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姜文賣“子彈”的老人

李蕊娟

2011年1月下旬，姜文新作《讓子彈飛》上映4周后，票房一路高歌沖破6.5億元大關，成為今年最給力的賀歲片。沉寂多年的姜文再次成為關注的焦點，但面對媒體，他卻恭敬地說：“非常感謝馬老，是他讓我的‘子彈飛出了膛！”誰有如此魅力，竟能讓這位傲骨嶙嶙的銀幕硬漢如此謙虛？

英雄相惜，傳奇作家為影帝選“子彈”

在電影圈里，曾三次榮獲“影帝”稱號的姜文才氣十足，霸氣外露。轉(zhuǎn)型為導演后，十多年來只拍了《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太陽照常升起》三部電影。令投資方尷尬的是，這幾部片子雖得到了國內(nèi)外電影人的廣泛贊譽，且獲了獎，卻是叫好不叫座。

2008年年初，投資方再次給姜文砸錢時，就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拍一部讓人看得懂的片子吧?！苯男赜谐芍竦匦α耍骸皼]問題，這次就拍個讓大家都能看懂，并且好看的電影?！?/p>

原來，姜文剛看完馬識途的《夜譚十記》，他對這本書愛不釋手。2008年7月，姜文與《讓子彈飛》的制片人馬珂來到成都，他們拎著水果、捧著鮮花，敲開了四川作家馬識途的家門。姜文深鞠一躬，畢恭畢敬地說：“馬老，我想將您老的小說《夜譚十記》改編成電影?！?/p>

在文學界，馬識途算得上一位響當當?shù)娜宋铮桥c巴金、沙汀、艾蕪齊名的蜀中文壇巨匠。盡管已是90多歲的高齡，馬識途卻依然精神矍鑠，談笑風生，對姜文的到訪顯得很高興。

因看過姜文主演的《紅高粱》和《北京人在紐約》，馬識途挺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才氣。聽說姜文要把他的作品搬上銀幕，老作家很爽快地答應了，根本不關心對方出多少錢。

《夜譚十記》包含《破城記》《報銷記》《盜官記》《娶妾記》《禁煙記》《沉河記》《親仇記》等十個篇幅不等的精彩故事，真實再現(xiàn)了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社會百態(tài)。

姜文征求馬識途的意見：“您希望我把《夜譚十記》中哪個故事搬上銀幕？”馬老說，其實“哪一記”都可以拍成電影，“但考慮到你的戲路，我個人認為還是其中的《盜官記》最合適”。理由是，馬老覺得在姜文的電影里，夠爺們是重要的風格，而男主角是土匪的《盜官記》就處處彰顯著陽剛之氣。

命運多舛，一部奇書寫了4０年

《盜官記》講述的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川西，膽大包天而又疾惡如仇的土匪頭子王大麻子，機緣湊巧了解到國民政府賣官的潛規(guī)則，突發(fā)奇想決定買個縣太爺?shù)墓龠^過癮，為了能順利改頭換面，他找來了在衙門混跡多年的陳師爺。在后者的幫助下，王大麻子改名為張牧之，大搖大擺地提著幾大箱銀元上省城買官，隨之發(fā)生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故事……

看過《夜譚十記》的人都知道，除了第三記《盜官記》，其余的九個故事也都各具特色，精彩至極。但鮮為人知的是，《夜譚十記》的創(chuàng)作過程極為坎坷，馬老整整用了40年時間。

馬識途原名馬千禾，1915年出生于四川忠縣石寶鄉(xiāng)一個書香門第之家。從記事起，他就看到鄉(xiāng)親們不是在“逃兵”，就是在“逃匪”。16歲那年，馬識途走出家鄉(xiāng)尋求救國之道，投身于解放事業(yè)，冒著生命危險在“國統(tǒng)區(qū)”從事地下工作。

1937年，他以中央大學學生的身份為掩護，去武漢從事地下工作，第二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入黨第一天，他把名字由“千禾”改成“識途”，寓意為找到人生正確的道路。

作為地下工作者，此后馬識途為了掩護身份不斷更換職業(yè)，他當過學生和教員，也當過小公務員和商販，還做過流浪漢，和三教九流都有交往，聽到了好多千奇百怪、精彩絕倫的奇聞軼事。

馬識途被這些生動的故事感染，產(chǎn)生了強烈的寫作沖動，終于在1942年開始創(chuàng)作《夜譚十記》。他先寫出了《破城記》，1946年，他奉調(diào)從云南回四川做地下工作，出于保密考慮，離開前所有紙張都必須銷毀，稿子也被他忍痛全部燒掉。

到了成都后，馬識途念念不忘自己的焚稿，于是，他又從頭寫起，不料遭到國民黨特務查抄，所有的書籍、文稿資料統(tǒng)統(tǒng)被搜走，其中被帶走的《夜譚十記》，已寫好大半了。

新中國建立后，他第三次動筆寫《夜譚十記》。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已經(jīng)和他約好，就等著寫完出版，卻碰上了“文革”，動亂中稿子又被毀了。

事不過三，估計大多數(shù)人到這一步也就放棄了，可馬識途偏偏不信邪。“文革”一結(jié)束，他又開始重新創(chuàng)作《夜譚十記》，終于在1982年大功告成。

得知馬老創(chuàng)作《夜譚十記》的坎坷經(jīng)歷后，姜文拿著《盜官記》的電影版權(quán)合同，感覺心里沉甸甸的。“如果你拍不好這部片子，不僅對不起觀眾，更對不起這位老革命、老作家。”他對自己說。

此后，姜文又多次來到馬老家，向他請教四川舊社會的風土人情，以及當時的土匪是什么樣子。得知男主角張牧之將由姜文出演，老人很開心。

一路守護，傳奇老人助陣《讓子彈飛》

姜文很重視本子，他和編劇們足足用了兩年時間，才把《盜官記》改編成《讓子彈飛》的電影劇本，而整部影片的拍攝只用了半年多時間。本子滿意了，姜文著手開始挑選演員。

十多年前，姜文和葛優(yōu)拍《秦頌》時合作過一次，私交甚厚。早在《子彈》構(gòu)思之初，姜文心目中的“老湯”人選已定為葛優(yōu)。劇本送到葛優(yōu)手里之后，姜文用手機短信給他發(fā)了一個問號，未寫一字。很快，他收到了葛優(yōu)的回復，也很短，只有一個字：妥。

說服周潤發(fā)的過程復雜一些，要讓發(fā)哥來演一場三大影帝對決的群戲，心理鋪墊工作很重要。喜歡書法的姜文專門給發(fā)哥寫了一封信，開頭就是古來勸降書的經(jīng)典《與陳伯之書》：“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最終周潤發(fā)被姜文打動，決定接受姜文的邀請。

《子彈》前前后后打磨了近3年，最后的投資一共在1.1億元左右?！鞍匆?guī)模和效果，比起那些動不動耗資好幾億的商業(yè)大片，這個投入不算多?！敝破笋R珂說。

這部賀歲新片殺青后，姜文要求電影的第一個字幕打上“影片改編自馬識途的《夜譚十記》”?！澳苓@樣做的人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科波拉的《教父》?！苯恼f。

盡管《讓子彈飛》這部影片只借鑒了《盜官記》中土匪當官殺惡霸的大背景，中間的細枝末節(jié)、故事脈絡已被姜文重新加工，但他還是很尊重馬老。不僅僅因為老先生是原作者，在劇本改編過程中，他還當起了義務顧問，為姜文提供了不少幫助。

影片上映之前，很多人擔心“重蹈覆轍”，令人驚喜的是，這回姜文不僅挺直了腰板還“耍”了個滿堂彩，槍口游移、悍匪駕馬疾馳……這些只有男人才能展示出來的氣魄，將這股雄性荷爾蒙發(fā)揮到了極致，令觀眾大呼過癮。

2010年12月16日，《讓子彈飛》首映日票房突破3000萬元，觀影人數(shù)超過《阿凡達》上映的第一天;3天過億，5天過兩億;截止到2011年1月下旬，票房已經(jīng)一路高歌沖破了6.5億元大關。與此同時，好萊塢一家電影公司也向姜文拋出了橄欖枝———對方欲購買該片的翻拍權(quán)。

姜文沒有食言，除了普通話版，他還特意制作了四川方言版《讓子彈飛》。在成都首映時，年近百歲的馬識途親臨發(fā)布會現(xiàn)場，給姜文一個大驚喜。馬老用四川話幽默地自報家門：“老漢今年96歲了，已是一個時刻準備聽候召喚的人了。我很少到外面去活動，但今天我一定要來，謝謝姜文給四川帶來了一部熱鬧、大氣的川話版電影?！备尳母械揭馔獾氖?，馬老前一天晚上看完片子很興奮，還連夜寫了一首詩送給他：“子彈飛來呈異彩，街頭巷尾說姜文。芙蓉鎮(zhèn)里顯頭角，紐約蝸居鑄鐵魂。聯(lián)袂明星添大氣，獻美麗娘浥清芬。層樓更上導新片，銀屏何人不識君。”

主持人剛念完，姜文和馬識途這對因《讓子彈飛》結(jié)緣的忘年交，已經(jīng)緊緊擁抱在一起。

近日，姜文接受媒體采訪時，特地對年近百歲的馬識途老人表示感謝：“沒有馬老陽剛十足的《夜譚十記》，就沒有《讓子彈飛》的成功。馬老是這部電影的幕后功臣！” 相對于前半生的跌宕曲折，馬識途現(xiàn)在的生活很平靜?，F(xiàn)今他依然筆耕不輟。從1935年開始發(fā)表第一篇作品算起，馬老共寫出了長篇小說《清江壯歌》《夜譚十記》《滄桑十年》，紀實文學《在地下》，短篇小說集《找紅軍》《馬識途諷刺小說集》等500多萬字的優(yōu)秀作品。

如今，96歲的馬識途生活簡單而有規(guī)律。每天堅持鍛煉、讀報、看書、練書法，偶爾還上上網(wǎng)，看看電視，對時事和文化建設十分關心。老人幽默地說，如果再年輕幾歲，他真想再為姜文這部新片寫個續(xù)集，“讓子彈多飛一會兒”。

（圖/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