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為她是母親

清山

1

正是九月，剛開學沒幾天，班里轉(zhuǎn)來一個男生。中等個頭，黑黑的、瘦瘦的，很不起眼的那種。像所有的捅班生一樣，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隨后學校組織了一次考試，他的數(shù)學成績令班里的同學大吃一驚，差一分就是滿分，其他同學被他遠遠地甩在了后面：英語成績同樣令人驚奇，在班級里排名幾乎墊底。落差之大，唯有她能與之相抗衡。她的英語成績在班里排名第一，而數(shù)學成績平平。這樣的表現(xiàn)令班主任有些哭笑不得，她先后找兩個人談話，希望他們迅速把瘸腿的學科趕上去。

我就不信，你英語能學得那么好，數(shù)學就學不好?如果你數(shù)學成績能趕上來，考上名牌大學應(yīng)該問題不大!年輕的班主任充滿期待地鼓勵她。

她很想向他請教學好數(shù)學的心得，但少女的矜持和驕傲，讓這樣的心思像九月天上的云朵，在空中稍縱即逝。但有一天，他竟站在她面前說：我想請你幫我輔導一下英語，我來輔導你數(shù)學，好不好?她背對著他，匆匆點了點頭，跑掉了!

從陌生到熟悉，從緊張到放松，兩人迅速進入了角色，擔當起對方的老師，其實又是彼此的學生。就這樣，她的數(shù)學成績和他的英語成績都一點點提高起來。班主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對于他們的互助學習大加贊賞。

中午在學校的食堂里就餐，他都會搶著拿她的飯盒為她打飯。下一次，她就會想方設(shè)法搶在他的前面，把他的飯也打回來。畢竟他是男孩子，她搶不過他，于是她就和他約定，每人一周，輪流為自己和對方打飯，互不欠賬。顯然他是一個愛幫助別人的人，她的同桌和幾個比較淡得來的女同學，都得到他不止一次的幫助和照顧。大家都在她面前談?wù)撍暮茫讯湮嫫饋?，裝作沒聽見。

2

高三時，換了班主任，原先的班主任被調(diào)到了高一年級，取而代之的是教學經(jīng)驗更為豐富的英語老師。英語老師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太太，面目慈祥，對于英語成績優(yōu)秀的她一直比較偏愛。

春季的一個中午，乍暖還寒，她和他在學校操場僻靜的一角進行英語交流，以此來提高口語水平。不想突降一場在這個季節(jié)很少見的大雨，兩人迅速向教室跑去。她跑得慢，他伸出手拽著她的手一起跑。跑到教室里，抬頭一看，班主任正用嚴厲的目光瞪著他們。她趕緊松開拉著他的手，隨即很不體面地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

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場春天少見的大雨，隨即在她的生活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老太太找來了她的父母，要求她的父母嚴加管教她。他的日子顯然也不好過，班主任多次找他談話，并在課堂上公開訓斥他。他們最后一次單獨見面，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喊：我們沒有做錯什么，她是一個老巫婆!

班主任并沒有打算輕易放過他們，不止一次公開譏諷她：一個只有英語成績出色的學生是根本考不上好的大學的。并讓她寫下保證書，以后絕不和他在一起。她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哭著跑出了校園。

她在外晃蕩了兩天，父母都急瘋了，四處找她。回家后，她說不想上學了。父母苦苦哀求她，她只能屈服。她不情愿地充滿委屈地向班主任道歉，當著她的面，老太太似乎原諒了她。但父母一走，在教室里，當著全體同學的面，班主任又充滿嘲諷地說：一個女孩子要學好很難，學壞是很容易的。我真不知道，你還有什么臉面能夠回來?只要你在這個學校里，有我在，就不會有你的好日子過的!

別無選擇，她只能轉(zhuǎn)學。在學校里，她收到了他的信。他說，對不起!全是因為我!她含著淚把信紙撕碎，扔進了風里……

3

那一年的夏天，她考得一塌糊涂，甚至連最讓自己驕傲的英語學科也差得離譜；而他也只考上一所師范學校。他在信中鼓勵她：一定要振作起來，爭取從頭再來。

她選擇了復(fù)讀，同樣的，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像一棵沒有人注意的小草。這棵小草，立下了雄心大志。所有對班主任的恨都成了她學習的動力，目的只有一個：報復(fù)!

一年后，她如愿以償，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她又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畢業(yè)后，留在了這個大都市。對于當年那個小題大做、窮兇極惡的班主任，她仍舊耿耿于懷；而他，早已多年沒有和她聯(lián)系過。

接到高中同學聚會的電話邀請，本來她工作繁忙，但得知老師和同學們都要參加，她欣然應(yīng)允了。這不正是她期待已久的機會嗎?班主任會來嗎?她要報復(fù)，她甚至設(shè)想了這樣的場景：眾目睽睽之下，她只給其他老師和同學們敬酒，而置那位老太太于不顧。她就是要冷落班主任，讓這位當初欲置自己于死地的老巫婆看看，正是她惡毒的譏諷和打擊造就了化蛹為蝶的自己。

校園的風景依舊，只是物是人非。不出她所料，她成了同學們矚目的焦點，當年那個年輕的班主任也已經(jīng)是人到中年。她和心愛的老師相擁而泣，老師感慨地說：你是從我們學校走出來的，你是學校和老師們的驕傲!淚眼迷離中，她突然看到了他，他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黑瘦的模樣，只是臉上多了一副眼鏡。有同學說，他現(xiàn)在回到了母校當老師，教的竟然是她當年最擅長的英語。他攙著一位老太太，仔細看去，不由得吃了一驚，竟然是她恨之入骨的老太太。老太太真的已經(jīng)老了，頭發(fā)花白，額頭上布滿了皺紋，背也有些駝。剎那間，所有的恨變成了一種心酸。準備的反唇相譏的臺詞也在瞬間變成了溫柔的問候：您還好吧?老太太抿緊了嘴唇，老淚縱橫。她很有風度地與老人擁抱在一起……

聚會結(jié)束后，他送她到車站。

謝謝你，謝謝你能不計前嫌，這樣對待她。

你不也一樣?

我不一樣，她是我的母親，我希望你能夠真心原諒她!

她驚異地睜大了雙眼，然后頭也不回地鉆進車廂里。她終于明白，當年原本慈祥的老太太為何一反常態(tài)地對待自己。只因為她是母親，為了怕早戀影響自己兒子的學習，她自私地讓一個單純的女孩背起了當時所有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