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持與逃犯

王明新

1.神秘電話

兩個小時的直播時間轉瞬即逝，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星空接起電話，話筒里傳出的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星空知道，不少聽眾都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撥打熱線電話的，而電話一旦接通，他們又常會因為緊張而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因此，星空耐心等待著，并用她慣常的聲音鼓勵對方說：“這位朋友，我是星空，您的電話接通了，有什么問題需要我?guī)椭鷨?”話筒里仍然只有喘息聲，而且喘息聲越來越粗重、越急促，當星空第三次重復這句話的時候，“咔噠”一聲，電話掛斷了。

人到中年，星空有了早醒的毛病，每天睡到四五點鐘必定醒來一次。今天也不例外，星空醒來的時候，又想起了那個只有喘息聲卻沒說話聲的神秘電話。那是個什么樣的男人?他又遇到了什么樣的麻煩，撥了電話為什么不說話呢?難道他也是為情所困?妻子紅杏出墻?還是他自己出了軌?或者他面臨著更重大的人生抉擇?當然不會有任何答案，后來星空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星空已經(jīng)把昨天夜里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忘了，因為那不過是她每天都要接聽的無數(shù)個陌生電話中的一個。這天晚上10點鐘，星空又準時坐在了直播間里，沒想到她接聽的第一個電話就是那個男人打來的，因為星空一接起電話，就聽到了那與眾不同的喘息聲。這一次，星空沒急著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著。星空聽到的是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還是沒人說話。這樣持續(xù)了十幾秒鐘，話筒里終于響起一個大男孩的聲音：“星空老師，我、我有要緊的話想和你單獨交流，能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嗎?你下班后我再打電話給你。”聲音充滿了稚氣，同時也充滿了焦躁、不安甚至還有恐懼。

2.曾經(jīng)出軌的情感專家

星空主持的是一檔情感類節(jié)目，許多人把她看成是“情感問題專家”，在她的指點下，一個個為情所困、度日如年的人走出了困境。天天為別人解疑釋惑，而她自己的感情卻早早就出了問題。一晃11年過去了，11年前那個夏天發(fā)生的一切依然歷歷在目。那個夏天星空的丈夫出差，兩個人工作都忙，5歲的兒子送了全托，只有周末才接回家。一天，分別了6年的大學同學浩蕩突然給星空打來電話，浩蕩從美國回國探親，繞道專門來看星空。在大學的時候兩個人就互有好感，但浩蕩是家境優(yōu)越的城市孩子，星空則來自偏遠落后的農(nóng)村，加之星空一心撲在學業(yè)上，浩蕩也積極準備出國留學，家庭背景的不同，畢業(yè)后選擇方向的各異，最終使兩人失之交臂。為了盡地主之誼，晚上星空請浩蕩吃飯。讓星空沒想到的是，出國6年，浩蕩在事業(yè)上也算小有所成，但至今仍然孤身一人。那天他們喝的酒并不多，因此當吃完飯浩蕩提出要到老同學家里看看時，星空答應了。那天晚上在星空家里，他們把大學四年留下的遺憾做了一次性補償。

浩蕩離開了，丈夫回來了，星空在懊悔中度日如年，最終她選擇向丈夫坦白一切。星空沒想到丈夫的反應如此激烈，他不僅一定要與星空離婚，為了懲罰星空，丈夫還要走了兒子的撫養(yǎng)權。之后，丈夫給星空留下一個銀行賬戶，便帶著兒子消失在她的視線里。從此，星空除了每個月往丈夫留下的那個銀行賬戶中打入一筆錢作為兒子的撫養(yǎng)費外，她再也沒見過兒子。對兒子的思念和愧疚與日俱增，星空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比一次給兒子更多的生活費……

3.總是心太軟

手機號?星空的第一反應是：這絕對不行!作為市廣播電臺一個著名節(jié)目的女主持人，有多少人想和她通話啊!如果她把自己的手機號公之于眾，她將再也無法享受生活的平靜。星空斷然說：“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讓別人聽到你的話，你可以按照我們公布的方式發(fā)短信過來?！辈坏刃强瞻言捳f完，對方就急急地說：“星空老師，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求求你了，我只相信你一個人，只想與你一個人交流，你一定要幫幫我！”

聽著對方焦急而又懇切的聲音，尤其是那還略帶稚氣的懇求，星空為難了。看來對方遇到的決非尋常情感問題，而是要比情感問題重大得多!就在星空猶豫不決的時候，對方又說話了：“星空老師，我現(xiàn)在真的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生不如死!求你一定救我，這些天來我一直在聽你的節(jié)目，我知道你不僅充滿智慧，而且還有一副菩薩心腸?！?/p>

菩薩心腸?如果不是菩薩心腸星空決不會放棄兒子的撫養(yǎng)權。在她的潛意識里，也許是想以此感化丈夫吧，結果卻是夫離子無。但最終星空還是讓導播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了對方。這讓星空感到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么。

又一次下班了，星空與往常一樣開著她那輛紅色捷達轎車往家走，剛開到樓下，手機就響了，果然是那個大男孩打來的。

4.被通緝的少年

那個大男孩說：“我殺了人，現(xiàn)在在逃亡之中。你不要報警，也不要勸我自首。我只有16歲，我不想死……”

說到這兒，那個大男孩突然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從大男孩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中，星空了解到，這個大男孩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他一直跟著父親過，從此再也沒見過母親，他只知道母親是個中學教師。

星空的心一陣怦怦亂跳，自己離婚的時候兒子是5歲，今年正好16歲，巧合?還是……

星空急切地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訴我嗎?”大男孩說：“我的名字不是秘密，大街上很多地方都貼著對我的通緝令，上面既有我的照片也有我的名字?！比缓笏f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星空自嘲地笑了一聲，怎么可能呢?人海茫茫，天下哪會有這么巧的事?瞬間的走神讓星空深感自責，她馬上讓自己回到現(xiàn)實中，她決定幫助他，當然最好的幫助就是讓他去自首。不然逃到何時是了?他又能逃到何時?星空搖下車窗，四周漆黑一片，蕭蕭秋風吹動著樹上的枯葉，凋零之聲灌滿了耳朵。星空感到身上發(fā)冷。16歲還是個孩子啊!他本應該在父母的愛撫下享受親情的溫暖，本應該與他的小伙伴一起盡情揮灑青春的快樂，或者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可他卻要在警察的追捕下如驚弓之鳥亡命天涯……

“星空老師，你還在聽我的話嗎?”

星空再次被拽回到現(xiàn)實中。“聽，我在聽?！彼泵φf。

“星空老師，我的手機可能會受到警方監(jiān)控，所以我給你通話的時間不能太長。明天這個時間我再打給你好嗎?”不等星空回答，電話斷了。

5.讓我為你做一頓飯

還是那個時間，星空還是坐在車里，那個電話準時響了起來。

這一次大男孩的敘述平靜了許多。他說：“自從離開媽媽后，我一直鬧著要找媽媽，為此我不知挨過多少打。但那時候爸爸打過我后他也心疼，因為每次打了我我都會看見爸爸流淚。后來，爸爸娶了個阿姨，爸爸讓我叫她媽媽，我不叫。我上學了，開始偷爸爸的錢，一點點攢起來，打算攢多了坐上火車去找媽媽。

“第一次逃跑是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沒等上火車爸爸就找到了我，在火車站他對我拳打腳踢，但這不僅沒打消我逃跑的念頭，反而讓我逃跑的決心更大。之后，我總共逃跑了11次，每次都被爸爸抓了回去，他也一次比一次打得更狠。這時候爸爸打過我眼里再也沒有了淚水。

“最后一次逃跑，我也不知道上的是哪趟火車，我在火車上呆了一天一夜，可一下車就被爸爸捉住了。我被帶回家，已經(jīng)是深夜了，爸爸又吃又喝，卻什么也不讓我吃。爸爸吃飽喝足后開始打我，他一下一下?lián)佄叶?，這是我最痛恨的。后來爸爸打累了，坐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茶幾上有一把爸爸剛才吃西瓜用過的菜刀，我什么也沒想，抓起菜刀就朝爸爸砍去……之后我逃了出來，可是我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去找媽媽……”

啊，可憐的孩子!他吃飯了嗎？夜里睡在什么地方?

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星空也曾想起自己的兒子，小的時候兒子最喜歡吃她做的西紅柿炒蛋和燉排骨，兒子吃飯時的貪婪樣子依然如昨天……帶著一種不可遏止的沖動，星空說：“孩子，你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我能為你做一頓飯吃嗎?”

頓時，話筒里是那樣安靜，好像電話的那一端從來就沒有過人。

“孩子你別誤會，我也曾是一個母親，有一個與你同齡的兒子，我只是想給你做一頓熱飯，就像給我自己的兒子做飯那樣給你做一頓飯，讓你飽飽地吃上一頓。當然你還可以在我這里洗個熱水澡，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覺?！?/p>

話筒里突然傳出一陣哭聲，如滔滔長河不絕于耳。

星空把住址告訴了他。

6.苦澀的幸福

第二天，星空把這事告訴了正準備去上班的丈夫，當然是第二任丈夫。

上午11點門鈴響了，星空用圍裙擦了一下手立即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真是個大男孩。星空一把拉住大男孩的手把他請進屋。大男孩站在客廳中央，警惕地向四下里張望著，臥室和通向陽臺的門都大開著，一目了然。見屋里只有星空一個人，大男孩這才安下心來。星空把做好的菜一樣一樣端上來，還開了一瓶紅酒。大男孩一口就喝光了整整一高腳杯紅酒，然后是狼吞虎咽地吃飯。

星空看著大男孩吃，并不停地給他夾菜，面前坐著的就像自己兒子。

大男孩終于吃飽了，現(xiàn)在他徹底放松下來，在客廳里好奇地看看這里，摸摸那里。大男孩走到一個鏡框前，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鏡框里的照片是星空的兒子5歲時候照的，每天下班回來，星空都會在兒子照片前站一會，默默地看一會兒子。

大男孩突然說：“我家也有一張這樣的照片，爸爸說是我5歲的時候照的。”

星空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時候大男孩向星空走過來，他說：“星空老師，你一直都在電臺工作嗎?”

星空預感到將要發(fā)生什么了，她抑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說：“與你媽媽一樣，我也曾是一名教師?！?/p>

大男孩突然一把抱住星空，號啕大哭，他一邊哭一邊大聲呼喊著：“媽媽，我可找到你了，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幸福來得實在過于突然，突然得讓星空猝不及防。當然，除了幸福還有巨大的苦澀和刺痛。星空說：“你真的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叫遠方。”大男孩拼命地點著頭說：“遠方是我小時候的名字，后來爸爸給我改了名?！?/p>

“孩子!”星空把大男孩緊緊抱在懷里，母子倆再也說不出話來，只任淚水洶涌流淌。

兩個人都忘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家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大男孩一下子站起來，驚恐得不知所措。星空知道電話是丈夫打來的，他不放心自己讓一個殺人兇手到家里來，她說：“孩子你不要怕，這個電話對你沒有任何危險。”星空接起電話，丈夫說：“他來了嗎?”

星空說：“當然?！辈坏日煞蛘f話，星空就接著說：“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么做……”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