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駿馬的眼淚

洪鐘奇繪畫

良 辰文 秦 臻改編

一 我出生時，左腳有些畸形，后來經(jīng)過治療，僅僅走路有一點點跛，不影響行動。但對于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來說，這個缺陷讓我抬不起頭。

二 陸北來我家之前，我從不和人玩，唯一的娛樂就是看小人書。

三 第一次看見陸北，我五歲。母親帶他從前門進來，說是遠房表舅的孩子，表舅和表舅媽離婚了，都顧不上他，以后他就和我們一起生活。

四 我們家境本來不富裕，加上這個家伙，我的糖葫蘆、山楂糕徹底成了歷史。于是我憎恨他，連他在我家多吃一碗飯，都要招來我白眼。可是陸北并不在意。

五 有一天他湊過來問我：“丫頭，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我不回答，覺得他是在羞辱我。他又問了一遍，我便拿起一本書打他的頭。母親聞聲出來，一邊責備我一邊把他拉開。

六 我很傷心，眼淚滴在那本童話書上。書里講的是一匹強壯的阿拉伯駿馬將一個小女孩帶到幸福國的故事。那天晚上我拒絕吃飯，直到陸北出乎意料地來向我道歉。

七 我一轉頭，看到他嚴肅認真的臉上粘了一粒飯，頓時笑出了聲，白眼也沒翻成?？次倚?，他也笑了，眼睛很清澈，特別像故事里的那匹馬。于是我給他看那個故事。他問我：“你想要這匹馬？”我點點頭。只見他當即趴在地上?！把绢^，來上馬?！彼f。

八 我騎在這個才十歲的男孩身上，仿佛一下子變成了童話里的女孩，頭頂有花環(huán)，前方就是那已經(jīng)不再遙遠的幸福國。盡管我的馬馱了我不到一米，就累趴在地上。

九 從此，陸北就這樣馱著我走出了小小的屋子。我認識了外面的孩子們，而且我終于明白，沒人能發(fā)現(xiàn)我那小小的缺陷，我是一個正常的孩子，還有個強壯的“孩子王”哥哥。

式中：λ=α2(τ+κ)-τ，為比例因子，α和κ都是正常數(shù)，α決定x估值周圍sigma點的分布狀態(tài)，通常0≤α≤1；適當調(diào)節(jié)α、κ可以提高估計均值的精度；表示矩陣的第r列，r∈[1,2τ]。

十 我上小學以后，家里的負擔就重了起來，我和陸北每人每個季度只能買一套衣服、一雙鞋。此時女孩子的虛榮心正在我的胸腔里膨脹，我渴望要班上的林珊珊穿的那種連衣裙，還有她的紅色小皮鞋，但我深知，那是不可能的。

十一 那天回到家我跟陸北發(fā)脾氣：要不是因為多一個你，我家就不會這么窮，我也不會穿這么丑的鞋和衣服！他愣了愣，什么也沒有說，那個中午他沒有回來。

十二 等我下午放學回家后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一進門就看見桌上放著一個包裝袋，打開一看，里面就是林姍姍的那種連衣裙，比她那件還要好看。原來陸北把自己交電腦課上機費的錢拿來給我買裙子了。“那你上機怎么辦？”我問?！皼]事，上機卡咱們倆用一張。”他說。

十三 于是每次的電腦課，我上完機，他就從四樓飛奔下來取卡，換上他的照片，再飛奔去機房。有一次他用完還給我，我忘了裝，被林姍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然后全班就都知道了。

十四 放學后陸北來接我，我坐在座位上哭，不肯起來，他只好把我一路背回了家。我趴在他剛開始長寬的肩膀上，默默地抽泣。他很瘦，骨頭硌得我生疼，但我也不愿意下去，覺得整個世界只有這里是安全的、溫暖的。

十五 這件事發(fā)生后不久，才上初二的陸北就開始給別人做零活。他很聰明，半年后就開始自己進一些玩具、零食在學校里賣，掙的錢不多，但足夠滿足我那些小小的愿望：彩色的塑料筆、新奇的玩具、漂亮的鞋子……孩子們想要的我都有，而代價是陸北的學業(yè)完全荒廢。初二結束，老師要他留級。

十六 初三畢業(yè)后陸北進了當?shù)氐闹袑W汽修，上學不到一年就輟學了，在社會上混。后來老家一個大姑媽膝下無子，我家里又實在困難，便把他過繼過去了。

十七 他離開后，家里的條件好了一些，我再也不缺吃穿，只是想念陸北。那年暑假，我去大姑媽家看他，帶上了所有的壓歲錢。當我對他說“哥，我有錢了，你再也不用賣東西了”的時候，他回過頭無言地抹了眼睛。

十八 后來我上了大學，大姑媽也去世了，陸北來到我所在的城市打工。他在海鮮城上班，身上總是有一股濃烈的魚腥味，讓我想吐。

十九 周末他愛叫我去他的小出租屋吃飯，飯桌上言談盡是哪天加班又掙了多少錢，臨走再給我塞一大瓶他做的臟兮兮的牛肉醬。我和他完全沒有話說，從此很少再去他家。

二十 然而，半年后我與一個酒吧歌手相戀的事被他知道了，他深夜在路邊堵住我們，二話不說揪住歌手的領子就打。第二天歌手就與我分手了。他向我解釋，說那小子不正經(jīng)。我根本不想聽，覺得他是那樣惡俗、市儈。

二十一 就這樣過了一年，我們完全斷了聯(lián)系。我會在某個不眠的夜里想起他，但是卻怎么也提不起主動打電話的勇氣。

二十二 天有不測風云，大三那年，我在一次長跑中崴了左腳，先天的畸形暴露了出來，我瘸了。醫(yī)生說除非手術植入支架，否則我的腳無法復原。手術費需要二十萬元。

二十三 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錢，我只好就那樣瘸著穿梭在校園里。有一陣子，我想到了死。

二十四 一次回家，竟又看到了陸北，他笑著看我，“丫頭，別怕，哥就要去阿拉伯了，給你掙錢，很快就可以做手術了?！焙髞聿胖溃懕笔歉ㄖ挝蝗グ⒗慊?。

二十五 陸北走了之后，我非常掛念他。我開始真正意識到，他是我的親人，就好像我身體的一部分。有了他，我便不會倒下。

二十六 有了這個精神支柱，我頑強地念完了大學，并且拖著一只跛腳找到了工作。我省吃儉用，過了一年，只存到了一萬塊錢?？粗嬲凵系臄?shù)字，我哭了，還要二十年，我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走路、生活。

二十七 就在這時，我竟然收到了陸北寄來的錢，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我很奇怪，算起來他的工資沒有這么高，怎么一下子掙到了這么多錢？父母催我快做手術，以后再還錢給陸北。

二十八 陸北也在電話里勸我先做手術，說錢是正經(jīng)錢，讓我放心。于是一個月后，我換上了人工支架。

二十九 我終于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但年終時，陸北卻拒絕像往常一樣回來看我。我覺得出了事，于是3月份時，我拿著之前攢好的一萬塊錢，辦旅游簽證登上了去阿拉伯的飛機。

三十 陸北來接我，裝得像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的右手很不靈活，像假的一樣。我再三逼問，他才說，在工地上干活時受了傷，有三根指頭不能動了，那二十萬是工地賠償?shù)腻X。

三十一 “我再也馱不動你啦，丫頭。”他搓著手說。我哭了，他卻只是笑，說“傻丫頭，哭什么！明天，哥帶你去騎真正的阿拉伯駿馬?！?/p>

三十二 我拼命搖頭，對我來說，這世上永遠只有一匹最快、最穩(wěn)、最強壯的阿拉伯駿馬，那就是你。陸北不知道，那個童話故事的結尾，女孩到了幸福國，阿拉伯駿馬就和她道別了，目送小女孩走遠，流下了一行淺淺的淚。

三十三 其實小女孩早就找到了幸福，幸福就在阿拉伯駿馬的背上，溫暖的、安全的。從女孩騎上它的那一瞬間，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