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樓”內(nèi)的槍聲

應琛

2011年1月4日，一聲槍響打破了整個城市安靜祥和的冬天，在天空撕開了一道血色的口子。

山東泰安，因泰山得名，從古語“泰山安則四海皆安”中來，寓意“國泰民安”。但泰安普照寺的佛樂卻沒有改變這場新年伊始的血腥和殺戮。

劉魯民和劉建軍兩兄弟的生命軌跡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公里內(nèi)，永不可逆。填彈、射擊、超于常人的冷靜，劉氏兄弟在逃亡的過程中，與巡特警、武警、刑警、交警上演了一場現(xiàn)實版的“讓子彈飛”。

1小時20分鐘后，泰安地區(qū)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惡性刑事案件誕生。劉魯民在絕望中舉槍自殺，劉建軍頭部背部重傷，被警方制服。整個過程中，民警夏波、齊洪海，協(xié)警李良不幸犧牲。1月7日，另一民警肖斌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殉職。

一次慣例式的入戶調(diào)查，竟然意想不到地遭遇到嫌犯的猛烈槍擊，以致釀成三名民警、一名協(xié)警犧牲，另有五人不同程度受傷的悲慘后果。

隨著連日來媒體暴風般的立體傳播，持槍襲警案的悲劇性效應得到徹底的闡發(fā)——從對逝者的英雄式致敬，到對警察自我保護的探討，再到為警察配槍的呼吁。人們在嘈雜的輿論中關(guān)切整個案件的后續(xù)影響，更期待著這些消逝的生命能夠改變些什么。

襲警案著實令人悲痛，但它折射出的卻是警察“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的職業(yè)屬性?；蛟S，比起呼吁改進配槍制度，更重要的、更應反思的是在社會矛盾越來越激化，仇警情緒膨脹的當下，如何增強警察執(zhí)法的應急處警能力，如何激活日常的執(zhí)法訓練，如何將立法配備的警用裝備用到嫻熟的地步，從而提高警察的威嚴與公信力。

殺人了

位于泰安市科大路的泰安市軍分區(qū)第一干休所南門前，馬路兩邊的小商販們依然忙碌地做著生意。干休所大門西側(cè)的文化用品店門上仍然貼著白色的封條，老板不知所蹤，店門前的血跡雖被清洗但依然清晰可見。透過裂成網(wǎng)狀的玻璃門向內(nèi)望，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玻璃瓶，一派打斗過的痕跡。除此之外，一切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但這些天，時不時會有扛著攝像機或拿著筆記本、錄音筆的記者在附近轉(zhuǎn)悠，向路邊的小商販們打聽情況。1月6日之后，早先還會向記者繪聲繪色講述4日當天目睹一切的水果攤老大爺、雜貨店的老板娘、修鞋攤的老板等均異口同聲地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沒看見”，尤其是那個正對干休所大門擺烤地瓜攤的大媽更是一見記者就丟下攤子，跑得無影無蹤。

每當有陌生人想要進入干休所時，一名穿著軍裝站崗的小戰(zhàn)士就會上前進行盤問（早先干休所門口是無人站崗的）。只要是他看著覺得可疑的人，特別是像記者的，均會被拒之門外。

經(jīng)過好心路人的指點，記者上了干休所西側(cè)一家拉面店的二樓，他家朝北的窗口恰好正對著“1·04”槍擊案的第一現(xiàn)場——干休所內(nèi)的2號樓，這座被當?shù)厝怂追Q為“將軍樓”內(nèi)。透過窗戶，記者看到2號樓已經(jīng)大門緊閉，但院內(nèi)大片的鮮血仍清晰可辨。2號樓是一座兩層復式的白色小樓，劉建軍住西側(cè)。兩米高的墻圍成一個不算很大的院子，南面是一個紅色鐵門，已經(jīng)上鎖。記者隨后借機進入現(xiàn)場，透過鐵門的門縫看到，院內(nèi)及樓上已沒有人，房屋門窗緊閉。

拉面店的老板娘告訴記者，1月4日中午大概11點多，她剛把孩子哄睡覺，就聽到對面的院內(nèi)傳來了三聲巨響，“剛開始我還在想是誰家這么早就放起鞭炮來了”。等到她下了樓準備面館中午營業(yè)的時候，又聽到了幾聲“鞭炮聲”，“我叔叔跑進來喊殺人了，這時我才知道剛才的響聲是槍響”。

經(jīng)過走訪，記者終于從多名目擊者口中逐漸了解到了槍擊案的整個過程。原來當天11點20分左右，至少有6名民警在現(xiàn)場布控，他們是泰山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偵查三中隊中隊長夏波、警員錢祥村、岱宗坊派出所岱道庵警務(wù)區(qū)警長肖斌和協(xié)警李良等。結(jié)合警方通報，去年12月19日，山東德州發(fā)生一起命案。上述警員協(xié)助德州警方正準備對戶主劉建軍，命案疑犯的弟弟，進行入戶調(diào)查。

知情人稱，當時是夏波、錢祥村、肖斌和李良在正門，另兩名民警被夏波要求去守后門。由于干休所屬于管轄范圍，加之對劉建軍比較熟悉，剛從一起失竊案現(xiàn)場趕來、穿著警服的肖斌自告奮勇地上前敲門。豈料屋內(nèi)的劉建軍和劉魯民在看到是民警之后，突然隔著柵欄式防盜門開槍射擊。肖斌眉心中彈，當場倒地不起。隨后，協(xié)警李良也中槍倒在了院門口的血泊之中。

“一個警察，便衣，一瘸一拐地跑出來，腿上和后背全是血。”一位目擊者這樣說，來人一邊跑一邊指向干休所2號樓方向大喊：“有人開槍，我是警察，快報警?！贝蠹s30秒后，這名腿部受傷的便衣倒地不起。其間，另一名便衣男子從2號樓內(nèi)側(cè)迅速跑出，一邊跑一邊打電話。在他的身后，至少響起三聲“爆竹聲”。

該名便衣男子一路跑到干休所對面的虎山路北首，聽到腿部受傷的男子呼救后，又折返回干休所門前。他的左側(cè)是岱宗坊派出所科大社區(qū)警務(wù)室，右側(cè)是一間文化用品店。因警務(wù)室長期無人大門緊閉，他架起受傷的男子便躲進了右側(cè)的一間文化用品店。

此時，平日街坊相熟的一張面孔出現(xiàn)——2號樓的戶主劉建軍，只不過此時他的手里多了個家伙：一把雙管獵槍。與劉建軍同時跑出的，還有一名身著灰褐色衣服的男子(警方事后證明，該男子正是劉建軍的哥哥劉魯民)，劉魯民右手端著一支短槍，左手持一把砍刀。在沖出干休所大門后，兩人迅速攔下一輛面包車，用槍逼迫司機停車并上車準備逃離，但是，由于司機在下車的瞬間拔下了車鑰匙，兩人只好下車另尋目標。

劉建軍和劉魯民下車后，發(fā)現(xiàn)了躲進文具店的便衣民警，兩兄弟一前一后跟著閃進了文具店。隨后，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折返救護戰(zhàn)友的便衣男子被擊中倒地，而此前腿部受傷的民警頭部再次遭到劉氏兄弟刀砍頭部，在奮力奪刀之后，該民警一路逃進了幾十米遠的山東科技大學東門內(nèi)。

事后，折返文具店的便衣男子被證實是夏波，他被獵槍擊中后當場犧牲。而腿部受傷的男子則是錢祥村，他在逃至山科大男生2號宿舍樓后幸得宿舍管理員周光升與學生李超相救。

“11點30分左右，我看到一個25歲左右的年輕人倒在宿舍值班室門口，滿臉是血，手上還拿著一把50厘米長的單刃帶護套的刀?！敝芄馍嬖V《新民周刊》記者，“當時他神智還算清醒，在出示了警官證要求我們救助之后，由于大量出血昏了過去?！?/p>

周光升回憶，當時錢祥村身上除了從歹徒手中搶來的刀之外，就連最基本的單警裝備都沒有。隨后，他和路過的李超一起將錢抬至110宿舍。這時，他們才看清了他的傷勢：頭部左右兩側(cè)均有3厘米長的刀傷，左胳膊和右腿內(nèi)側(cè)均受槍傷并大量滲血。他們立即用手機數(shù)據(jù)線、拖把條綁住受傷處止血，隨后撥打了110和120報警。

生死逃亡與追捕

在泰安警方以案件正在調(diào)查為由，拒絕披露全部圍捕過程的情況下，記者隨后又走訪了龍?zhí)堵肺幕方徊婵诘榷鄠€槍擊案現(xiàn)場，試圖還原一個多小時的逃亡與追捕過程。

第一次劫車未遂的劉氏兄弟隨后沖出文具店向虎山路北首跑去，在福利彩票點旁成功搶奪一輛停在路邊、車頭向南的黑色桑塔納之后，兩人并沒有沿南開往岱宗大街，而是原地掉頭向北往紅門路方向逃竄。

從干休所轉(zhuǎn)彎通向紅門路的這段路中午11點到12點半是限時單行的，因此，有人猜測：“兩人選擇紅門路，要么是慌不擇路，要么就是早有精心準備?！?/p>

他們再次出現(xiàn)，則是在泰山大街泰山附屬醫(yī)院近。據(jù)出租車司機趙軍描述，當天中午12點10分左右，他正沿著泰山大街往東行駛，忽然看到路中間聽著一輛黑色的車子（據(jù)監(jiān)控錄像顯示，桑塔納已經(jīng)換成了一輛黑色現(xiàn)代），后玻璃全沒了，路上也沒什么人。起初，他以為是交通事故或是打架砸的，但地上卻沒有玻璃，直覺告訴他肯定是出事了。正當他減速停在路邊時，一名身高1米7左右，30多歲的男子向他跑來。待他走近，趙軍一看該男子手部受傷流血。

在該男子的描述中，趙軍才知道原來他被劉氏兄弟用槍頂著頭搶去了所駕駛的綠色豐田霸道車。隨后趙軍載著該男子去了附近的粥店派出所報案。巧合的是，20多分鐘后，當趙軍駛過龍?zhí)堵肺幕髀仿房跁r，正好見到了這輛豐田霸道一頭撞在了路邊的樹上。離它不到10米的地方則是一輛車頭被撞了變形的牌號為“警9717”的警車。

駕駛這輛警車的正是交警支隊直屬二大隊的教導員張博。目前，他正在泰安市中心醫(yī)院接受治療，撞擊造成了他胸腔積液，如病情進一步惡化則需進行手術(shù)治療。1月7日，躺在病床上的張博紅著眼睛向記者回憶起了撞車時的一幕。

當天在家剛準備吃飯的他接到了對講機里傳達的指令：圍堵兩名歹徒，駕駛綠色豐田霸道，牌號為……；注意安全，歹徒有槍。接到命令的他二話不說，就開著警車上路了。張博的妻子說：“我們在對講機里都聽到了歹徒有槍，都嚇呆了，除了害怕還是害怕。要知道交警只有警棍和催淚瓦斯，哪里有槍和防彈衣?。　?/p>

在行駛至擂鼓石大街時，張博發(fā)現(xiàn)了歹徒的車輛，他一邊一路緊追并將歹徒追至龍?zhí)堵?，一邊通過電臺通知其他同事增援。

“我看著他們向西拐到文化路，之后又突然掉頭，加速迎面向我沖過來?！睆埐┱f，“當時就我一輛車，我知道他們要干什么。他們開的是四驅(qū)，我是普桑。我一躲，他們肯定得逃了?！?/p>

就在快撞上的一剎那，張博急中生智將車掛在了倒車擋上，往后一倒車減緩了正面的沖擊力。在被推行的過程中，張博回頭看到身后有棵大樹，他又打了一把方向盤躲了過去，但強大的沖擊力使他的車彈到后方第二個花壇上，而歹徒的車則一頭撞在了大樹上。

“我們是在路口的工商銀行撞的，之后被推行了30多米。這么粗的樹都被撞斷了，可想而知當時他們的速度有多快。”撞車后的張博看到劉氏兄弟頭部流血，但掙扎著想下車，他立刻一腳踹開車門跑向北面的一扇鐵制的防盜門內(nèi)，并用對講機向其他人通報情況。

果不其然，歹徒下車后發(fā)瘋似的舉著槍在警車里搜尋張博。未果之后，他們又轉(zhuǎn)向了工商銀行門口的一輛白色面包車，準備劫車逃走。

“中午約12時25分，太嚇人了，越野車直接將警車撞飛了。那兩人下來就開槍?！饼?zhí)堵窎|側(cè)滇香園餐館的一名服務(wù)員向記者描述稱。在事發(fā)現(xiàn)場，記者也看到了路面上至今還留著一條長長的剎車痕跡。

根據(jù)該服務(wù)員的說法，歹徒隨后搶下的白色面包車系之后犧牲的交警二大隊齊洪海所駕駛的車輛，“當時面包車就停在工行門口一直沒動，那兩個人分別上車，就聽到兩聲槍響。在搶下面包車后，他們駕車繼續(xù)向西逃跑。面包車開出200米，扔下一個男子，滿頭是血?！钡痪ш狘h支部書記趙樹鐵在接受采訪時卻表示：“齊洪海確實在龍?zhí)堵肺幕仿房跔奚?，當時他想下車制服兩名撞車的歹徒，不幸中槍身亡?！?/p>

約兩分鐘后，遭到大批武裝警車和特警駕車圍堵的面包車掉頭往東向文化路中段急速駛?cè)ァ４笈渚蜕碇缽椧碌奶鼐o追不舍，最終面包車被交警劉峰和趙偉駕駛的警車撞停在文化路農(nóng)貿(mào)市場附近。在此過程中，劉建軍被甩出車子并被警察擒獲，而劉魯民手持雙管獵槍與大批圍堵的民警展開對峙。在這個過程中，年僅22歲的交警協(xié)勤王波的背部中槍。據(jù)醫(yī)生介紹，子彈夾雜著經(jīng)過高溫炭化了的衣服纖維進入右肺后，又散開成了二三十顆小子彈，王波傷勢嚴重，右肺可能要切除。

張博分析，歹徒可能已經(jīng)準備魚死網(wǎng)破了，“他們當時預計到自己跑不了，就調(diào)頭向?qū)W生放學的地方開過去，明顯帶有報復社會的情緒?！?/p>

中午12時40分，在距離第一槍擊現(xiàn)場民警被擊中1個多小時后，精疲力盡的劉魯民終于不再對警方射擊。此時，劉魯民突然向已經(jīng)躲在警車底下的弟弟劉建軍開了兩槍。然后在大批趕到的武裝警察的圍堵下，踱步至路旁的一棵大樹下，再次對獵槍進行填彈。劉魯民第二次裝彈完畢后，向警車下面的弟弟劉建軍看了一下，然后，將獵槍的槍口頂住自己的下顎并用腳趾扣動扳機，飲彈自盡。

“真不明白，抓這么兇狠的歹徒怎么連槍也不帶?！蔽幕忿r(nóng)貿(mào)市場的多名目擊者很不理解警方當時裝備情況。他們都表示，除了后來趕到的武警和特警，先前成功圍困劉氏兄弟的警察除了手中的長棍和電棍，并沒有槍支。

劣跡斑斑的“紅二代”

泰安槍擊襲警案的兩名主角：哥哥劉魯民舉槍自殺；弟弟劉建軍，目前正在泰安中心醫(yī)院ICU救治，傷情不詳。警方宣傳科的負責人對記者講，目前劉建軍的傷勢穩(wěn)定，但因下巴受傷，暫時還不能開口說話，“我們對他是重兵把守，絕不會讓他就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一定要讓他受到法律的制裁?！?/p>

同時，根據(jù)警方通報，自殺者系劉魯民，52歲，原籍山東省新泰市樓德鎮(zhèn)，戶籍所在地山東省德州市德城區(qū)，無業(yè)。2008年8月曾因盜竊被濟南市公安局拘留五天。劉建軍，系劉魯民之弟，50歲，戶籍所在地山東省泰安市泰山區(qū)，無業(yè)。1985年至2000年曾因故意傷害罪、盜竊罪兩次被判刑，2000年4月被法院裁定假釋。

1月6日，記者在劉建軍居住地周圍群眾口中得知，大家對劉魯民并不熟悉，但劉建軍給人的感覺是一個略帶神秘的人。小區(qū)內(nèi)的居民都不想談劉建軍，畢竟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費了很多口舌，記者找到了一些愿意聊天的居民。

“個子不高，1米65左右，有一身肌肉?！币晃凰麛偟睦习暹@樣描述，他認識劉建軍，但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平時話不多，基本上沒跟小區(qū)外任何攤主打過交道，看上去有些內(nèi)向得冷漠。而另外一位賣香酥雞的攤主卻說：“他女兒今年三四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孫女。有時候，他在前面跑，女兒在后面追，很平常的一對父女?！?/p>

在案發(fā)前一晚，一小吃攤的攤主還記得劉建軍到她那里買過兩個雞蛋餅，“他往雞蛋餅里加了點辣椒，我愛人還特意提醒他小孩會不會不能吃辣。他連說沒事，放下錢，拿著餅就走了?！边@是劉建軍第一次買餅走得那么匆忙，現(xiàn)在猜測，可能是買給他大哥的。

小區(qū)居民對劉建軍的另一印象是，他喜歡鍛煉，經(jīng)常在小區(qū)的器材上健身，都50的人了，雙杠還能連撐四五十個。一位劉姓居民告訴記者，平時都是他接送女兒去幼兒園，但案發(fā)當天卻是他愛人送的，“他平時還習慣穿皮鞋，案發(fā)時卻穿著運動鞋，可能劉建軍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警察來得這么快?！?/p>

而在一位彭姓居民的口中，記者得知他的父親與劉建軍的父親曾經(jīng)是一起工作過的戰(zhàn)友。劉家兄妹是所謂的“紅二代”，劉父早年參加過八路軍，是抗日英雄，退休前曾是師級干部?！暗珓⒔ㄜ姀男【拖矚g惹是生非，早在他中學時代就曾將人打傷，要不是因為年齡小早就處理了。聽我父親說，好像是他母親比較寵孩子?！?/p>

據(jù)《新京報》報道，后來1983年的一起劉建軍致人死亡案改變了全家人的命運。1983年8月3日，劉建軍在宿舍內(nèi)持獵槍打死一男子，當年開槍場景與1月4日襲警案手法相同。

致人死亡后，劉建軍被判無期徒刑。被害人家屬認為判決不公，不斷上訪，判決沒有改變。德州干休所一老干部稱，當時法院判處劉建軍無期徒刑，有考慮其正當防衛(wèi)的因素。但據(jù)知情人透露，被判無期徒刑的劉建軍，不到10年即出獄。

在警方的通報中，并未提及其提早釋放的原因。難怪有網(wǎng)友調(diào)侃道：“是德州警方間接釀成了這次慘案?！?/p>

“大概是20多年前，劉文湍因為這件丑事在德州生活不下去，向組織申請全家搬至泰安軍分區(qū)第一干休所，當時劉建軍的妹妹隨父母一同到泰安生活?！迸硇站用穹Q，“劉建軍出來之后也將家遷至泰安。2003年，劉父去世，就是被劉建軍氣死的。本來留給女兒的房子沒想到也被他霸占了?！?/p>

在彭姓居民的印象中，劉建軍很喜歡打架，“是個打架不要命的主?！庇幸粋€鄰居很怕他，整天提心吊膽，逢年過節(jié)會專門上門送禮。據(jù)了解，上世紀80年代末嚴打期間，在劉建軍住處搜出很多摩托車，其因盜竊罪被判重刑。出獄后，劉建軍曾經(jīng)在干休所門口擺過小攤賣豬頭肉，但最后不了了之。

劉建軍結(jié)過兩次婚。在第一任妻子坐月子期間，劉建軍因盜竊獲刑，妻子遂與其離婚，他們的兒子今年20多歲；之后，劉建軍再婚，聽說娶的是他們家30多歲的小保姆。兩人育有一女，今年3歲。據(jù)鄰居還有管轄該地區(qū)的民警反映，女兒出生之后，大伙兒都認為劉建軍變好了，脾氣也沒以前那么暴躁了。一位民警告訴記者：“他平時和肖斌挺熟悉的，經(jīng)常上我們局來做做思想?yún)R報，真不知道這次為什么就開槍了?！?/p>

1月8日晚，山東省公安廳的一份通報或許說明了開槍的原因。通報稱，2010年12月29日凌晨，德州市德城區(qū)公安分局接到報警，德州實華公司工人竇廣東在自家門口被害。經(jīng)德州警方偵查調(diào)查，竇廣東之妻張建菊與情夫劉建民（劉建軍大哥）具有重大嫌疑。2011年1月1日，專案組傳訊劉建民，劉建民到案后拒不交代。

現(xiàn)已查明，德州“12·29”案件是由劉建民、張建菊、劉建軍共謀，并由劉建軍直接實施的一起報復殺人案件。12月28日晚，劉建軍攜帶刀具到德州，持刀將下夜班回家的竇廣東殺害，并于當日乘火車返回泰安。劉建民被抓獲后，劉建軍同其妹劉彬彬、四哥劉魯民訂立攻守同盟。

另據(jù)警方通報稱，民警現(xiàn)場繳獲雙管獵槍1支，自制小口徑手槍1支，匕首1把，小口徑射擊運動用彈180枚，獵槍彈7發(fā)。干休所內(nèi)的一位阿姨告訴記者，以前所里的老干部家大多都會有槍，后來先后三次要求他們上繳槍支，但大多為自愿行為，“槍很有可能是他父親留下來的”。

記者在調(diào)查中，還發(fā)現(xiàn)如用“狩獵”、“氣狗”、“手狗”、“狙擊狗”等關(guān)鍵詞進行搜索，立即跳出一大片相關(guān)的網(wǎng)頁。某槍支賣家表示，這是因為法律禁止非法槍支買賣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管理，槍支買賣信息被網(wǎng)站過濾，玩槍的人受槍的英文“gun”讀音啟發(fā)，在網(wǎng)上買賣、交流槍支信息時一律以“狗”來代替，避免網(wǎng)管審查。

配不配槍？

“1·04”案發(fā)生之后，泰安市的許多市民紛紛涌上龍?zhí)堵肺幕仿房?，在“?717”撞車的地方自發(fā)搭起了一個悼念的場所，花籃、鮮花、“英雄走好”的標語隨處可見。路過的市民都會主動停下腳步，有的鞠三個躬，有的點上三支煙。

1月7日起到10日，每天都有為殉職民警舉行的悼念追思活動、遺體告別會以及追悼會。泰安市各界領(lǐng)導、許多市民都懷著沉痛的心情參加了上述活動。而在醫(yī)院受傷民警的病房內(nèi)放滿了人們送來的花籃以及水果。

1月6日晚，警方在交警二大隊和岱宗坊派出所舉行了兩場記者會。犧牲民警的家人和同事講述了他們平時工作中的點滴。

齊洪海，48歲，泰安市第一批交警，從警25年，生前是泰安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直屬二大隊科員。齊洪海的女兒齊兆斐，年齡和父親警齡一樣長。齊兆斐說，打從記事起，父親就早出晚歸，平時接觸不多。父親不善表達，偶爾會發(fā)短信，叮囑她好好學習。1月4日下午2點，正在泰安市環(huán)保局上班的兆斐接到父親的電話，“他叮囑我，要好好工作，早日入黨?！饼R兆斐含淚說，她沒有想到這會是與父親的最后一次通話。

他的領(lǐng)導馬洪介紹，齊洪海老實忠厚，吃苦耐勞，25年從警沒有接到過一起投訴。齊兆斐還說，父親殉職后，家人才知道他生前長期捐款修路。

1986年3月出生的李良，是泰安槍擊案犧牲者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生前在泰山公安分局岱宗坊派出所擔任協(xié)警?！胺浅＞礃I(yè)，非常熱心，非常上進。”常和李良一起值班的岱宗坊派出所民警呂大安說，“他始終以一名正式警察的標準要求自己?！?/p>

對肖斌的評價，呂大安總結(jié)了十個字：熱心、敬業(yè)、精湛、正直、公道?！八臉I(yè)務(wù)非常精湛。我是他手下三名專業(yè)干部中的一員，平時他都能把自己所學的手把手教給我們?！倍卺纷诜慌沙鏊粯堑臉翘菘?，至今還貼著肖斌作為“破案能手第一名”的照片。

在談起同事夏波生前事跡時，泰山區(qū)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李彬一度哽咽。李彬介紹，夏波從警10多年，是從基層派出所走出來的刑警。他內(nèi)勤外勤都干過，專業(yè)過硬，作風扎實?！爸灰窍牟ǜ愕陌缸樱寄茏岊I(lǐng)導放心?！崩畋蛘f，夏波常值夜病，胃很差，不敢喝酒，“殉職時，他的口袋里還裝著那包救急的花生米?！?/p>

但在記者會的尾聲，“民警入戶調(diào)查殺人嫌犯為何不配槍，不穿防彈衣”等問題成了眾多媒體關(guān)注的焦點。此前，對于不配槍的原因，警方內(nèi)部人士有兩種說法：劉魯民之前在德州的命案并未涉槍；二是警方只是排查，并不知道劉魯民就在弟弟家里。最終，包括泰山區(qū)公安分局局長宋曉東在內(nèi)的多名泰山區(qū)警方人士婉拒回復，稱案件仍在調(diào)查，需等市公安局發(fā)布。

“你們要幫我們呼吁呼吁配槍的問題，我們只有在110值班接警出警才配槍。平時就沒有，只有單警裝備：甩棍，催淚瓦斯，手銬，槍支不到位。”一位民警把記者拉到一邊說。

呂大安也在回憶肖斌后，語重心長地告訴《新民周刊》記者：“我們佩的是64式手槍，5發(fā)子彈?？梢灾v是太少太少，裝備真的跟不上。這跟我們國家的體制有一定關(guān)系，希望這次能引起高層的重視?！?/p>

泰安市泰山公安分局宣傳科王傳坤科長則對記者表示，過分強調(diào)帶不帶槍的問題沒有意義，有很多事情也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就算我們之前的準備很充足，槍支都帶得很齊全，到了現(xiàn)場，有些情況還是不可預知的?！?/p>

對此，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李玫瑾持相同觀點，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入戶調(diào)查，這在我們警察當中是一個很常態(tài)的工作。同時，帶協(xié)警去現(xiàn)場調(diào)查也說明了在這個事情發(fā)生之前，民警完全沒有預料到情況有這么嚴重。“目前，警方在執(zhí)行堵卡任務(wù)和抓捕任務(wù)時才會配備槍支等警具，即使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很多時候槍支也交由領(lǐng)導保管，不會隨便下發(fā)。民警手中即便有槍，也基本沒有子彈，或者子彈極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隨意用槍帶來的不良后果?！币虼?，她認為，泰安警方這次上門排查，配槍及穿著防彈背心也不合適。

而在采訪中，一位資深警察還向記者透露了許多民警不愿帶槍的原因，一是用到的場合不多；二是之前發(fā)生過一些情況，例如交接槍的時候槍支走火，朝天示警時打中好奇探頭的民眾；三是有些老同志會覺得帶著槍比較麻煩，申請很麻煩，要是用過了寫情況說明麻煩，一旦槍支丟失，更將面臨嚴重處罰。

“另外，用槍的時候我們是被要求槍彈分離的，槍和彈夾要放在身上兩個地方。要用的時候，不是從槍套中拔出槍就能用的?！边@位資深警察如是說。

1月10日，公安部辦公廳副主任兼公安部辦公廳指揮中心主任程人華在接受人民網(wǎng)采訪時明確表示，公安機關(guān)對槍管理嚴格，實行槍彈分離的制度，根據(jù)警情的需要來決定帶什么樣的裝備。一旦確定犯罪嫌疑人身上有槍，或明確犯罪嫌疑人就是危險的犯罪分子，或去特定的場所對犯罪嫌疑人實施圍捕時，公安部和各級公安機關(guān)都規(guī)定：一定要給基層民警配槍支，“這點公安部也是明確要求的。山東泰安民警犧牲的事件發(fā)生是意外情況。我們民警平時走訪百姓生活情況時，也不可能帶槍?！?/p>

此外，據(jù)了解，目前200萬警察還不可能人人配上一件防彈衣，程人華強調(diào)：“這也說明我們的政府要加大對單警裝備的投入，對必要的裝備一定要配上?！?/p>

更應提高處警能力與自我保護意識

其實，“警察緝兇殉職”并非孤例，去年發(fā)生的揭陽兩名交警在高速公路上被槍殺、廣州白云區(qū)京溪派出所副所長陳興緝兇時遭槍射受重傷、惠東警察緝毒時被反銬的毒販掏槍殺害……同樣令人扼腕痛惜?；蛟S正是基于這樣的痛感，基于對社會正義的伸張訴求，人們希望能夠提高警察的警具配備，加強對警察的人身安全保護，盡可能降低執(zhí)法風險。

有網(wǎng)友建議，應該學習美國警察，武裝到牙齒，防彈衣在里面穿著。除手槍、手銬、辣椒水外，警車里面還有霰彈槍和M4突擊步槍。

但現(xiàn)實情況是，美國警察之所以那樣裝備，其原因之一是因為普通民眾在憲法允許的情況下也可以擁有槍支，很多地區(qū)比如科羅拉多還允許持有制式重武器等等。而我國的民眾別說槍支，連超過規(guī)定長度的刀具等都視為“管制”，國內(nèi)警察完全沒必要比對美國警察那樣裝備。出現(xiàn)突發(fā)案件，及時領(lǐng)取武器也是合乎情理的。

不可否認的是，在和平年代，警察這個職業(yè)本身是風險非常高的，很多犯罪嫌疑人臉上不會寫字，呂大安就曾遇到過犯罪嫌疑人冒充普通百姓報案，之后趁民警不備襲警的案件。

而一般襲警事件都會暴露警方戰(zhàn)前缺乏訓練、戰(zhàn)后缺少總結(jié)，防危意識不強等問題。例如，去年12月9日，上海楊浦區(qū)發(fā)生的一起襲警案中，3名警察及2名協(xié)警被刺傷。據(jù)內(nèi)部人士透露，該案的發(fā)生就是因為在民警將其帶往派出所進一步調(diào)查之前沒有對其進行仔細的搜身，而在押送途中，后座的協(xié)警也并未夾住該男子的雙手，這才使其有了可趁之機。

更加有力的例證，莫過于2008年，青年楊佳手持單刀血洗閘北分局后，全社會都在反思警械管理制度，呼吁給警察配槍的聲音的同時，更多人認為公安機關(guān)缺少防范意識是造成此事件的重要原因。

李玫瑾表示，警察在現(xiàn)代社會當中，應該增加更多的這方面風險的意識或教育，“同時我們在工作當中，部署當中，比如說你要到什么地方做什么，然后怎樣去配合，如果一旦發(fā)現(xiàn)對方有槍，我們應該如何反應，像這些我認為是這個案件真的值得我們很好地去反思的地方?！?/p>

同時，由于中國警察擔負多種治安職能，既要查案，也要負責民事調(diào)解、戶口清查、維持社區(qū)秩序等繁瑣的雜務(wù)，令許多警察，尤其基層民警和機關(guān)警察，在處警能力和個人應變素質(zhì)等方面，和需要相比存在不小落差。在不少地方，為避免槍支被劫或走火誤傷，許多基層警署、派出所和機關(guān)對警察配槍用槍管理過嚴，基層、機關(guān)民警中許多人1年也難得有幾次“真槍實彈”的機會，更不用說處警的專業(yè)化技能訓練。

“現(xiàn)在我們內(nèi)部強調(diào)‘一警多用，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讓本已嚴重的警察職能多元化問題更加嚴重，人為加劇了基層警察‘門門會、門門不專的問題?！鄙鲜鲑Y深警察告訴記者，如今在警校沒有畢業(yè)的情況幾乎為零，平時處警的訓練并不多，更多培訓的是生活中最常遇到的情況。

各種因素相疊加，一旦碰上如泰安“1·04”襲警事件這樣的突發(fā)性、公眾性惡性事件，警察在處警應變方面的不足，就一下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在群眾、輿論和社會眼里，就很容易留下某些警察“不該狠的時候挺狠，該狠的時候狠不起來”的印象，從而影響警察的威嚴和公信力。

因此，從根本上說，如果平時缺乏嚴格的執(zhí)法訓練，如果下發(fā)的警用裝備只是為了一時應急，那么在抓捕罪犯執(zhí)行重大任務(wù)或是遭遇突發(fā)事件時，仍然是難以形成實在的戰(zhàn)斗力。配槍不僅不能解決襲警問題，還可能帶來槍支失控的危險。

如果人們不太健忘，應該還會記得2010年1月的貴州安順槍擊案，派出所長帶槍出警處理治安糾紛，開槍打死兩個村民。同樣也是槍，只不過輿論普遍的呼吁卻是限制警察的用槍權(quán)?；蛟S輿論就是這樣，針對不同的案件就會有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時效性立場。但作為制度的設(shè)計，則應進行充分而理性的考量。

泰安襲警事件的發(fā)生理應給有關(guān)方面一個血的警示：不論做怎樣的改革，警察的處警能力，及各種警務(wù)人員的基本訓練素質(zhì)，都必須得到專業(yè)化的保障和提高，否則在突發(fā)性事件面前連自保都成問題，又如何讓公眾和輿論相信，警察可以確保公眾和社會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