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顏
001他突然說要見我
是我先發(fā)的短信,時間是有點曖昧的晚上十一點。
問他睡了沒,沒想過短信剛發(fā)出去電話就響了,他說正好在徐東,不如見個面。
每次他說見面時我都會緊張得像個初次登臺的演員,恨不得穿最好看的衣服,梳最妥帖發(fā)式,整理出最自然的表情。
“太晚了吧,我都要睡了?!蔽要q豫的原因是看見鏡子里那兩只大大的黑眼圈,以及衣柜里黯然失色的衣服。
他堅持了數十秒,我就套上了大衣理了理頭發(fā)出門按了電梯。
反正每次跟他爭執(zhí)最后妥協的總是我。
下了樓才知道他不是一個人,新買的摩托上坐著他和周星星。
我立刻心虛地后退了一步。
他摘掉火紅色的頭盔跳下來跟我打招呼,一開口就傳來濃烈的酒味。我說喝了酒還敢騎車,真不怕死。他笑了笑。
小區(qū)的燈光很暗,蒙蒙眬眬的,很多東西都看不真切。
他問我:“你還好嗎?”
我踢著石子點點頭,挺好的。
他掏出新手機給我拍照,是剛從香港購回的iPhone四代,我認識這款手機是因為新浪上幾乎所有的明星都會用它來發(fā)微博。在他按下快門之后我就仰著臉問,你要把我掛到微博上面去嗎?
事實證明我真是自作多情,他莞爾一笑,說我試下夜間拍照夠不夠清晰。
那你干脆回去躲在被子里拍拍你的女朋友,看清不清楚咯。
我知道在喜歡的男生面前提他的現任女友犯了情場的忌諱,但我就是忍不住。
他長得真的太高了,一米六的我怎么也看不見海拔一米八七的他的臉。他則跟揉捏海芋家的芭比一樣搓了搓我的頭發(fā),小P孩別亂說話。
很多長得特別高的男生都是又寬又厚,像動物園里的猩猩一樣,他卻不同,瘦瘦的手指,握起來很軟。我覺得他應該去學鋼琴,十指輕彈,琴聲如訴。清瘦少年,皎皎如玉。
他曾說我發(fā)的短信都酸溜溜的,以后應該去學中文。
高考那年我就真的填了中文系,逃了無數的課,看了許多的書,每讀到一個矯情的句子,我就會想起他。
他沒注意到我的恍惚,反而留意到我新打的耳洞。
“怎么打在這里,疼不疼?”他語氣里竟有難得的關切,我剛搖頭,就聽見周星星踩滅了一只煙頭,玩笑里帶點不耐煩的催促:“敘敘舊也就夠了,哥們,要凍死我嗎?”
他終于拿開手,送我上樓。
我們在電梯口告別,我聽見門關的聲音才回頭,然后怔怔地看著電梯上紅色數字從“25”倒數到“1”。
他叫許淵。這是我喜歡他的第四年。
002為什么,他總能輕易讓我潰不成軍
回到家不到十分鐘,手機就蹦出一條新鮮的短信。
很吃醋的質問語氣:“這么晚給許淵發(fā)短信,你想他了?”
是周星星發(fā)來的。
其實下樓看見他也在的時候,我都有點心虛,以為他已經跟許淵坦白,所以許淵才會這么晚來見我一面。
“你跟他說了嗎?”
其實回想下剛才的場面真的是有點狗血,許淵是我曾經喜歡得不行的男生,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也沒跟我打招呼的周星星是許淵從初中到現在最好的哥們,上個月卻很認真地說要我做他的女朋友。
“還沒有,他整天跟他海芋膩在一起,我哪有機會開口。”
我不想看見許淵的名字跟海芋連在一起,于是轉移話題,質問他:“你剛才干嗎不跟我說話,一個人窩在角落的摩托上,裝憂郁的周渝民嗎?”
他也覺得不好意思,解釋說因為沒想到許淵這么晚會騎著摩托帶著他一起來找我,當時就蒙了一下,看見我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說什么。
“你沒帶腦子嗎,怎么不攔住他?”我承認我虛偽,因為心里明明想的是“你敢攔他找我試試”。
周星星也很委屈,說他當時根本不知道是我發(fā)的短信,就聽見許淵打電話,等到他掛了說要來找我,他才蒙了一下。
其實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這些,而是后來周星星發(fā)來的一條短信,他說許淵非要來見我,他攔都攔不住。
我抱著手機將這一行字看了又看,然后打開Q,點開許淵的頭像,問他到家了沒有。
那邊很快回過來一句“到了”。
桌面右下方顯示的十二點半,真是個適合告白的時間。于是我一字一句地打:“是不是每次你喝醉了,才會想起我?”
點下發(fā)送之后,周星星的短信一條條地蹦進來,我都懶得看一眼,盯著他的頭像都快看出幻覺了。結果周星星干脆打進電話來的那一秒,他的頭像熄滅了。
我覺得自己一下子也熄滅了。
沒精打采地接周星星的電話說喂,其實我知道他想問什么,但是我給不出答案。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只聽見他無不沮喪地說:“今天晚上你也沒有看我一眼。”
第二天醒來,我不死心地給許淵打電話,問他圣誕節(jié)要怎么過。
他狡黠地問:“你想怎么過?”
我握著電話深呼吸:“要不我們一起過唄。”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我樂得在床上跳起來,打開電腦查詢銀行卡的余額,計劃著買哪個牌子的新款衣服,配哪雙鞋。
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喜歡許淵已經形成一種習慣。就是無論什么時候,他要見我,我就像古時候等待被臨幸的妃子一樣,天真地想用一些身外之物來裝飾自己。
當晚我就用我一個月生活費在ONLY買了一件駝色外套,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年齡正好,氣勢微凜,比起四年前那個穿大紅配大綠的丫頭,真的不一樣了。
圣誕節(jié)的前一夜,我興奮得實在睡不著,在Q上跟周星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明天圣誕節(jié),你想去哪兒?”他發(fā)過來一個抖動。
我不太想告訴他我跟許淵在一起,隨口就撒了個謊:“可能高中同學要聚會吧。”
因為我死都想不到這個謊被他輕易就揭穿了,他發(fā)過來一個問號,然后加了句:“許淵說你不是也出來跟我們吃頓飯嗎?”
我明明是跟許淵一個人吃飯,什么時候變成了多人聚餐?
脊背忽地一陣發(fā)冷,下一秒我就明白了,于是打著哈哈說:“啊,我都忘了”。
打字的時候手在抖,其實這樣的事情也不止發(fā)生一兩次了,許淵就像個迷宮,每次我以為找到了出口,歡欣雀躍地奔過去,才發(fā)現又是一個死胡同。
這些年,我在這段感情里起起落落,無事生非悲與喜,都是源于此。
003世界上最難說出口的四個字是,我答應你
圣誕夜的晚上,步行街很是繁華。
路邊各種商場小店的霓虹閃得我眼睛都快要睜不開,周星星和我是最早到的,然后是他們大學的同學,每個豎著頭發(fā)的男生臉上都是一副眉飛色舞的表情,他們有的帶著穿黑色絲襪的女友,有的帶著兩個所謂的學妹。女生們身上都裹著淡淡的香氣,一見面就用眼角的余光跟淡淡的微笑回應我。
然后許淵出現了。
他真拉風,好像某個國際大牌的男模,高瘦的身材,寬闊的肩膀,V字領的毛衣配淡粉色條紋的襯衫,笑起來比鉆石還耀眼。
陳海芋姍姍來遲,踩著白色的高跟靴,裹著灘羊毛的皮草背心,連頭發(fā)卷曲的程度都控制得剛剛好。
她笑起來很像《奮斗》里面的小靈珊,眼睛又大又無邪,假如她不是許淵的女朋友,我想我一定會把的她的照片拿來當電腦桌面。
有人說美女養(yǎng)眼,這四個字真是沒有說錨。
路上有人講笑話,說冰箱里第一個雞蛋斜著眼睛瞟著
第五個長了毛的“蛋”說,快看!第二個跟第三個說,看第五個。于是第三個跟第四個說,看,怪物!這時第五個“蛋”終于發(fā)飆了,它大吼一聲,滾你的蛋,老子是獼猴桃。
他們笑成一團,只有我笑不出來,因為跟他們走在一起,我就在那個長了毛的“蛋”。
周星星買了氣球送我,許淵看了一眼說,多大了,還這么幼稚。我一松手氣球就飛了。
酒店的包房里,許淵說要出去買酒,我立刻站起來說,我要喝椰奶,一起去買。
路上就問他,是不是特喜歡海芋。他看了我半天,才說了一句,小P孩打聽這些干什么。
我突然覺得委屈,堵在他身前。
“那什么才叫長大?像她們一樣穿低胸裝,黑絲襪,還是燙彎彎曲曲的鬈發(fā),踩高跟鞋,站在你身邊一臉溫婉?”
認識這些年,我從來沒在他面前這么兇地講過話,就算有,那對象也是別人。
他驚異萬分地看著我,漸漸收起玩笑似的眼神,一本正緊地問我:“米微,你今天怎么了?”
“沒什么?!?/p>
我一咬牙,轉身進了酒店。
吃螃蟹的時候,我不小心吃到了殼,吃辣椒嗆到了氣管,不停地抱著啤酒往嘴里灌。周星星笑呵呵地問我:“是不是出門沒看皇歷,今日不宜聚餐啊?”
我卻搖頭:“星座上還說我今日有喜?!?/p>
海芋也湊熱鬧地問:“喜從何來?”
我從桌子下面一下子拽住周星星的手:“你追了我這么久,累了吧,以后我們一起走。干杯!”
他興奮得兩眼放光,桌上熟的不熟的都開始起哄,要我們喝交杯酒。
我也樂呵呵地順從民意,再也沒有看過許淵一眼。
在我跟周星星分手的那個晚上,他才想起問我,那一天,你為什么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答應我?
我答不出來。
我怎么能告訴他,一切都是因為我想來個了斷,用這種傷人傷己的方式,斷掉自己的念頭。因為愛許淵的那條路,太難太苦。
004總有這么個人在你生命里,生了根,卻始終發(fā)不了芽
他們去KTV續(xù)場。
我慣例不唱歌,只做聽眾。因為人多,包房里搶麥克風的,玩紙牌的很是熱鬧,許淵坐在角落里抽煙,一根一根。我趁周星星陪他們打牌的時候一點點移到他身邊:“你不是歌神嗎,干嗎不露兩手?”
他吐一口煙圈,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怎么不唱?”
每次他只要一對我笑,我就犯蒙,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我說:“你覺得我跟周星星在一起怎么樣?”
他說挺好。我不死心,也不要臉了,借著酒精的余威,死纏爛打地問:“那你介意嗎?”
“我為什么要介意?我有女朋友,又不嫉妒你們!”他不高興了,轉身就摟著海芋的肩膀唱歌,唱《我們的愛》,高音飆得聲嘶力竭,我耷拉下劉海,淚流滿面。
周星星過來給我剝開心果的時候,我已經暗暗拂去了眼淚,扯扯他的袖子說:“我想回家了。”
其實也沒回家,就是像個傻子似的到處走。
我像喝醉酒似的很矯情地吟詩,反正在任何人眼里我都是個大傻瓜,我喜歡許淵這件事,當時傳遍了整個A中,我的語文老師用高深莫測的目光看著我寫的那封情詩,開口就是暗暗的諷刺:“我們的語文課代表,文言文學得不錨,是個多情的才女!”
十七歲之前,我一直驕傲著,像只永不低頭的丹頂鶴一樣。那一刻卻被打擊得體無完膚。
我伸手就把語文老師手上的情詩撕了個粉碎,手一揮,一地的碎屑。
后來每次想起來,都覺得血氣上涌,后悔沒把她的眼鏡摘下來踩個粉碎。
反而被踩得粉碎的,是我的傲氣和尊嚴。
路上周星星好幾次要牽我的手,都被我用天氣太冷懶得伸出來拒絕了。這廝腦殼轉得也蠻快,立刻去買一杯奶茶給我捧著,等我喝完扔掉杯子,他就很合時宜地將我的手握住,一并放進他的外套口袋里,臉上帶著得逞般的微笑。
不曉得人都這么賤,明明身邊有個挺好的,卻還是惦念著那個遠在天邊,甚至躺在別人床上的人。
一夜沒睡天剛亮我去了A中門口,就像站在四年前的自己的對面。
而如今,偌大的校園里面已經沒有我的教室我的位子。我愛了那么多年的許淵的心里,也沒有讓我容身的角落。
我抱著自己,忍不住瑟瑟發(fā)抖。
假如可以的話,我想在二○○六年四月份的小黑板上留一句話,不要在晚上八點去語文老師家補課。
這樣,我就不會遇見他,就不會站在這里,哭到暈厥。
005愛是什么呢,是心底赤誠的渴望,是純白無瑕的最終幻想
最先發(fā)現我暈倒,并及時讓他爸開車送我去醫(yī)院的是A中高三的學生,他笑吟吟地告訴我,他見過我的照片,在歷屆??髡叩馁Y料里。
我禮貌地說謝謝,看著手邊的電話十分鐘之后還是撥通了許淵的號碼,一開口,我就哽咽。
他趕來的時候,我差點就要起身撲過去,還好,動作慢了一步。
我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僵在原地,因為看見了跟在他身后的海芋。
她一身職業(yè)套裝,精神奕奕的臉上也有些許的疲憊和不耐。
她瞪著一雙撲閃的眼睛假假地問我沒什么大礙吧,我立刻卷起被子把頭縮進去,說我頭暈。然后不發(fā)一言。
就算陳海芋涵養(yǎng)再好都要發(fā)作了,她語氣漸漸生硬起來,你到底有事沒事,我們可是從好遠趕過來的,你這是干嗎啊?
許淵勸了兩句,然后拍拍被子說讓我先休息,他們還要趕去見下一個贊助商。
我窩在被子里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漏掉一口氣,就會忍不住號啕大哭。我總是在想,為什么站在許淵身邊的女孩子不是我,是因為我不像海芋那樣聰穎,連跳兩級,與許淵同屆嗎?是因為我穿不八厘米的高跟鞋,不能與他比肩而立嗎?還是,因為我愛得不夠用力?
周星星趕來醫(yī)院接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怎么沒記住我的號碼?”
“哎呀,你的手機號碼一點規(guī)律都沒有,又經常換,誰記得住?!背隽酸t(yī)院我就把他甩得老遠。中途被他硬是拉去吃了一口早餐,他威脅我,如果以后再有一夜不睡又不吃東西往外跑,因為低血糖而暈過去的事發(fā)生他就不要我了。
我脫口而出:“那正好?!?/p>
他吃面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了,感覺到他情緒不對,我立刻變了語氣:“你敢!”
他不再跟我計較,吃完東西拉著我就往移動營業(yè)廳跑,然后指著那一排排的號碼說:“看哪個你記得住,我就換哪個?!?/p>
我忽然覺得感動,鼻子一酸,我掩飾著隨手一指,他立刻買下來,逼我背熟。
畢業(yè)在即,他們各自忙碌。許淵學的是廣告,海芋主修傳媒。我也跟著兼學廣告,寫文案的時候被導師罵了好多次,他說我的句子里總有些看不懂的生僻字,我說他是沒文化,氣得他當著一百名學生,脫口而出一句話:“消費者大部分都沒什么文化!”
全場沉默兩秒后,集體爆發(fā)。
像隱形人一樣蟄伏了兩年之后,幾乎整個系都曉得有個叫米微的很跩的女生。
然后開始有同是A中考來的女生說:“米微高中的時候就很跩,跟大學生私奔,還寫過幾篇古代小說貼在網上連載,背景出自一個當時新出的網絡游戲,情節(jié)嘛,嘖嘖,當然是她自己的戀愛經歷……”
當然也有人附和:“是呀,類似尹志平和小龍女的情節(jié)很多,寫得不知道有多香艷,沒有親身經歷,怕是寫不好
這么傳神的。”
就這樣背上罵名。
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我一個人掛在網上打游戲。
真的是個很老很老的單擊游戲了,畫面很美,情節(jié)曲折,人物也極其飽滿。當初在晚上連載那部長篇小說的時候,文筆稚氣得要死,語言也做作得華而不實,砸雞蛋的不少,但送鮮花的也挺多。
每當看見下面的留言我就開心得跟拿了版稅一樣。
他們告訴我,因為這個故事,他們去下載了那個游戲,有的玩了幾個通宵都不盡興。
那段日子,我日日披頭散發(fā),抱著一臺舊筆記本電腦窩在床上天馬行空寫那些虛擬江湖的愛恨情仇,一個人哭,一個人笑。
想起來,不知道該心酸還是悵然。
006初戀的心跳,初吻的味道,都是一些泛黃的學生情調
得知我寧愿一個人過生日也沒有告訴他,周星星終于還是問出口:“你到底為什么答應跟我在一起?”
早就預料到這樣的時刻,我像在心里排練過一千次那樣,咬著牙,死不開口。
在我,許淵,還有周星星三個人的關系里,我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誰愛得多一點,誰就會最先妥協。
這一次,妥協的是周星星。
他本來就是那種開朗的男生,別扭一下失望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溫和的樣子,他說不想去算了,那你要多抽時間陪我。
我說好。
自從那次在醫(yī)院之后,我就很少再見到許淵。
海芋也很少出現在學校,就連一年一度最適合出風頭的迎新晚會她都沒有參加。
大禮堂晚上八點,當大家的目光都被臺上那個跳著獨舞的女生吸引,忘了八卦我的時候,我也怔住了。
舞臺上的霓虹絢麗奪目,照在中間女孩子的身上,有種不真切的美。
恍惚間,我仿佛回到兩年前的這一天,我作為大一的新生代表坐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
是的,我那么近地看過陳海芋,她就像一朵盛開的海芋一樣在舞臺上開到極致。
因為如愿考上許淵的大學,那天我也興奮得不行,身邊有男生猛吹口哨,我也跟著大力鼓掌,拍得手心都紅了,還覺得不夠盡興。
當時我甚至想,她長得這么好,要是穿一套古裝,拍照掃描,再加工一下做游戲里的女主角不知道有多好看。
謝了幕,我就跟幾個同學蹭去了后臺,本來很想跟她打個招呼??墒莿傋哌M后臺就看見許淵捧著一瓶水遞上去。
海芋抿了一口,許淵就接了過去,他們喝同一瓶飲料,已經坦然得如同情侶。
我在人群的掩護下,倉皇逃走。
那是我愛許淵的第二年。
007只怪我們太年輕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在擁堵的時段,正好坐上了一輛放著一檔打歌節(jié)目的公交車。
嘉賓是歌手許飛,她在宣傳新專輯,里面收錄了新歌和經典曲目。
主持人和她聊了一會兒,就問了一個特八卦的問題,他說許飛,這里面有首歌是不是寫給某個人的,或是為了紀念某一段失去的感情。
當時許飛沉默了一下,然后輕輕地點點頭,說其實要刻意地去想,也許這個人的樣子和聲音都已經很模糊,但是那些年少的感動都會留在心中。
接著她清唱了幾句,我立刻就驚為天人。
許淵其實也喜歡許飛,不過那是我第一次這樣認真地聽她的歌。
因為第一次聽見許飛的聲音是在很黑的夜,狹小的,沒有路燈的樓梯間。
許飛的聲音從耳機里面?zhèn)鞒鰜怼?/p>
當時是高考前的四月份,我去語文老師家上作文課,出來得比別人晚了一些。一個人下樓的時候突然有一只毛茸茸的老鼠從我腳上踩過去,我嚇得差點失聲尖叫,一腳踏空,整個人失去重心地向前方撲過去。
黑暗里下墜的瞬間還在想,要是毀容了,我就有機會整成張柏芝那樣的美女。
結果我摔到了正好上樓的許淵的懷里。
憑空出現一只老鼠已經嚇得我恨不得自刎了,何況是憑空冒出一個人!
當時明明是我們倆都大叫了出來,他后來卻死都不承認他叫了。
我也就笑笑,覺得他真是大男人。
我想喜歡一個人,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也許是他戳著我的頭發(fā)說“米微,你的頭發(fā)怎么又柔又香”的時候;也許是他逃了課來幫我復習英語,滿頭大汗地站在教室門口,禮貌地微笑著說“請幫我找一下米微”的時候。
但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定義我們之間的關系。
普通朋友嗎?
那么為什么,我會得知他發(fā)燒之后在冬夜里狂奔幾條街給他買藥?為什么,他要帶我去抓公仔,抓了五十次才抓到一個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擁我在懷里?又為什么,他每次壓力很大去喝酒醉了回來都會給我打電話,一遍一遍地喊“米微米微”?
是情侶嗎?
那么為什么,我每次要牽他手的時候,他總是顯得那么不自然?為什么我說我喜歡他的時候,他說信號太差了,聽不到?又為什么,他那么輕易地就在我面前拉起了海芋的手,說“給你介紹下,這是我的女朋友”?
高三那一年,他替別人做了一款游戲,因為宣傳成本有限,他又那么急于成功和被肯定,因此每天都焦慮得恨不得扯掉自己的頭發(fā)。
后來,就有了網上的那篇小說。
那是我唯一能夠想到幫他做宣傳的方式。
再后來,就有了學校里我跟他私奔的傳言。
因為我熬了太多個通宵打字,老式的筆記本壽終正寢,我的成績也一落千丈,被父母誤認為在早戀,我一氣之下出走。
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地方可去,就在許淵校外的單人宿舍里待了三天。
他們都說我是許淵的“小媳婦”,氣得許淵把他們都拎回來看地上的地鋪,以證清白。
那些人閉嘴之后,他還拍著我的肩膀說,一個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譽,你還是回家吧。
其實名譽什么的,我早就已經丟掉了呀。
從愛上他的第一天起,我就弄丟了呀。
008曾經以為世界很美,沒有人流眼淚
我知道許淵不喜歡我。
他看我的眼神是溫柔的,但看陳海芋的眼神是充滿欣賞與驚嘆。我相信,后者更接近愛情。
我沒有再自作多情地給許淵打一個又一個的電話,也沒有在家裝自閉。
我回到學校上課,偶爾走神時,才會想起周星星發(fā)的短信還沒有回。
他每次問我,周末出來玩好嗎,我都是干凈利落的兩個字,不玩。他說晚上一起吃飯吧,被拒絕之后他就說一起燒烤吧,我說晚上太冷,他就烤好了香菇和雞翅送到我家。他說你要乖乖地睡覺,別踢被子。我就說求求你別這么溫柔,我真的好想死。
不愛一個人的時候,真的無論他做什么說什么,你都會被打擾。
我知道周星星一直都在忍耐,但我想也不會太久。
因為曾經我也覺得自己的愛,很用力很強大,再難攻的城池,我不停地雞血,不停地進攻,還是會過關??墒菒矍椴皇窃O定了程序的游戲,我沒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勇氣。
有一天晚上,周星星換了手機號碼,他群發(fā)了一條短信,說我是周永弛,大家常聯系。
當時我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你誰啊,發(fā)錯了吧。
我是真的忘了,周星星其實不是他的真名,是當初許淵開玩笑似的介紹他的網名,而我竟然一直沒有問過他叫什么名字。
那條短信,周星星沒有再回。
我們都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受了傷,失了戀,就痛苦到暈厥。愛一個人得不到,就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不活不死。
周星星很坦然地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偶爾也會上網聊天,只是不再說那些溫柔而曖昧的話語。
最多只有一次他問我:“米微,你想許淵嗎?”
我仍然不愿提起他,于是沒好氣地說:“怎么,你是要帶我去見他嗎?”
“你想見他,又何必讓我?guī)?”周星星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妥協,他告訴我當初明知道我跟許淵種種還是劈頭蓋臉地喜歡上我,其實也真的不容易。
我說我知道,謝謝你。
除了謝謝,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他最后說他要出國了,許淵這么久一直在找投資商,最后是海芋說服了她爸爸。據說許淵策劃的一款大型網游就要開始內測了,里面的女主角長得跟海芋一點都不像。
009你如今好嗎
那個女生齊齊碎碎的劉海,像四年前的我。
我拿到了內測的號,注冊了一個ID進去,里面的風景似真似幻,美不勝收。
我最喜歡一個人去櫻花盛開的石亭,那里面有很多歌可以自由選擇。我點了許飛的歌。跟著拍子在對話框里打出一排排的歌詞:你如今好嗎,你好嗎,你過得快樂嗎。你曾經理想的最完美的,都實現了吧……
打完之后,旁邊有個名字叫XY的不停地要加我為好友,被我一次次點了拒絕。
面對著屏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我忽然想起傳說中我跟人“私奔”的三天,有一個晚上我們去吃夜宵,下樓的時候太黑,他怕我摔著,就背著我,一步步走下階梯。
那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我記了許多年。
他說:“米微,你這么小,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可惜現在我長大了,我們已經錯過了相愛最好的時光。
XY不停地發(fā)消息說,你也喜歡許飛嗎。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喜歡的不是許飛,而是一個喜歡許飛的歌,并且跟許飛一樣追逐著自己夢想的男生。他叫許淵,英文縮寫是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