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維平
一
這天一大早,還在睡夢中的盤龍鎮(zhèn)人被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吵醒,紛紛跑到街上看個究竟。天哪,由挖掘機、推土機、卡車和筑路工人組成的大軍浩浩蕩蕩開了過來。
一條高速公路即將穿鎮(zhèn)而過,規(guī)劃內(nèi)的房屋都必須拆除,雖然拆遷協(xié)議早已簽訂,但此時此刻人們才真正相信眼前這個事實:他們的老屋就要消失了。
大型機械拆遷的速度很快,只幾天工夫,大部分寫著“拆”字的房屋便成了堆滿瓦礫的廢墟,最后僅剩下了孤零零的侯家大院。
這天剛要拆遷侯家大院,卻被上頭叫了暫停,說侯家大院是古建筑,要等市文管處鑒定后才能繼續(xù)施工,包工頭黃志富無奈,只得放了民工的假。
兩天后,文物專家一行數(shù)人趕來盤龍鎮(zhèn)考察鑒定,帶隊的是市文管處副處長古占清。此人三十多歲,精明干練,行動迅捷,他一到現(xiàn)場,也不要別人領著跟著,就一個人鉆進侯家大院四處勘查,直到黃昏才蓬頭垢面地出來。心急火燎的黃志富急忙攏上去,滿臉堆笑地問:“怎么樣?古處長?!泵客9ひ惶欤?jīng)濟損失是以五位數(shù)計算的,他不能不急。
“明天可以開工,地面歸你,地下歸我?!惫耪记宓故峭纯?,接過黃志富順勢遞過來的單子剛要簽字,一個白胡子老頭過來攔住了他。
“拆不得,拆不得喲,誰拆誰要遭報應,全家都遭殃!”白胡子老頭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已將古占清手里的紙一把奪過來撕得粉碎,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古占清和黃志富正望著老頭的背影一頭霧水,身后傳來一陣哈哈大笑。回頭一看,卻是一個身材魁梧、滿臉堆笑的陌生中年男人。一旁的劉副鎮(zhèn)長見狀上前介紹道,此人是來自香港的鄭老板。上個月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取名“世外桃源”的餐館,雖然門可羅雀,生意清淡,卻樂此不疲,說是只為此處秀色可餐,不問生意好壞。
正說著,鄭老板湊上前來,表示想請幾位去店里坐坐,說說話,喝杯茶,吃個便餐。劉副鎮(zhèn)長順勢熱情相邀,說是應盡地主之誼,賞個臉。古占清在侯家大院里鉆來鉆去,忙了大半天,早已口干舌燥,饑腸轆轆,自然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于是古占清、黃志富、劉副鎮(zhèn)長及考察組一行人隨鄭老板前往。
三杯酒下肚,夜已黑定,氣氛也融洽起來。說到侯家大院,眾人都興趣盎然,劉副鎮(zhèn)長更是打開了話匣子。劉副鎮(zhèn)長說,這侯家大院可是有些來頭的,清末始建,前后歷時二十余年,為侯家先人侯寬仁老宅,這侯寬仁是清朝一位親王的護衛(wèi)將軍,鞍前馬后為親王服務幾十年,不辭辛苦,忠心耿耿,深受親王信賴。據(jù)說,有一年親王卷入皇位之爭,為躲避仇家追殺,悄悄在侯寬仁家住了三個月,臨走時留下大量財寶,命侯寬仁妥善保存,以備急用。侯寬仁將財寶深埋于院內(nèi)地下某處,藏匿地點僅他一人知道,他忠于職守,堅信親王終有一天會來取走財寶。不料侯寬仁突染重病,先于親王去世,臨死前任憑家人百般追問,不曾透露財寶的半點秘密。侯寬仁死后,其家人把宅子幾乎翻了個底朝天,但一無所獲,后幾代人的找尋也是同樣結(jié)局,于是財寶成為懸疑。解放前,其后代在國民黨政府任高官的侯青云率侯家倉皇出逃,聽說到了大洋彼岸,但具體信息不詳。
“聽說這侯家大院前后出了不少怪事,蹊蹺得很呢?!编嵗习逡贿吔o眾人斟酒,一邊饒有興趣地問道。
“說來話長,解放前侯青云率全家出走時,唯獨沒有帶走四姨太。坊間傳說這四姨太正值青春年華,因耐不住長年枯守空房的寂寞,與下人私通,后被發(fā)現(xiàn),從此被打入冷宮,侯家逃走的當天晚上,四姨太用一根紫紗巾吊死了自己。解放后,侯家大院安排為供銷社職工宿舍,先后住進十多戶人家,但都因鬧鬼搬了出去,院子從此閑置下來,而且一撂就是五十多年。這期間也有膽大的愣頭青偷偷進去尋寶,卻都無功而返。鎮(zhèn)上還經(jīng)常有人在晚上看到院子里房間窗戶發(fā)出亮光,偶爾還聽得到女人的哭聲,怪瘆人的。”劉副鎮(zhèn)長說得風生水起,不曾注意眾人已經(jīng)漸漸變了臉色。
鄭老板見狀趕緊圓場,提議繼續(xù)喝酒,但眾人似乎各懷心事,都想走人了事,等到古占清終于說聲“散了吧”,都紛紛響應,起身離席。忽然,鄭老板一聲驚叫,指著窗外說不出話來,眾人一看,窗戶玻璃上出現(xiàn)了一張人臉,緊緊貼在玻璃上,慘白失血,扭曲變形,丑陋無比,眾人都吃了一驚,以為撞鬼。
鄭老板最先沖了出去,其他人也隨之跟出門外,但黑暗中那人影早已不見了,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似乎剛才的一瞬間人們產(chǎn)生了集體幻覺。一陣面面相覷后,大家散了。
二
第二天一大早,機器轟鳴聲再次響起,推土機、挖掘機、拖拉機和載重卡車在侯家大院周圍往來穿梭,半天工夫便推倒了一大片房屋。大量的圍觀者一邊嘆息可惜,一邊驚呼壯觀。雖然侯家大院就在身邊,但真正有機會有膽量進去過的人鳳毛麟角,今天算是開了眼界,見到了廬山真面目。
時近中午,正干得熱火朝天,一名挖掘機手突然大叫一聲,停了手。黃志富聞訊趕來,看到機械下面隱約可見一塊一米見方的青石板,按他的經(jīng)驗判斷,這是封堵洞口用的石板。他立刻大喊道:“叫古處長來!”
話音剛落,站在旁邊看熱鬧的工人龍連茍忽然滑下洞口,脖子上纏著一根紫紗巾,口吐白沫,手舞足蹈,嘴里喃喃有聲,像陀螺般轉(zhuǎn)了幾圈后一頭栽到青石板上。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回遭報應了吧!”人們正一頭霧水時,白胡子老頭卻已神鬼不知地站在洞口邊,潑給黃志富一瓢冷水。
黃志富白了老頭一眼,叫幾個工人下去抬著龍連茍去鎮(zhèn)衛(wèi)生院搶救,另外叫來幾個人,拿來鋼釬、鐵錘,剛要撬開青石板,卻被匆匆趕來的古占清制止?。骸澳阈∽佣溟L毛了,記不得我有話在先嗎——地上歸你,地下歸我?”
鎮(zhèn)派出所楊所長接到古占清的電話,帶領警員迅速趕到現(xiàn)場,一邊將圍觀者驅(qū)散,一邊用現(xiàn)場拆下的木板把青石板圍了起來。古占清蹲在青石板上看了半天,爬上來只對楊所長說了一句話:“派兩個警員守好,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打開洞口。”說完揚長而去。
誰也弄不懂古占清葫蘆里賣什么藥,可看看古占清油鹽不進的樣子,估摸著這出戲暫告一段落,想滿足好奇心的愿望也暫時難以實現(xiàn),看熱鬧的人們便漸漸散去。
然而,到了晚上,古占清卻將警衛(wèi)撤掉了,說是他已經(jīng)查了侯家大院的相關資料,下面只是一條下水道排污管,并非什么藏寶處,用不著浪費人力。當然沒有人相信他的鬼話,這是個不受歡迎的怪人,攪亂了盤龍鎮(zhèn)的平靜。
晚上九點多鐘,烏云中竄出大半個月亮,忽明忽暗地照著昏沉沉的盤龍鎮(zhèn),施工隊的工棚一片寂靜,累了一天的民工已經(jīng)睡了。忽然,工棚里悄悄溜出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沿著一條隱蔽的小路翻過山埡口,到了一棵榕樹下,另一個黑影從榕樹背后迎了出來,兩個黑影幾乎重合在了一起。兩個人輕聲說著什么,開始時聲音細小低沉,繼而漸高,最后其中一人發(fā)出一聲慘叫,聲音戛然而止,一人倒下,另一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出工時點名,黃志富發(fā)現(xiàn)龍連茍不見了,問同一工棚的工友,都說龍連茍昨天突然昏迷,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檢查身體,確認并無大礙,打了兩瓶點滴,便回到工棚休息,昨晚大伙睡覺時還見龍連茍?zhí)稍阡伾?,今早他的鋪卻空了。
這邊眾人正納悶呢,楊所長那邊卻得到報告,一個農(nóng)民在后山榕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具死尸,古占清正和楊所長在一起,便一同趕去勘驗。楊所長并不認識龍連茍,但古占清是認識的,一眼就辨認出此人正是那個昨天在施工現(xiàn)場發(fā)瘋的年輕人。他對龍連茍死在這里有點納悶,因為昨天龍連茍被送進衛(wèi)生院后,體溫、心電圖、瞳孔等都顯示正常,打完兩瓶點滴后自己就走回去了,跟沒事一般,那么他為什么會死在這里?
龍連茍雙手捂著脖子,口形半合,舌頭微露,顯然是死于窒息,頸部并無繩索勒痕,很可能被兇手的雙手掐死。如果是這樣,龍連茍作為一個年輕的體力勞動者被人赤手空拳殺死,兇手必定是一個孔武有力會功夫的人。
蹊蹺的是,龍連茍身上還有2500元現(xiàn)金,而且是連號鈔票。這龍連茍只是一個民工,月薪不過千元,這連號的2500元哪里來的?誰會給他?要他辦什么事?最后為何被殺死,身上的錢卻沒有丟?“這不是謀財害命,也不是報復殺人,這是有目的有計劃的陰謀?!睏钏L勘查現(xiàn)場后,很肯定地說。
古占清不置可否,他關心的不是這個,盡管他還不能確定龍連茍之死與他所關心的有沒有關系,出于安全考慮,他還是決定盡快挖開洞口進行勘察,避免造成文物流失。
說干就干,在鄭老板飯店里吃過午餐,古占清叫來黃志富,站在洞口邊指揮挖洞。他先讓民工清理干凈洞口周圍的泥土,再讓起重機將蓋住洞口的青石板吊起,青石板被吊開后,果然露出了黑黝黝深不見底的洞口,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發(fā)出了驚呼,只有古占清不動聲色,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重新設置警戒線后,他帶著考察組幾個人開始工作。
古占清拿著加長手電,身上拴著繩子第一個下洞,半個鐘頭后他頂著滿頭蜘蛛網(wǎng)兩手空空地上來了,出了洞口后他拍掉身上的塵土,抓去頭上的蜘蛛,叫人找來一塊木板蓋上洞口,帶著考察組的人走了。黃志富看著古占清的背影一頭霧水,又不敢造次,只得仍然暫停這部分的拆遷。
圍觀的人群中,白胡子老頭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臉上始終掛著一副詭異的微笑。
三
晚飯由黃志富做東,地點當然是鄭老板的飯店,在座的仍然是昨晚那幾個人,再加上楊所長。眾人都知道今天發(fā)生了兩件事,一是死了一個民工,二是古占清下了洞,這兩件事都讓人好奇得很,可是古占清和楊所長好像約好了似的,一個緘默不語,一個東拉西扯不著邊際,但劉副鎮(zhèn)長的好奇心特別強烈,幾次問起古占清下洞看到了什么,古占清最后只是淡然一笑:“你們猜猜。”說完喝下一杯酒,起身走了。
“你們猜猜。”這話意味深長,讓正在喝酒的許多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酒也就喝得索然無味。
午夜剛過,天氣驟變,電閃雷鳴之后,狂風暴雨急遽襲來,整個盤龍鎮(zhèn)好像到了世界末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了無生氣,更不見人跡。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從盤龍鎮(zhèn)居民區(qū)竄出一個蒙面人,貓著腰順著殘壁斷垣一路摸到侯家大院拆遷工地,蹲在一堆土下面觀察好久,確認沒人后直奔洞口而去。蒙面人躡手躡腳拆開臨時用木板做成的圍欄,一閃身到了洞口邊,正要下去,哪知從洞口竟站起兩個人來,接著從后面也傳來人的腳步,眼看蒙面人前后受敵,即將束手就擒時,霎時天空一個驚雷滾下,在洞口上空炸開,巨大響聲震麻了所有人,說時遲,那時快,蒙面人乘機身形一晃,泥鰍一般溜出了包圍圈,乘著黑暗往遠處飛奔而去。見蒙面人逃走,圍堵者哪里肯依,撒開雙腿追了過去。
蒙面人跑出鎮(zhèn)子,進了一片龐大的雜樹林,一下沒了蹤影,追擊的人失去了目標,在雜樹林邊徘徊不前。雨越下越大,雨點夾著雷聲,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人們。古占清隨后趕來,用強光手電沿著蒙面人消失的地方照來照去,他聽追擊的人說蒙面人剛才發(fā)出了“哎呀”一聲慘叫,很可能摔了一跤。在一個半米深的土坑里,他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只黑色男式皮鞋,拿著這只皮鞋,古占清意味深長地笑了:“回去吧,嘿嘿!”
第二天早上,古占清打電話約劉副鎮(zhèn)長去鄭老板的“世外桃源”喝早茶,劉副鎮(zhèn)長支吾半天,拗不過古占清,勉強答應了。古占清坐在“世外桃源”老地方,和鄭老板一邊聊天一邊等劉副鎮(zhèn)長。等了老長時間劉副鎮(zhèn)長才磨磨蹭蹭進來了,他精神萎靡,一瘸一拐,腳上穿著一雙棕色旅游鞋,一坐下就抱怨道:“昨晚真是倒霉,下村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半夜,路上又遇到雷電加大雨,被淋得全身濕透不算,還摔到水溝里,腿扭了一下,皮鞋也弄丟了一只。”
鄭老板趕緊安慰道:“安全回來比什么都好,來,喝杯熱茶,壓壓驚。”
古占清斜視著劉副鎮(zhèn)長,話中有話:“劉副鎮(zhèn)長為民日夜奔忙,真是勞苦功高,連鞋都走丟了,佩服佩服!”
“哪里的話,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劉副鎮(zhèn)長喝了一口鄭老板端來的茶,抬頭一看古占清的古怪神情,滿臉疑惑,“你……”
古占清接住劉副鎮(zhèn)長的目光,淡然一笑道:“是這只吧?”說著從桌子下面拎出一只沾滿泥水的黑色皮鞋,也不管臟不臟,直接放到劉副鎮(zhèn)長眼前的桌面上。
劉副鎮(zhèn)長暗自打了一個哆嗦,臉漲成豬肝色,慌忙抓起鞋子,裝模作樣看了看,將鞋扔到桌子底下:“奇怪,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劉副鎮(zhèn)長認為奇怪么?我不這樣看。至于鞋在哪里找到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劉副鎮(zhèn)長尷尬地望著古占清,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古占清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有什么要說的,一定要快,不然黃花菜就涼了!”
劉副鎮(zhèn)長支吾道:“沒、沒什么……”
這頓早茶喝得很是寡味,劉副鎮(zhèn)長勉強喝了一小杯茶,吃了兩片點心,自覺無趣,說困得要命,回宿舍睡一覺再議,說完提著那只鞋先走了。鄭老板看出些許端倪,悄悄問起此事,古占清笑而不答,只說喝茶,鄭老板當然知趣,不再追問下去。
到了工地,古占清這才對楊所長、黃志富等人說了實話。原來洞里還有一道石門擋住了去路,他并沒能進到洞深處,之所以故意不說,是想引蛇出洞,乘機抓住那個打算盜取財寶的人。雖然盜寶者果真出現(xiàn),卻又讓其逃之夭夭?,F(xiàn)在必須進行搶救性發(fā)掘,以保證洞內(nèi)文物的安全?!皬默F(xiàn)在起,要全天候進行警戒,二十四小時必須有人值守,由楊所長具體負責,我和考察組的人員全力發(fā)掘?!?/p>
古占清安排考察組的幾個人與精選出來的一些民工清理洞口,以便往后使用適當?shù)臋C械卸下石門,他則悠閑地坐在一旁抽煙。由于無法展開作業(yè),洞口周圍泥土的清理十分緩慢,但古占清視若無睹,一點都不著急,還不時與旁邊的楊所長扯閑篇,好像沒他什么事一般。
忽然,古占清打了一個激靈,騰地一下站起來,飛快往鎮(zhèn)政府方向跑去。楊所長叫了一聲,跟在后面跑去。
四
二人上鎮(zhèn)政府大樓三層,走到劉副鎮(zhèn)長住的宿舍門口,敲門不開,便合力撞開了房門。悲劇已然發(fā)生,一根棕繩從房梁上吊下來,死結(jié)拴在劉副鎮(zhèn)長脖子上,劉副鎮(zhèn)長雙腳懸在空中,人早已沒了氣。
二人合力放下劉副鎮(zhèn)長,抬到床上平放著,仔細看看脖子勒痕的位置,四目相對,彼此會意地點點頭,達成了共識:對方急了,殺人滅口。
下午縣公安局法醫(yī)趕來作尸檢,結(jié)論跟古、楊二人的直觀判斷一致,是被窒息而死,屬他殺,所謂上吊自盡只是偽裝現(xiàn)場,障眼法罷了。
正午剛過,北風呼嘯而至,氣溫驟降,各種恐怖的傳言布滿全鎮(zhèn),白胡子老頭更是在街上竄來竄去,扇陰風、點鬼火,鬧得人心惶惶,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古占清坐在“世外桃源”靠窗的桌邊喝茶,望著窗外白胡子老頭飄忽的影子發(fā)呆。突然,他一拍腦殼,像是終于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遺忘了某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趁店小二給他續(xù)茶時,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這白胡子老頭是你們鎮(zhèn)上的嗎?”
“不是,那瘋子是去年底才在鎮(zhèn)上出現(xiàn)的,住在后山的巖洞里,沒事就下山轉(zhuǎn)悠,動不動就給人算命,搞得雞犬不寧,鎮(zhèn)上人都很討厭他,但又不敢得罪,聽說這瘋子與劉副鎮(zhèn)長有親戚關系,劉副鎮(zhèn)長雖然沒有明說,卻派人給他送吃送喝??床欢?!”店小二發(fā)了幾句感慨,離開了。
古占清回到旅館房間,反鎖了門,坐到床沿上,掏出一個硬皮小本翻看起來。這是劉副鎮(zhèn)長的日記,幾乎每天的活動情況都有記錄。此人文化水平尚可,日記也算文通字順,但極為枯燥乏味,絕大部分都是簡單的說說工作行程,做了什么事,見到什么人,開了什么會,會議議程一二三,簡明扼要,沒有一句廢話,也幾乎不見自己的觀點和意見。顯然,這是個城府很深、善于隱藏自己的小官吏,他之所以不在日記里透露心跡,恐怕就是防備日記不慎遺失給自己造成麻煩。然而,記錄到了一年多前,文風驟然改變,文字變得有些啰嗦遲疑,字里行間隱隱透出惶恐不安,不時用一些隱語、英文字母和符號代替,顯得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樣子。日記到昨天戛然而止,而昨天的全部記錄,只是一個問號、一個感嘆號和一串省略號。古占清合上筆記本,冷笑一聲,撂倒在床上睡了。
下午古占清去發(fā)掘工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到石門已經(jīng)移除,內(nèi)洞已基本打通,可容一人側(cè)身進出。他看了一陣子,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面無表情地走了。
背后,一雙陰鷙的眼睛一直在暗中注視著他,但古占清似乎渾然不知,徑直往鎮(zhèn)外的后山走去。
這時候,天色漸暗,北風沁涼,四周寂靜一片,看不見一個人影,草叢中的秋蟲偶爾一聲尖叫,憑添了幾分躁動不安。古占清走到山前時,暮靄四合,天已黑定,他掏出一個小手電,沿著山腳下依稀可辨的小路往山上走去。小路彎彎曲曲,忽隱忽現(xiàn),小手電光線微弱,只能勉強看清面前幾步的路,之外便是漆黑一片,但古占清毫無懼色,大步流星,很快到了半山腰的一個巖洞前站定,借著手電光打量起來。巖洞成狹長狀,深不可測。古占清點了一支煙,咳嗽兩聲,立即往里走去。
一路進去,洞里果然狹小彎曲,而過了一處叮咚淌水的泉眼后,洞內(nèi)豁然開朗,亮光到處,古占清看到了空地上禾草鋪成的床,還從床下找到了一張牛皮紙草圖。他就著床鋪展開,一邊看一邊點頭,臉上還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忽然,耳邊一陣涼風襲來,他剛要側(cè)身躲開,但為時已晚,腦袋上挨了一記重擊,頓時眼冒金星,轟然倒下……
古占清睜眼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頭痛欲裂,忍不住呻吟起來。這時傳來一陣響聲,接著一盞應急燈亮起,整個洞內(nèi)強光四射,亮如白晝,一個人站到了他面前,果然是那白胡子老頭。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捆了個結(jié)實,動彈不得?!澳愕降资钦l?想干什么?”古占清有氣無力地吼道。
“古處長,別來無恙?。磕阏媸琴F人多忘事,你我打交道多年,可算老交情了哦。”白胡子老頭手中拿著從古占清身上搜出的槍,槍口指著古占清,“你不是文物管理處的古占清,你是刑偵處的古占清,這次是專門沖我們來的吧?哈哈!”
“你到底是誰?”
白胡子老頭把頭套一掀,胡子一抹,露出一張年輕人的面孔:“這回看清了吧?”
五
“張子云!”古占清失聲叫道。
“正是本人。”張子云踢了古占清一腳,突然放聲大哭,“你個狗日的,害得老子家破人亡,恨不得拿你千刀萬剮!”
“那是你罪有應得?!惫耪记逭f話有氣無力,但意思明確無誤。原來,張子云是一臭名昭著的盜墓集團的骨干分子,參與了不少由主要頭目吳法山組織的盜墓活動,還造成多起血案,死傷數(shù)十人,是警方重點通緝嫌犯。張子云后來在一盜墓案發(fā)現(xiàn)場被抓,但吳法山卻趁夜逃脫,至今未逮捕歸案。張子云則領刑死緩,其父羞憤交加,不久病逝;妻子不堪忍受,遠走他鄉(xiāng);只余年邁的母親帶著他的兩個孩子艱難度日。三年前,張子云竟借保外就醫(yī)時機逃之夭夭,至今仍是警方網(wǎng)上追逃對象。哪知今日古占清落在他手上,獵人成為獵物,雙方處境互換。
“你小子也有今天,真是應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老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全部報銷。嘿嘿,老子今天就跟你玩玩,玩膩了再弄死你,出出老子這口惡氣!”張子云坐在旁邊的定根石上,點上一支煙,狠狠吸了幾口,盯著古占清的眼神如荒野里饑餓的狼。
古占清慢慢緩過神來,神情有些好奇:“此事你們籌劃很久了吧?”
“一年多前,我們得知盤龍鎮(zhèn)要通高速路,侯家大院要拆遷,我們知道機會來了,侯家大院拆遷時你肯定要來,這樣我們決定干最后一票,做掉你,拿上侯家大院的窖藏財寶遠走他鄉(xiāng),隱姓埋名過完這一輩子拉倒。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侯家大院挖出了財寶,你也聞訊而來。于是一切都按我們的設想進行,順利得讓我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你進了這個洞,我才如夢初醒,相信這是真的。哈哈哈!”張子云放聲大笑,狂喜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想,那龍連茍是你們收買的托吧,晚上他在窗戶邊幫你們裝神弄鬼,轉(zhuǎn)移我們的視線,還在施工現(xiàn)場用紫紗巾演戲,阻止我們發(fā)掘下去,可是你們過河拆橋,把他置于死地,寒心哦!”古占清搖頭晃腦,不齒于張子云、吳法山等人的做法。
“這小子太貪了,嫌錢少,還要挾我們說要報警,揭露我們,想壞我們的大事,那就怪不得我們不仁不義了,留著終究是個禍害。想必你也知道,我學過幾年功夫,得到師傅真?zhèn)鳎纻€把小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嘿嘿?!睆堊釉评m(xù)上一支煙,翹了二郎腿,手槍放到一邊,“難道你就不想聽聽劉副鎮(zhèn)長的故事嗎?我這人還是有點良心的,會讓你死個明白。”
古占清吃力地挪了挪,勉強換了個姿勢:“劉副鎮(zhèn)長的故事其實一點也不精彩,甚至有些乏味,他不過是你們里應外合的一顆棋子,你們知道沒有一個盤龍鎮(zhèn)的實權(quán)人物配合難以成事,因此一年多前就用金錢將劉副鎮(zhèn)長拉下了水。此事自始至終都是你跟劉副鎮(zhèn)長直接接觸的,吳法山則在暗中指使,從未露面。但事到臨頭,劉副鎮(zhèn)長看到后果難料,危險不小,吃了后悔藥,不想干了,你們哪里肯依,設計將劉副鎮(zhèn)長引誘出來,在大雨泥濘中揍了他一頓,并讓他的鞋子故意讓我們撿到,嫁禍于他,使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只得跟你們干到底……”
張子云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古處長真是神探,你的推斷一點不差,不過只是馬后炮罷了。接下來的故事我替你續(xù)好了?!睆堊釉仆蝗煌V拐f話,側(cè)頭豎耳,似乎在傾聽外面?zhèn)鱽淼募毼⒙曧懀_信安全后,他才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對話,“這家伙鐵了心要跟我們分手,上午喝茶的時候差點泄露秘密,我們不能再等了,只得把他在房間里做掉,故意偽裝成自殺的情形,主要是想延緩一下時間,以便我們順利拿到財寶,走之前再搞掉你!”
“你們怎么確定洞里有財寶呢?”
“你的出現(xiàn)就是最好的證明啊。什么叫做一箭雙雕,這就是!”張子云再次把槍握在手里,打開保險,“不過我們的計劃有點變化,先送你上西天,今晚就帶財寶走?!?/p>
說著,張子云舉起槍,對著古占清扣動了扳機,“啪”地一聲輕響過后,古占清卻已繩索盡脫——他早已暗中在巖石棱角上磨斷了繩索,不慌不忙站了起來:“那是空槍,專為你準備的!”
張子云這才發(fā)現(xiàn)中計,慌忙把槍一扔,扭頭就跑,剛到洞口,就被埋伏在此的楊所長等人逮個正著。張子云滿嘴啃泥,卻還在喋喋不休:“古占清,你使陰計,不得好死!”
“那句老話說得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們活該!”古占清揮揮手,“把他臭嘴堵上,悄悄押到縣里,今晚我們要在盤龍鎮(zhèn)演場好戲?!?/p>
張子云一陣狂笑:“古占清,你別高興得太早,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哈哈哈!”
張子云被堵上嘴后,押上車駛向縣城,古占清則悄然回到鎮(zhèn)上,仍舊到鄭老板店里喝茶。此時是晚上九點多,鄭老板剛從縣城進貨回來,正在吃飯,見了古占清,不由分說,拉著他坐下,擺上了碗筷,斟上了酒。古占清一邊坐下一邊給考察組打電話說留一人值班即可。打完電話,古占清聞到酒菜香味,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何況鄭老板又不是外人,也就不客氣,端起杯子喝酒,拿起筷子吃菜。鄭老板素來海量,一瓶茅臺喝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談笑自如,古占清酒量則小得多,半斤酒下肚就面紅耳赤,神情恍惚。這一回,鄭老板仍然熱情不減,勸酒不斷,古占清很快酒勁上頭,昏昏欲睡過去。鄭老板見狀,趕緊叫上伙計,攙扶著古占清到樓上自己的房間休息。古占清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過去。鄭老板叫伙計打烊回家,自己睡在餐廳沙發(fā)上。
六
凌晨兩點多鐘,月黑風高,盤龍鎮(zhèn)一片寂靜,人們都在夢鄉(xiāng)里,只有主街一盞昏黃路燈在風中搖曳。忽然,一個黑衣人出現(xiàn)在侯家大院發(fā)掘現(xiàn)場附近,貓在一片雜樹林里觀察許久,見無異常后,黑衣人如一陣微風悄無聲息接近發(fā)掘洞口,打開蓋板,一側(cè)身鉆了進去。洞口雖然已經(jīng)打通,但只能勉強進一個人。黑衣人一邊往里鉆一邊用手里的小鐵鏟刨土,半個鐘頭后終于進入內(nèi)洞。折騰好一陣子后,黑衣人折身回到洞口,雙手抱著一個密封的壇子,剛爬起來站直身子,突然四周燈光大亮,無數(shù)只手電如探照燈般照到他身上,蒙著臉的黑衣人大叫一聲,定住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是孫猴子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哈哈哈!”幾聲大笑之后,古占清走下坑口,一把揭開黑衣人的頭罩,“戲該收場了,吳法山先生!”
強烈的手電光下,人們看到了鄭老板那張圓臉,這張似乎永遠帶笑的圓臉此時不見一絲笑影,青白青白的。“我不要了,都給你們!”他突然舉起壇子砸向旁邊的青石板,隨著一聲脆響,壇子粉身碎骨,迸出來一塊硬紙板,借著手電的光亮,吳法山清楚地看到上面寫著幾個墨跡未干的簡體字:“玩火自焚!”
沒有四姨太的紫紗巾,更不見傳說中的財寶。
(責編: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