuàng)作《十六歲的花季》的靈感和欲望?！?/p>

富敏還清楚地記得，中央電視臺1983年引進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小鹿純子”吸引了中國的少男少女們。但那時節(jié)，這部日劇放了又放，幾年暑假里“炒冷飯”，引起女兒和同學們的不滿。這讓富敏和張弘也深深不安，這是他們要創(chuàng)作一部反映中學生生活的電視劇的另個原因。

兩人就此開始下學校調(diào)查了解學生生活，僅中學就到過三十多所。在師范學校體驗生活時，張弘看到了從新疆返滬子女們的艱苦生活，頗有感觸，后來將這段融入到了劇本創(chuàng)作中。關(guān)于“早戀”，雖然在學校已很普遍，但當時在文藝作品中還沒有開這個先河。為吃這第一只螃蟹，節(jié)目組請來了十幾位中學校長聽取意見。最后劇本加上的“早戀”情節(jié)，用正確方式對中學生加以引導(dǎo)，引起很大反響。

為這朵“十六歲的花”，兩人可謂精心創(chuàng)作、精心制作。此劇播放后，近萬份贊譽來信像雪片一樣飛來。而第十三屆飛天獎、同年的金鷹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全國兒童金童獎、上海市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等也一一被他們收于囊中。

《上海人在東京》壓力重重

“如果你愛他，請送他去紐約，因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請送他去紐約，因為那里是地獄……”這段經(jīng)典臺詞來自當年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1993年播出后轟動一時。

原本在1992年開拍的《上海人在東京》，由于資金未到位而一拖再拖。當大多數(shù)觀眾盡情享受《北京人在紐約》帶給他們愉悅時，對張弘、富敏則近乎是一種折磨：《北京人在紐約》已紅透了大江南北，他們的《上海人在東京》尚待字閨中。

“這就像一場跳高比賽，別的選手第一次試跳就跳出了你的極限高度，我對張弘說，我們怎么那么倒霉呢?”富敏說出了當時她的感覺。但張弘那時仍表現(xiàn)得十分理性。他認為，《上海人在東京》與《北京人在紐約》內(nèi)容各異。雖說兩劇都是反映海外留學生境遇的題材，但張弘認為，東京不是紐約，日本文化與中國文化一脈相承，不像東西方文化之間有那么大差異和種族問題。而從留學生本身看，去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大多數(shù)要經(jīng)過托?？荚?，不像去日本讀語言學校，只要花錢就可以。又因為中國學生很難在日本定居，大多數(shù)人只想打幾年工，掙些錢回國，不像去美國的，苦熬硬撐也得拿到“綠卡”。

于是張弘筆下的“東京故事”，以其個性鮮明的上海人，融入東方都市東京時，其故事和人物與《北京人在紐約》就大相徑庭了：青年律師祝月才高氣盛而屢受排斥，一氣之下拋妻別子遠渡東洋，不料剛踏入東京，便陷入邱明海等人設(shè)下的陷阱中受盡磨難，從此踏上艱難的求生之路。幸得龔森林及白潔等人的幫助才得以一一化險為夷，然而祝月遠在上海的妻子卻一無所知。極度孤苦的情況下，祝月與白潔終于發(fā)展出一段苦澀的不倫之戀，可百般人為，仍改變不了這一悲苦結(jié)局……劇中著名演員陳道明一改霸者形象，惟妙惟肖演繹了一個受盡苦難的都市小人物形象，而葛優(yōu)卻繼《圍城》之后再次“變壞”，將邱明海的壞刻劃得入木三分，這一正一反平實之間引人共鳴，看罷感嘆萬千，凄然淚下。

《上海人在東京》擁集了陳道明、葛優(yōu)、邵兵、于慧、吳冕、阮丹寧等實力派明星和日本的風間杜夫、高橋惠子、伊原剛志、小林昭二、山本未來等諸多名演員。張弘富敏今日談起它，依然感慨萬千，“中日如此陣容投入，共演一部中國電視劇，這在當時，恐怕以后也不會多見?！?/p>

《上海人在東京》海報

希望對少年兒童劇進行專項扶持

我們的話題，又回到了關(guān)于少年兒童劇的創(chuàng)作上。風雨三十載致力于這項事業(yè)的張弘夫婦已快邁進古稀之門，但他們對青少年題材劇仍然熱情如火。退休后，他倆傾情于創(chuàng)辦的那所花季藝校對學生的培養(yǎng)，“有緣半載相聚，花季伴你一生”，用藝術(shù)手段來啟迪孩子的心智，使其有自信、善溝通，得到潛能的開發(fā)。十余年來，已有數(shù)千人次的學生參加了電影、電視劇的拍攝和各種演出。1998年學員包攬了上海電視臺五星獎擂臺賽小品比賽冠、亞軍。1999年在上海市藝校新星大擂臺中榮獲冠軍。為使學員有更多的實踐機會，十幾年來花季藝校以自行組織、部分投資，參與拍攝了兒童電視劇《貝加的櫻桃班》《女生賈梅》《冬天的小樹》《尋人啟事》《分房》以及22集電視連續(xù)劇《走過花季》等。其中兒童電視劇《冬天的小樹》獲第19屆全國電視劇飛天獎，《分房》獲第21屆全國電視劇飛天短劇獎。

面對時下并不景氣的青少年電視劇市場，張弘夫婦當然也有清醒的認識。富敏說，“現(xiàn)實是，青少年劇的商業(yè)價值沒有武俠劇、涉案劇那么大，而且拍攝周期一般都比較長，這還有誰肯來投資？可另一方面，現(xiàn)在能靜下心坐下寫劇本、不胡編亂造的編劇越來越少，能背著包啃著面包去學校體驗生活的人就更少，這使原本困難的青少年電視劇創(chuàng)作更加困難?！?/p>

張弘呼吁，“從中央到地方電視臺大推少兒頻道非常有必要。對少年兒童劇國家有關(guān)部門應(yīng)該進行專項扶持，鼓勵創(chuàng)作，獎勵作品，在政策上給予一定的傾斜。否則局面難以改變。詩人席慕蓉曾無限留戀地說過：‘十六歲的花只開一季’。但青少年多么需要精神食糧，我們應(yīng)盡力望它多開，開得更加絢麗多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