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前金
1960年2月,我從九江市高中(現(xiàn)九江一中)退學回到了永修農村的老家。說起退學的原因,就是一個字:餓。當時是三年困難時期,糧食供應緊張,我在學校的定量每天只有7兩大米,加上頓頓蘿卜、青菜,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點油腥,肚子一天到晚餓得咕咕叫。
回到家里的日子也不好過。那時候,一個生產隊的人在一個食堂吃飯。公共食堂是在1958年“大躍進”時辦起來的,剛開始時,大家在公共食堂放開肚皮吃。但到1959年上半年,食堂的每日三頓干飯變成了“兩干一稀”,下半年又改成三頓都是稀飯,而且要“瓜菜代”。到1960年上半年,食堂每天只能供應兩頓稀飯。為填飽肚子,社員們只好拿飯盆子把分的稀飯裝回家,摻上青菜、蘿卜、野菜、野葛粉等經過再加工來充饑。當時,我的戶口還在學校。家里6口人,本來就吃不飽,加上我這個沒有戶口而糧食消耗大的小伙子,就更吃不飽了。我們兄妹幾人天天跟著村子里的人出去刨野菜、挖野葛,艱難地熬著日子。
我有一個姨母家在本大隊的另一個生產隊,姨父是那個生產隊的隊長。姨母知道我退學回家,家里的日子很難熬,隔三差五會送一些青菜、蘿卜來接濟我家。一天傍晚,姨母來到我家,要我到她家里去,說有事要我?guī)兔ΑN胰ズ蟛胖?,姨父到公社開會去了,臨走時交待副隊長,安排全生產隊晚上一戶去一個人“偷”本生產隊在河灘上種的蘿卜。姨母讓我也去“偷”蘿卜。她說讓我去“偷”蘿卜是經過全體社員討論同意的,因為我的戶口在學校,在家里沒有口糧。姨母交待我,這事千萬不能對別人講。我覺得很奇怪,問:“自己種的蘿卜,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扯呀,為什么要偷呢?”姨母說:“我也搞不清楚。等你姨父回來以后你再去問他吧?!?/p>
晚上10時,全生產隊一戶一人共10多號人每人提兩只空籃子,在副隊長的帶領下悄悄地來到了種蘿h的河灘地。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大家完全是靠手觸摸著扯蘿卜。碰到大的扯大的,碰到小的扯小的。扯大扯小,扯多扯少全憑自己的運氣。副隊長則坐在地頭上給大家“放哨”。大約扯了一個多小時,副隊長悄悄問了幾個社員,得知大家扯得差不多了,就領著大家回家了……
從姨母家回來,我著實高興了好幾天。扯一晚上的蘿卜要當刨好幾天野菜。此后,我又去姨母家跟著“偷”了幾次蘿卜。也正是靠著這些“偷”回來的蘿卜和刨的野菜、野葛,我們度過了那個令人難忘的春天。我曾經問過姨父。自己種的蘿卜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扯,而要去“偷”?姨父說:“傻孩子,蘿卜是自己種的,可那地是公社的呀!公社當初計劃那片河灘地是種小麥的。我考慮小麥生長期長,而且收獲上來后要交大隊統(tǒng)一分配,或上交給國家。而蘿卜生長快,可以救急,可以讓生產隊的人度過春荒。我就和大隊書記(他家也住在這個生產隊)商量,讓放牛娃放牛把這片地的小麥苗給吃掉了,改種了蘿卜。為此,公社書記還批評過大隊書記和我。好在公社書記家也在農村,知道農村的艱難,沒有深究?!闭劦綖槭裁匆巴怠?,姨父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給逼出來的。按照大隊核算制度的規(guī)定,生產隊的收入及產品必須全部上交到大隊,由大隊統(tǒng)一分配。大隊有上千人,這點蘿卜交給大隊,每人分不到多少,起不到什么作用。而留在生產隊,生產隊只有幾十人,就可以救這幾十個人的命。讓社員去‘偷自己種的蘿卜,就是不讓這些蘿卜被上交到大隊去;即使被發(fā)現(xiàn)了,政府總不會為偷點蘿卜而治大家的罪吧?”
經歷過三年困難時期的人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不會忘記“餓飯”的滋味!
責編木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