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莽平原,斷尾殘狼生死劫

南已

在一個天氣悶熱的夏夜，中國北方發(fā)生了一場大地震。

大地震使一條被囚禁的狼逃出了動物園。這是一條公狼，還很年輕，長得高大健壯，渾身充滿了野性。

大地晃動了一下，又顫抖了一陣，隨著驚天動地的雷鳴，接著又下起瓢潑大雨，城市處于一片混亂之中。

公狼乘著混亂在大雨中亂沖亂撞，還真讓它沖出了城。它要遠遠離開城市，回到它的荒原野嶺去。不過，這座城市地處大平原，在短時間里要找到一個土丘也是難上加難的。公狼拼命奔跑了半夜，展現(xiàn)在它眼前的依然是望不到邊的莊稼地。公狼渾身濕透，心情沮喪而且又累又餓，再也跑不動了，就鉆進一座廢磚窯想躺著休息。

巧的是廢磚窯里躲著一頭避難的小豬，倒霉的小豬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就被這條兇殘的餓狼咬斷了脖子。

公狼吃飽之后就躺在窯洞口的草叢里休息，它要在這兒躺到天黑，然后再繼續(xù)去尋找荒山野嶺。

這時候，有一條狗走近了廢磚窯。這條狗名叫阿克，主人是一名卡車司機。大地震發(fā)生時，那輛卡車從橋上進到河里，使阿克和它的主人都受了傷。

阿克主人摔斷了腿骨，趴在河灘上動彈不得，就叫阿克趕快跑回家去叫家人前去救援。阿克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不敢怠慢急急往回跑。它的一條后腿也受了點傷，跑起來一刺一刺的痛。

就這樣，一條狼和一條狗在廢磚窯相遇了。

阿克從小生長在人煙稠密的大平原，從來沒有看到過狼，但是它還是一眼就認定了對方不是一條狗。阿克明白自己受了傷，跑得精疲力盡，自己又身負主人的重托，不能在中途橫生枝節(jié)，耽誤時間，得趕快擺脫才對。

阿克強忍傷痛，掩飾腿傷，裝出沒興趣和對方糾纏的神態(tài)，悄悄地改變了奔跑的方向。當跑到磚窯擋住狼的視線的地方時，阿克來了個急轉彎，拼命地向一片雜樹林子沖去。它熟悉這一帶的情況，雜樹林那邊有一座不小的輪窯，那兒有很多的人。

因為長期囚禁，公狼窩著一肚子的怨氣。眼下吃飽喝足了，它正想找個對手廝殺呢!它猛地一蹬后腿，一個縱躍就是一丈多遠，然后尾巴一掃，認準了方向，徑直向阿克追去。

阿克跑近了輪窯，卻發(fā)現(xiàn)沒一個人在。因為地震，人都走光了，這下子阿克就著了慌，呼叫著逃進了一個虛掩著的屋子。屋子里沒有人，只有幾個壇子，窗子上有鐵柵欄，這時狼已堵住了門口。

阿克在無路可逃時，反而變得鎮(zhèn)定了。它正對公狼，收攏后腿，爹開頸毛，露出牙齒，準備拼死一搏。狗的挑釁反而使公狼拋開了疑慮，它尾巴一劃，直向阿克撲去。

就在這一瞬間，余震發(fā)生了。這幢搖搖欲墜的房子轟隆一聲倒塌，把狗和狼一齊埋在廢墟里。狼和狗并沒有被砸死，只是被一起困在一個由水泥板和磚瓦組成的“洞穴”里。

阿克并未受傷，公狼的尾巴卻被兩塊水泥板死死夾住，痛得不得了。阿克明白自己正處在雙重的危險之中，它不顧一切地向各處沖突，有幾次甚至撞到了狼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狗和狼才鎮(zhèn)靜下來。阿克是無心戀戰(zhàn)，只一門心思謀著沖出去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務。狼也無法進攻，它想咬斷自己的尾巴卻辦不到，因為尾巴是被齊根夾住的，無法下口。

阿克見狼并不向它進攻，就用爪子和嘴巴拼命地扒拉瓦礫，弄得爪子和嘴巴鮮血直流。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阿克終于鮮血淋淋地爬出了瓦礫堆。它一刻也不敢停留，一瘸一拐地向主人家的方向奔去。

狗一走，狼就不再掩飾它的困境了。它忍著劇痛不停地翻滾身體，直到把尾巴齊根絞斷。它血淋淋地爬出瓦礫堆時成了一條沒有尾巴的狼，它喘息了一會兒，低下鼻子，循著阿克留下的氣味追蹤而去。它對阿克恨得不得了，它以為是狗設計使它丟了尾巴。它要找到那條狗，把對方撕個粉碎。

再說阿克。

阿克主人的家是泊在岸邊的一條大駁船，用一條跳板連著岸頭，阿克跌跌撞撞趕到大駁船邊時，主人已經被過路人救送回來了。見主人業(yè)已回家，阿克高興地吠了幾聲，想從跳板走到船上去。主人一家人聽到狗叫，一齊回過頭來，每張臉上都露出了怨忿。狗是大致能看懂人的表情的。

主人指著阿克恨恨地叫道：“打死它!打死它!”他以為阿克在危難之中背叛了他，使他忍受巨大的痛苦困在荒灘上受了一天的罪，要不是偶爾有條船經過救了他，他這時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主人的弟弟抓起一柄魚叉，無情地向阿克擲去，魚叉嗖地一聲擦過阿克耳尖斜立在岸頭泥地上。主人的弟弟通過跳板奔向魚叉，準備進行第二次攻擊。

阿克明白了人的意思，叼起魚叉一縱身跳到河里向對岸游去。它游到對岸，趴伏在岸邊的草叢里，默默地注視著主人家。它明白主人誤解了它，它只能等待主人慢慢平息怒氣。

過了一會兒，一條救護艇駛來把主人和另外一些人帶走了。大駁船上只剩下了一個男孩子，十二、三歲的樣子，是主人弟弟的兒子。男孩子啃著蘋果，寂寞地等待大人們回來。

斷尾狼就在這個時候追蹤而至，出現(xiàn)在岸頭。

男孩子看見了狼，卻以為是阿克又回來了。他高興地呼喚著：“快過來!快過來!”斷尾狼對漂在水上的大船存有疑慮，一時還不敢輕舉妄動。

見狗不肯上船來，男孩子就走上跳板向岸上走。斷尾狼的眼睛死死盯住男孩子的脖子，準備著撲殺對方。

就在這危急的關頭，忠誠的阿克已經泅水過來，出現(xiàn)在狼和男孩之間。

阿克狂吠著，警告狼別靠攏男孩，同時也警告男孩趕快回到船上去。

斷尾狼一聲沒吭，只是改變了一下身體的姿勢。男孩子根本不聽阿克的警告，還是繼續(xù)向岸上走。他想：來了兩條狗就更有趣啦!

男孩子已經走到了跳板中間，阿克狂叫著作出向斷尾狼進攻的姿態(tài)。它沖著男孩子大叫，好像在喊：快回去!快回去!就在這時，斷尾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阿克猛撲上去。阿克就地一滾，避過狼的一撲。斷尾狼要的正是阿克的閃避，它乘機竄上跳板逕直向男孩子撲去。

緊迫間，阿克顧不得任何策略，奮力躍起，向狼的臀部追撲。不料這正是斷尾狼的聲東擊西之計!斷尾狼以前爪為軸心，迅疾地轉過身子，使撲空的阿克的頸部正好處在它的嘴邊。斷尾狼何等兇殘!一口就咬住了阿克的脖子，鋒利的狼牙“咔嚓”一聲切斷了阿克的頸動脈。阿克在失去知覺之前一口咬住了狼的一只前爪，死死不放。狼和狗扭作一團，一起從跳板上跌落到河里。

這一場血戰(zhàn)把男孩嚇懵了，他逃到船上大喊大叫起來。

大人們聞聲趕到時，阿克已經死去，死了還緊咬狼爪不松口。這個死死的糾纏使斷尾狼無法逃脫，被人們雨點般的棍擊打得昏死過去。

斷尾狼從昏迷中醒來時，它已經在六牛山頂一個鐵絲籠子里了。

有一個叫阿麥的年輕人從棍棒下救下了斷尾狼。當然，阿麥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這是一條受了傷的狼狗。大平原上的人是不會想到身邊有狼的。

六牛山是一個小小的山丘，山頂上有一個六、七畝面積的魚塘。阿麥在水塘邊搭了個小屋，養(yǎng)了一條母狗，承包了這個魚塘。阿麥養(yǎng)的母狗名叫拉拉，是一條日本種狼狗。

母狗拉拉很威武地坐著，警惕地看著鐵籠子里的狼。拉拉和阿克一樣，一眼就認

出了這是一條狼。拉拉一點也不怕斷尾狼，會用兇狠的眼光逼視著它。自從遇見阿克，斷尾狼再也不敢小看狗了，它裝作搔癢掉過頭去。這么做是一種不失體面的求和表示。

籠子外還站著一個高大強健的人阿麥，斷尾狼就是被一個強健的人徒手逮進動物園的，所以它知道這種“大人”的厲害。由于這些原因，斷尾狼在籠子里表現(xiàn)得還算馴順。

阿麥為這條新來的狼狗取名為灰灰。

灰灰的體力一天天恢復起來，這一天，阿麥把灰灰從鐵籠中放了出來。當然，阿麥對這個兇狠的動物也是有戒心的。當灰灰走出鐵籠子時，阿麥手里握著一根結實的短棍子，非常警惕地防備著。如果灰灰稍有不規(guī)，阿麥就會給它狠狠的教訓。母狗拉拉像壓縮的彈簧一樣蹲在主人身邊，喉嚨里滾動著帶有威脅性的低吼。

斷尾狼不敢輕舉妄動，出于本能，緩緩向后退走。

拉拉看出狼要逃竄，縱身一躍，攔住灰灰的去路。狼很氣忿，奓開頸毛，嘴唇向上蜷起，露出尖利的牙齒。

看來狼和狗之間馬上會發(fā)生一場殊死的搏斗。就在這時，阿麥舉起了手里的短棍，大喝一聲：“灰灰!”狼注意到了人可怕的“長手”后便收落爹開的頸毛，而且還閉上了尖嘴。這臣服的樣子是假裝的，狼決定重新尋找襲擊或者逃脫的時機。

事實上，阿麥并沒有讓灰灰獲得自由，因為灰灰的脖子上還拴有一根鐵鏈。阿麥認識到這條狼狗還遠遠沒有被馴服。

阿麥并沒有迫使灰灰進入籠子，因為他希望灰灰和拉拉能為他生育幾只優(yōu)秀的小狼狗。犬科動物發(fā)情的季節(jié)已經到了。

有一天深夜，睡在小屋里的阿麥被一聲凄厲的狼嗥驚醒。

阿麥到這時才懷疑起灰灰，又是一聲狼嗥，阿麥跳下床來，遙望魚塘對面。他在想：難道真是灰灰在對著月亮在嚎叫嗎?阿麥抓過一柄魚叉，要去看個究竟。他呼喚著拉拉，拉拉卻不知去向。

這時辰，拉拉正和灰灰親熱著呢，這使阿麥又驚又喜。驚的是狼和狗這對老冤家居然成了伴侶，喜的是他將會得到幾條很有野性的優(yōu)秀狼狗。啊哈，奇跡即將發(fā)生啦!如果不是節(jié)外生枝，發(fā)生了下邊要講的事，奇跡說不定真會在六牛山產生呢。

那是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六牛山上來了一個偷魚賊。偷魚賊在上山之前也喝過一點酒，這酒味掩護了他，因為阿麥身上也是常帶著酒味的。當拉拉發(fā)覺來者并非主人時，偷魚賊已經離它很近。偷魚賊知道拉拉的名字，就親熱地招呼起來。拉拉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作出何種反應。這么一猶豫，偷魚賊手里的短棍子就上來了，拉拉被打昏了過去。

偷魚賊熟門熟路地在屋檐下取了魚網，熟門熟路地走上水棧，要上船去撤網。他好高興，只要一上船一撤網，幾十斤大青魚就到手啦，值幾百元錢呢!這個倒霉的家伙就這么想著，高高興興地走進了斷尾狼的領地。

窺視和伏擊是狼的拿手好戲。斷尾狼悄沒聲響地到了偷魚賊的背后，收攏后腿，把注意力集中到人的后頸部位。人在聽到背后的聲響時一定會轉頭的，到時后頸這個部位就會換上喉頭部位。狼會騰空而起，非常俐落地咬斷人的咽喉。這是狼襲擊人的家傳絕招，幾乎沒有不成功的。

偷魚賊正要上船，忽聽得一個可怕的低沉的吼聲在背后響起，便回頭去看……斷尾狼等待的正是這個!它后爪猛地蹬地，狼騰地躍起，嘴貼近了人的喉頭……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拉拉趕到了。這個人打過它，可拉拉還是不能容忍狼對人類的侵犯。拉拉騰空躍起，不顧一切地猛撞在躍起的狼身上。狼和狗一齊跌落在地，撕打成難分難解的一團。

人、狗、狼的這一場沖突，糾結了許許多多的恩怨情仇。

狼在混戰(zhàn)中受了傷，狗受的傷更重。嚇得靈魂出竅的偷魚賊逃上小船再也不敢上岸來。

拉拉退出狼的領地，趴伏在塘邊，死死地監(jiān)視著小船上的偷魚賊。

拉拉的傷口在不斷地流血。拉拉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快要飄起來了，眼前的狼、人、小船……一切都在模糊起來。拉拉一次又一次地迫使自己從混沌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它拚命地抓住生命的尾巴，它還不能死去，它要守衛(wèi)這片魚塘，直到主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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