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卿
那天一大早,我15歲的兒子鮑伯又和我爭吵了起來。他要穿那件剪掉了袖子的褪了色的舊運動衫去上學,而我則堅持讓他穿圣誕節(jié)他奶奶送給他的那件領尖釘有鈕扣的、口袋上印著藍色花押字的漂亮襯衫,我用手指著那些字母:“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穿上印著自己名字的大寫首字母的襯衫的。”我跟他講道理。
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動著,但并不看我,而是看向了廚房的天花板?!皼]有人會穿印著自己名字的大寫首字母的襯衫的,媽媽。沒有人!”
沒過一會兒,我們就開始沖對方大呼小叫起來。他開始出言不遜,我的話也很不中聽。最后,他很不情愿地、摔摔摜摜地將奶奶送的襯衫套在身上。當他拿起書本的時候。我伸手去擁抱他,卻被他硬生生地抽身走開了。
事實上,自從鮑伯進入青春期以后,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管教他了。最近,我們之間起了太多的沖突和爭吵,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持懷疑的態(tài)度,我都準備甩開手不管他了。
我嘆了口氣,出門向家門口的郵箱走去。風中的郵箱看起來也像我一樣頹廢,曾有一輛汽車從側面撞到過它,釘它的桿子被撞彎了,郵箱門也關不嚴了,微微地罅著一道縫。
我將手伸進去,碰到了一疊信封,然后是一些特別的東西,像掃帚須。我朝郵箱里窺視,那天的信放在一小堆雜草和松枝的上面。誰干的惡作劇?我想。
我將雜草撥拉出來,一滴雨打在我臉上。我慢吞吞地向屋里走去,打心眼里沒想走快。
那天下午,鮑伯放學回來,一溜煙似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你今天過得好嗎?”我跟在他身后,努力想擺脫爭吵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
“好。”他一邊說一邊脫掉襯衫,將它扔到我的腳下。我怒目瞪視著他,好像他扔過來的是一梭子彈。他在放衣服的抽屜里,翻找那件剪掉袖子的運動衫?!班]箱里的那些松枝是你放進去的嗎?”我問。
他迷惘地看了看我:“什么?”
“沒什么?!蔽艺f。
第二天,當我去郵箱里取信時,郵箱里又有了一小撮松枝、一些細樹針、兩朵干枯了的蒲公英。
每天,我都能在郵箱里找到一些雜草,每天,我都將它們清除出去。我沒有再向鮑伯提起這件事,事實上,我什么都不跟鮑伯討論了。每當沖突一起,我就拿出威嚴,然后離開房間:或者換個話題,因為這樣比較容易些。
星期六,鮑伯走進書房,我正在看報?!皨寢?,我可以去看電影嗎?”他問。我將報紙翻到影視版。他要看的電影是特別輔導級。18歲以下兒童要有父母陪同,我看著15歲的兒子,神情堅定。
“不行,這個電影你不能看?!蔽一卮?。
“難道我們連談談它也不行嗎?”他懇求道。
“沒什么好談的,”我說,“我們的談話只會以大呼小叫告終?!?/p>
“媽媽,你不可理喻,”他叫道,“你連試都不愿意試一試!”
又到了取郵件的時間,我像往常一樣走出家門,郵箱里又有一些令人惱火的碎草葉,我伸手進去將它們往外撥拉,突然在那些細樹枝和雜草的中間碰到了一些又小又圓的東西,我一驚,手猛地縮了回來。一看,原來是青色的鳥蛋。
就在那時,我聽到附近一棵樹上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我的目光在樹枝和樹葉間搜索了一陣,發(fā)現(xiàn)鳥媽媽正銜著一根松枝,松枝在它的喙邊晃悠著。我被鳥媽媽的堅韌毅力所感動,重新將那粗糙的鳥巢推回郵箱里去。原來,它每天在我們的破郵箱里筑巢,當它飛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被一掃而空時,它又重新開始筑巢。
“你連試都不愿意試一試!”鮑伯的話又在我的耳邊響起。
他正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書桌前轉(zhuǎn)動著地球儀?!班?”我說。他抬起頭看了看我,眼睛瞪視著,在那一瞬間,我不僅看到了這個尚處于少年時期的既脆弱又敏感的小男孩,也看到了即將長成年輕人的未來的他。“想談談嗎?”我問,“我保證會認真聽你說?!?/p>
我坐在那兒,聽他將自己的憤怒、怨恨全部倒出來。那天,我們之間的痛苦和隔膜似乎全被消化掉了,我們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始。
后來,我打印了一個告示牌:“親愛的郵差,一只鳥已經(jīng)在這個郵箱里筑了巢。你愿意在鳥蛋孵化出小鳥并且等到小鳥飛出郵箱之前,將我家的郵件送到門口來嗎?”
郵箱里出現(xiàn)了三只幼鳥,鳥媽媽每天都棲息在郵箱頂上唱歌。聽著那些歌聲,我暗暗下定決心,不管兒子多么不聽話,多么難以管教,我永遠不會放棄對他的教育,引導他長大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