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夜
一、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明明今天的天氣這么好,夏雪還是忍不住連連嘆氣。
她坐在長安城福榮街那拐角的酒樓門口,托著腮,仰頭四十五度角憂傷地看著蔚藍蔚藍的天空,良久,又幽幽地嘆道“唉——”
同樣坐在酒樓門口臺階的尤迦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說些什么,被夏雪一記眼刀嚇得連忙把話咽回去。
——討厭,這么兇干嗎,我還只是小孩子啊。尤迎委屈地想。
事實上,夏雪感到更委屈。
今天真是憋了十七年的霉運日,不小心從家里的古董油燈里放出了這么個沒用的燈神尤迦,說是可以實現(xiàn)三個愿望,結(jié)果呢,只不過是去看林俊杰演唱會的小小心愿,居然也能把她誤送到數(shù)百年前的唐朝去!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翻個白眼,惡聲惡氣地問道:“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去?”
有著七八歲可愛男童外形的燈神特純真地問了句:“你這就要用你第二個愿望啦?”
拜托,你明明第一個愿望都沒完成好不好。夏雪翻翻眼皮
“不要凌波微步扯開話題,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p>
男童側(cè)著腦袋認(rèn)真地想了想,最后鄭重地說:“因為這個比較耗能量,剛剛才傳送了一次,所以我想,等我稍微休息恢復(fù)一下能量就能……”
話還沒說完,少女白了他一眼:“別磨嘰,快說要多久?”
男童伸出一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夏雪想了想,嗯,在這里待一天也沒什么,就當(dāng)是旅游好了。
隨后,男童眨眨黑色的大眼睛,稚嫩的聲音響起,徹底粉碎了少女古代長安一日游的美好幻想:“一個月。”
在這沒有電腦、沒有手機、沒有刨冰、更重要的是沒有林俊杰的唐朝里待一個月?夏雪怒了,掐著尤迦小燈神的脖子:“還敢說!我讓你說!讓你說!”
尤迦飆淚,敢怒不敢言,你狠,不讓我說,那你還問我干嗎,何苦呢?
夏雪正掐得進入狀態(tài),肩膀忽而一沉,有人拍她一下,緊接著,耳邊傳來清泉般好聽的聲音:“姑娘,請問八香居怎么走?”
夏雪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從臺階上蹦了起來。問話的少年比她高出半個頭,墨色的長發(fā)用看上去很值錢的發(fā)冠整齊地束起,明明衣著這么華麗,看上去偏偏卻清雅無雙,站在充滿叫賣聲的大街上也逸然出塵,無端讓夏雪想
到了書中悲天憫人的仙人。
就在夏雪發(fā)呆的時候,尤迦那丫熱心地開口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去過的!我?guī)闳?”
尤迦的話讓夏雪飛快地回過神來,她眼睛是滿滿的不信任,就這樣一聲不吭地看著這個七八歲大的男童。尤迦愣了愣,為什么用這種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少年并沒有留意兩人眼中的刀光劍影,他微微頷首,禮貌地說道:“那就勞煩小兄弟了。”
事實上,自從尤迦失手把夏雪從現(xiàn)代世界帶到這里來之后,她一直對這個燈神的能力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即使是燈神,他也肯定是最廢材的那一個。
所以,當(dāng)尤迦繞進曲折的小巷里忘了出來的路,最終只能仰著那張可愛的小臉,眼中帶著那抹熟悉的可憐兮兮的討好,無辜地說出“咦,我好像迷路了”的時候,夏雪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她顯得相當(dāng)鎮(zhèn)定,因為一切的憤怒在尤迦這個草包身上都是沒有意義的,她嘴角甚至還輕輕地?fù)P起,哈哈,被我猜中了吧,尤迦小樣兒,就知道你信不過。
可惜很不巧的是,夏雪這個詭異的笑容剛好被少年看見了。
俊雅無雙的貴公子臉色一冷,右手迅速卡住夏雪纖細的脖子,刻意壓低的聲音聽上去有種令人不舒服的壓迫感“說,你笑什么?”
仿佛剛剛那個悲天憫人的少年只是一個幻象。夏雪頓感壓力非常大,我靠,為什么歷史教科書上面不寫上唐朝律例規(guī)定大唐子民不可以笑……
她的視線移到那只隨時會把自己的脖子分成兩截的手上,雖然以她聰明的腦袋沒想明白到底為什么不過是一笑,這神經(jīng)兮兮的少年就這么激動,但她深諳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的道理,馬上雙手抱頭呈投降狀,大吼一聲:“大俠!我保證我沒笑!”
尤迦在旁邊眨巴眨巴閃亮亮的大眼睛,特純真特正義地指證了說謊的壞少女:“不對,小雪姐姐你笑了?!?/p>
你這個沒用的、窩囊的、倒霉的,并且胳膊向外拐的晦氣燈神。夏雪狠狠地白了尤迦一眼。
少年見狀,臉色更冷,斂卻所有表情,卡在夏雪脖子上的手?jǐn)n了攏:“破壞兩國交好,知道有什么后果嗎?”
聞言,夏雪震驚了。
我只不過,稍微咧了一下嘴巴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嗎……可是我只笑了一下,怎么就破壞兩國交好了?
少年無視她誠懇的眼神,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皺了下眉。
“已經(jīng)正午了。”
夏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臉色,輕聲說道:“是啊,正午了,公子去吃飯吧,小女子不打擾你了?!?/p>
說著,她動了動身子,把自己的脖子從少年的魔爪下挽救出來。
少年輕輕一笑,握住她的手。
那悲天憫人的眼神,那蘭芝玉樹的微笑,下一刻,他的話又迅速把她給擊醒了。
“你故意繞錨路耽誤我接見契丹公主,顯然懷有異心。在我還沒弄清你的目的之前,你休想離開?!?/p>
眼前冬雷陣陣,夏雪一愣,兄臺,你多想了。
我真的只不過是……笑了一下啊。
二、你把這些都告訴我,是不是打算殺人滅口
晌午時分,太陽正艷,長安的大街卻人數(shù)不減。
李元佑快步走在前面,后面的少女慢悠悠地跟著,建議道:“你又不認(rèn)識去八香居的路,這要找到什么時候,不如找個路人問一下吧。”
聞言,他停下腳步,嘴角譏諷地彎了起來:“要是再碰到像你這樣的人,我何時才能見到公主?”
夏雪無語望天。
路邊小販激情不減,吆喝聲此起彼伏,從早上到現(xiàn)在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糖——葫——蘆,甜而不膩的糖——葫——蘆——”
尤迦小燈神深情地看著那邊紅彤彤的糖葫蘆,扯了扯李元佑的衣角,可憐巴巴地說:“哥哥,我想吃糖葫蘆?!?/p>
出乎夏雪的意料,少年走過去,買了一根糖葫蘆,溫柔地遞給尤迦。那神情,那動作,又讓夏雪想到云端之上憐憫眾生的仙人。
于是她睜著星星眼,看看李元佑,又看看那邊的糖葫蘆。貴公子眉眼一彎,笑容里居然帶了點可愛的意味:“想叛國的人不讓吃?!?/p>
夏雪虎軀一震,看了尤迦一眼。
那這個想叛國的人的同黨手中的糖葫蘆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三人差不多跑遍了整個長安,李元佑才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八香居。
夏雪憤怒又無奈地拖著沉重的雙腿,跟著少年踏進飄蕩著酒菜香的酒樓。
密旨上說公主挑的地點是二樓的翡翠房,可是等他走進去,里面已經(jīng)是人去房空了。夏雪好奇地往里面一探頭,問道:“咦,你的公主呢?”
少年不說話,只回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夏雪的小心臟一顫,難道他又天馬行空地把公主的消失算在我身上?
房間中央,圓桌上滿滿的飯菜根本沒有動過,中間的青瓷花瓶壓著一張?zhí)m色信頁。李元佑把信紙輕輕地抽出,上面是女子纖細優(yōu)雅的字體。
約好的午時,卻要本公主等到午時三刻還不出現(xiàn)。既然永樂侯無心,那此次大唐和契丹的聯(lián)姻便不必再談了。
見少年拿著紙張不說話,夏雪小心翼翼地問道:“呃,你
被公主甩啦?”
李元佑把信紙收到袖中,轉(zhuǎn)身,心不在焉地說道:“沒有?!?/p>
嗯,被甩了的人通常都這樣。夏雪一副“我了解”的樣子:“我明白的……”
少年點點頭:“明白就好?!?/p>
夏雪繼續(xù)說道:“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別傷心了?!?/p>
少年黑線,耐著性子跟她解釋了一下。
大唐漸衰,他向皇上提出了跟契丹族聯(lián)姻的建議。雖然不指望契丹能牽制突厥,但是至少能夠保證大唐出兵的時候,契丹不會乘虛而入。
這次他跟公主相約八寶樓,就是為了跟這個首次見面的公主“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的。想不到才一年,長安竟然有如此大的變化……呃,他是想說,他找不到去八香居的路了。
更想不到的是,他如此倒霉,如此時運不濟,如此遇人不淑,在迷路的重要關(guān)頭,竟然向夏雪和尤迦問了路。
聽完少年的話,夏雪一下子瞪大了雙眼,兔子一般敏捷地跳開,躲在柱子后面,怯生生地看著他。
李元佑覺得好笑,輕輕地走過去:“你干什么呢?”
少女一步一步地向后,終于,退無可退。她哽噎了一下,傷心地問:“你把這些都告訴我,是不是打算殺人滅口?”
三、反悔的話,我詛咒你以后的兒子比尤迦還要笨
少女柳眉杏眼,梨花帶雨,看得人無端心疼。李元佑慌了:“呃,你別哭,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你……”
夏雪一聽,馬上抬起頭。她睜著星星眼問道:“真的?”
還不等李元佑再次開口,少女眼睛一彎:“反悔的話,我詛咒你以后的兒子比尤迦還要笨?!?/p>
尤迦一愣。
很快她又自言自語道:“不行,這個詛咒太狠毒,我會折福的。那就……跟尤迦一樣笨好了。”
尤迦仰天,無言地留下兩行清淚。
李元佑頓時覺得,剛剛那個哭得楚楚可憐的少女,很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女的是種彪悍而強大的存在。
折騰了這么久,太陽快要下山了,西邊的天空赤紅一片。夏雪清咳一聲:“大俠,您看天色不早了……”小女子想,先走了。
少年望了眼窗外,點點頭,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嗯,那我們回去吧。”
尤迦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我就說嘛,小雪姐姐跟哥哥肯定有點不為人所知的奸情。
“等,等等,”在尤迦詭異的視線下,夏雪急了,想甩開少年的手,可是少年的手勁卻大得出奇,終究沒掙脫。她瞪了李元佑一眼:“回哪兒去?”
少年奇怪地看著她:“既然你身份可疑,我便不能放任你在外面做些對不起大唐的事。我食君之祿自然要擔(dān)君之憂,在沒弄清你的身份之前,你便住在我府上吧。”
悲天憫人。夏雪不期然又想起這四個字。
我明明只是不小心笑了那么一下,你有必要先是掐我脖子,再是企圖殺掉我,最后還非法監(jiān)禁我嗎?
夏雪臉上悲憤的表情并沒有引起少年的注意,他依舊在暗紅的落日余暉中緩步而行,為了不讓她中途突然逃跑,他甚至一路上都牽著她的手。
在尤迦和其他路人眼中,這是多美的一幅畫。華衣錦袍的俊雅貴族公子,和身穿奇特服飾的美麗外族少女,這搭配確實奇怪至極,卻又怎么看怎么搭調(diào)。
李元佑的府邸很大,門前掛了個閃亮亮的牌子,上書——永樂侯府。夏雪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感嘆道:“你這個侯爺當(dāng)?shù)谜婧~?!?/p>
不要說精致仔細的雕像裝飾了,就是連個服侍的丫鬟家丁什么的也少見。
少年搖頭:“大唐式衰,國庫又不充裕,身為皇室一份子,我自然要身先士卒,一切從簡。”
夏雪翻個白眼,跟著個這么悶這么沒情趣又總把自己當(dāng)成叛國之徒的侯爺,實在是沒有前途啊。于是當(dāng)晚,夏雪作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窗外月色迷人,風(fēng)淡云疏的,著實是跑路的好時辰。她推開房門,探頭看了看旁邊少年的房間,嗯,黑燈瞎火,這大半夜的,估計他也睡著了。
此時此刻,小侯爺節(jié)儉的好處便體現(xiàn)出來了——府內(nèi)大概是守衛(wèi)人手不夠,李元佑居然沒有派人看守她。
想到這一點,少女眉眼一彎,甜甜地笑了。她放輕腳步,正要去把尤迦拖出來,背后忽然傳來悠悠笛聲。她腳步硬生生停了下來,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去。
少年坐在屋頂,旁邊放了壺酒,月白色的衣訣在風(fēng)中如同白鳥翻飛。她不懂音律,只覺得這笛聲好聽得緊。
似乎是現(xiàn)在才看到少女,李元佑放下手,疑惑地問道“怎么還不睡?”
夏雪語噎,他這么坦蕩蕩的,倒讓她不好意思搪塞借口了。見她不說話,少年也不為難,意有所指:“現(xiàn)在的世道不太平,你一個姑娘家,晚上出去很危險。等我查潔你的身份,你便自然可以離開了?!?/p>
前一句話讓夏雪有點小感動,畢竟是這么個陌生的世界,有人關(guān)心的感覺真的很不錨。后一句卻讓她有點意味闌珊,她哼哼,白了李元佑一眼,轉(zhuǎn)身走回房間,那扇可憐的門被她拍得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夏雪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夜,終于想通了。
之前一直想著要逃出去,但若是真的讓她逃脫了,跟著尤迦那個草包燈神流浪在外,溫飽問題怎么解決?反正他答應(yīng)不殺自己了,還不如留在這里蹭飯吃。
于是,嘴角帶著微笑,夏雪心情愉快地睡著了。
四、這么說,你也看到那個幻象了
第一束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夏雪維持著昨晚的愉悅心情醒來了。
她蹦蹦跳跳地走去前廳,發(fā)現(xiàn)李元佑跟尤迦早就坐在餐桌前有說有笑地吃早飯了。夏雪一看,秀眉輕皺,義正言辭地指責(zé)道:“你們竟然不叫我!”
少年右手夾包子的動作凝滯了。尤迦臉色奇異地盯著她,良久,說道
“我跟哥哥兩個人輪流在門外喊了半個時辰……”
夏雪于是不說話了,神色自若地坐過去,默默地啃著包子??辛税肷?,她開口說道:“李元佑,我等下想出去玩?!?/p>
少年搖搖頭:“最近江陵一帶有寇賊大規(guī)模地劫糧傷人,我需得寫折子上奏,沒空帶你出去?!?/p>
夏雪一聽,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擺了擺:“你的人生太無趣了。算了,不用你帶,我自己去?!?,你昨天迷路的事已經(jīng)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沉的陰影了……
少年再次搖頭,仍是不允。夏雪撇撇嘴。
吃過早飯,小侯爺回書房寫奏折去了。夏雪看好時機,一把拉上還在啃饅頭的尤迦飛奔而出:“走,我們出去玩?!?/p>
尤迦半口饅頭卡在喉嚨說不出話,好不容易等他把饅頭咽下去,少女已經(jīng)把他拉到院落墻角處。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少女三兩下爬上墻頭,還不耐煩地回頭朝自己招手:“草包尤迦,趕緊趕緊?!?/p>
小燈神望天,心中淚流不止。小雪姐姐你好討厭,人家只是個孩子……
夏雪坐在墻頭,回頭催了尤迦一下,便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永樂侯府臨街而建,因而墻頭之外,是人流不息的大街。耶律齊本來收到消息,正急急地趕去接那個脾氣暴躁的三皇姐,不料一抬頭,便看到墻頭上那個穿著水紅色紗裙的少女,不禁嘖嘖稱奇。
這幾天看到的中原女子說話都是聲如蚊呢,走路腳不離地,誠然她們很漂亮,但卻如同木偶,無趣得很。面前這個,倒是有點稀奇。
而當(dāng)夏雪把臉轉(zhuǎn)過來,少年眼中的好奇頓時變成了驚艷。
黛眉如柳,杏眼含笑,水紅色的長裙更顯得她皮膚如玉般白皙瑩潤。一顰一笑,動人心弦。
眼看她脖子還往院子里面扭,也不看地面就縱身往下跳,耶律齊不禁緊張地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抱住了她。少女的身體有股淡淡的香味,好聞得很。他失神地看著少女美麗的臉,竟然忘了放手。
說起來,夏雪雖然看上去挺文靜一女的,但是卻對爬墻逃課有著異常豐富的經(jīng)驗,因而,區(qū)區(qū)永樂侯府那不高不矮的圍墻,她委實不放在眼里。
但是,無端端落到一個陌生男子的懷中,比她從墻頭失足摔下來然后四腳朝天還要讓她感到驚慌。于是,她也呆了。
兩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慢吞吞的尤迦終于蝸牛似的從院落里爬出來了。
純情的小男孩乍一出來就看到兩人含情脈脈的一幕,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良久,他胖胖的小手指向夏雪
“你、你們……姐姐,你不要哥哥了?”
聞言,耶律齊劍眉一挑,笑了:“你哥哥有我好嗎?”
他身量極高,一襲天青色的錦衣,腰束寬帶,標(biāo)準(zhǔn)的劍眉星目,俊朗不凡。他在戰(zhàn)場上廝殺慣了,說起話來聲音格外響亮。
也因為太響亮了,脆弱的小燈神被他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小雪姐姐,他兇我!”
夏雪正從耶律齊的懷抱里掙扎著跳出來,一聽尤迦的話,她落地的腳步不禁踉蹌了一下。尤迦草包,你果然很窩囊……
少年的視線轉(zhuǎn)移到夏雪身上:“你叫小雪?”
還不等夏雪反應(yīng)過來,少年又笑道:“等著我,過幾天我去你家提親?!?/p>
提親?從見面到現(xiàn)在,才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而且,我好像還沒開口說過話……夏雪呆了,我一定是聽錨了吧?或者說,眼前的少年其實只是一個幻象?
此時,耶律齊急著去找他皇姐,已經(jīng)悄然走遠了。夏雪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街道,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青天白日的,我竟然出現(xiàn)幻覺了,肯定是昨晚睡得不好。
夏雪正在神游太虛,剛剛還非常窩囊地躲在她身后的小尤迦一下子竄了出來,對著前方熱情地?fù)]手:“哥哥!”
夏雪順著方向望過去,月白色長袍的少年靜靜地站在門外,見她看過來,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怎么不走大門出去,從墻上跳出去容易受傷?!?/p>
夏雪當(dāng)即表示自己是宇宙無敵美少女壯士,跳墻什么的毫無壓力。尤迦反駁道:“胡說,你剛剛還差點摔倒了,被一個兇神惡煞的公子抱住了!”
夏雪震驚了:“這么說,你也看到那個幻象了?”
尤迦:“……”
看著眼前活蹦亂跳的兩人,李元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溫煦春日的早上。有父王,有母后,還有年幼的自己。
他恍惚了一下,走上去牽起少女的手。“剛剛不是說想去玩嗎,走吧?!?/p>
夏雪瞪著大眼,狐疑地問:“你不是說有奏折要寫嗎,怎么這會又有空了?”
少年不說話,任由她在耳邊聒噪。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一向喜靜的他居然并不反感這種吵吵鬧鬧的感覺。
于是,少女的想象力便更加天馬行空起來:“難道你怕我中途跑掉,特意出來監(jiān)視我的?太過分了,你竟然質(zhì)疑我的人品!”
尤迦震驚了:“姐姐你竟然還有殘留的人品!”
夏雪爽快地白了他一眼。
五、難道你們這些嫁啊娶啊的,不打算問我意見的嗎
李元佑的話一向不多,而且他很喜歡在路上觀察百姓的表情,所以,你要是問他這根釵子好看不,他很可能要半炷香時間才能回過神來,順帶還反問你一句你覺得今年的稅率合適不。因而要是普通人跟他逛街,很可能會逛不到半個時辰就會覺得無趣,實在是太無趣了。
可是夏雪不是一個普通人,尤迦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神。她跟他一左一右走在李元佑兩邊,視他如無物,從一開始出門到現(xiàn)在的整整兩個時辰里,熱切而富有激情地討論著路上看到的小首飾,零食,衣服,甚至連路過的某個大娘的打扮,也被她們津津有味地研究了一刻鐘。
小侯爺終于忍不住了,摸摸生疼的耳朵,望向身旁語笑嫣然的少女,關(guān)心地問:“你嘴巴累不?”
夏雪停下來,還真是覺得有點累了。于是,她素手一抬,指向旁邊的酒館:“那我們先去吃飯吧!”
酒館不大,但是布置得很雅致。接近午飯時間,一樓幾乎已經(jīng)滿座了。
李元佑剛剛走開了,說是要買點筆紙。夏雪一邊走上二樓,一邊有點憂心地想,他這么呆,等下不會找不到我們吧。要知道,我沒帶錢……
二樓的人要比一樓的少,夏雪一眼就看中了臨窗的那張桌子。她趕緊拖著尤迦走過去,才剛坐下,一個紅色的身影就堵在她們桌前。
夏雪第一個想法就是,糟了,要飯的來了,不過幸好身上沒帶錢。
不過等她抬起頭,看清楚了這原來是個漂亮的少女的時候,這個漂亮的少女臉上已經(jīng)陰云密布了:“這是我的位置?!?/p>
尤迦仰著小臉:“姐姐,我們先到的?!?/p>
少女很直接,瞪了夏雪一眼:“一句話,讓還是不讓?”
明明是尤迦草包說的話,為什么要瞪我啊。夏雪頓感壓力很大,她搖搖頭,說道:“不讓?!?/p>
紅衣少女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是哪家出來的奴才。”說著,右手一揚,袖里的長鞭帶著勁道揮向夏雪的臉龐。
此時此刻,夏雪顯得很鎮(zhèn)定。她天真地以為,自己旁邊好歹還跟著個燈神,好吧,穿越時空什么的你做不來,但是攔一下鞭子你總會吧?
她確實是低估了尤迦小朋友的草包程度。因為,此時此刻,尤迦小朋友也被突然出現(xiàn)的長鞭給嚇呆了。
電光火石間,兩人同時握住了揮舞的長鞭。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要是我說她是我永樂侯的人,姑娘你還要動手嗎?”
“皇姐別沖動,她是我的人。”
話畢,兩人同時望了對方含義不明的一眼。夏雪一愣。紅衣少女瞪大了雙眼:“你就是那個李元佑?”
身穿月牙白長袍的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發(fā)怔的夏雪拉過來護在身后。
紅衣少女看著兩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怪不得那天我在八香居等了這么久你也不出現(xiàn),原來是早有心上人。你就直說嘛,本公主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我也不勉強你。反正中原的男子如此孱弱,不對本公主的眼。那我們的聯(lián)姻就算啦?!?/p>
夏雪翻個白眼,你這還不算蠻不講理,那我簡直就是大家閨秀了。
李元佑聽得眉頭一皺:“你是契丹公主?聯(lián)姻之事關(guān)乎兩國大計,公主為何如此草率……”
聞言,紅衣少女臉色古怪:“啊呀,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拋棄糟糠,為保漢人和契丹一族友好,委身跟我一起?”
夏雪臉色有點發(fā)白,怔怔地抬頭看身側(cè)的李元佑。她忽而想起初見之時他的樣子,蘭芝玉樹,仿佛悲天憫人的仙人。
李元佑不說話,耶律齊卻笑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皇姐,那就不必勉強了?!凹t衣少女白了他一眼,他繼續(xù)說道,”我明天向你們的皇上提親,迎娶小雪姑娘。我可以保證,如果兩族聯(lián)姻,十年之內(nèi),契丹不犯大唐絲毫。”
夏雪呆了。難道你們這些嫁啊娶啊的,不打算問我意見的嗎?是不是打算連禮金也不給了……
耶律齊向來行動迅速,眼看她不反對,便喜滋滋地往外走,大概是準(zhǔn)備明天朝圣的事??吹交实茏吡耍醯す饕矞?zhǔn)備離開,未了,還神色怪異地說了一句:“我還以為你兩有一腿?!?/p>
夏雪感嘆,有一腿這詞兒多時髦啊。李元佑看她一眼,說道“你倒是鎮(zhèn)定。”
做什么說話陰陽怪氣的哇。夏雪頓覺無辜,天塌下來還有
個燈神撐著呢,我們這些凡人瞎憂心什么。不過說起來,尤迦那草包哪兒去了?
她向四周看了好幾眼,卻沒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她扯扯李元佑的袖子:“尤迦好像不見了?”
少年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拉過夏雪的手,說:“不管。我們先回去?!?/p>
六、天哪,契丹王果然慧眼識豬
回去之后,李元佑又出了一趟門。
夏雪站在大門等啊等,也等不到路的盡頭走來那個月白色的身影。倒是尤迦小朋友拿著根糖葫蘆一蹦一跳地跑回來,末了,還跟大街拐角處那個大叔揮揮手道別。
夏雪瞪大眼睛看著他,問道:“尤迦草包,你沒有被怪叔叔怎么樣吧?”
尤迦咬下一個糖葫蘆,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至極
“什么怎么樣?“
“呃,比如,”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吶,夏雪搜刮了很久,終于從腸子里搜出一個詞,“上下其手什么的?!?/p>
尤迦想了想,點點頭:“他抱我,還贊我可愛?!?/p>
說著,孩童蹦蹦跳跳地跑進府里,留下門外小嘴微張的少女。那個傍晚,夏雪在門口站了很久。
午間契丹皇子的話又在腦海浮現(xiàn)——“我可以保證,如果兩族聯(lián)姻,十年之內(nèi),契丹不犯大唐絲毫?!?/p>
此刻,她定定地看著路的盡頭,仿佛從那里,會走來屬于她的騎士,將她從惡龍爪下救出來。但是她又比誰都清楚,那個人,把大唐的安定看得如此重要,如果二選一,她肯定是被放棄的一個。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該怎么辦?月色慘淡,她呆呆地站在夜色中,穿越過來這么久,她第一次感到迷茫。
第二天,睡的并不踏實的夏雪被一個尖尖的聲音吵醒了“圣旨到——”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披了件衣服便沖出房門。
門外,臉色奇白的老太監(jiān)站在中央,拿著圣旨,睨了夏雪一眼,大爺一般喝道:“圣旨到,還不趕緊跪下?”
只見李元佑伏在地上,看她不動,就悄悄伸手拉了拉她的裙裾。連尤迦也像模像樣地跪下,小小的額頭點著冰涼的地面。
這是要把我送到北塞的那個折子?她下意識看了李元佑一眼,難道這個時候他不應(yīng)該說點什么嗎?至于那個草包燈神……算了,她昨天大概是被外星人入侵腦子才會想著指望他。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夏雪還是失了魂一般站著。李元佑不解,再次伸手拉住她的裙子示意她跪下。公公也開始不耐煩起來“姑娘……”
話還沒說完,少女忽然哇的一聲哭著跑進房里。眾人紛紛黑線。
很快,少女從房間里跑出來,手里還拿著根長長的白綾。她沖到樹下,把白綾往上一拋,打了個牢固的結(jié)。
公公一愣,甚為頭疼地看著她:“姑娘,你這是干嗎?”
夏雪嗚咽著,緊抓著白綾不放:“要是你敢把圣旨念出來,我就敢把自己掛上去!讓你們送我去和親!”
“撲哧。”李元佑笑了,笑畢,又看到夏雪陰沉的臉色,才不好意思地說道,“呃,意識沒忍住,不小心笑了。”
夏雪更悲憤了。然而公公比她更悲憤:“和什么親吶,我說姑娘,侯爺昨晚連夜進宮,就是為了給圣上請示他跟你的婚事。好不容易圣上答應(yīng)了,連圣旨也出來了,你竟然不接旨!姑娘,你別看老奴年紀(jì)大,老奴也是很忙的!”
“咦?”夏雪不解地瞪大雙眼,跑過去搶了圣旨,細細地看了起來,“咦,真的啊,李元佑你,你……”
少年笑了:“還不接旨?”
公公卻不高興了:“你愿意接,我現(xiàn)在還不樂意讀呢。”
夏雪不理他,笑瞇瞇地把圣旨塞進懷里,興奮中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好奇地問道:“那跟契丹的聯(lián)姻怎么辦?”
這話剛好提醒了老公公,他一拍腦袋,從錦盒里拿出另外一份圣旨,撫撫下巴:“差點把這個給忘了?!?/p>
夏雪翻翻眼皮,算你狠,這種事也能忘。
公公顫悠悠地把手中的圣旨讀完,確實且契丹王收了尤迦為義子,于是皇上決定封尤迦為定安侯。
李元佑朝夏雪挑挑眉:“現(xiàn)在知道了吧,雖然聯(lián)姻失敗,但也算是結(jié)了親。契丹早有意投歸大唐,這些也不過是個形式。
就算是停了李元佑的解釋,夏雪一時之間還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天哪,契丹王果然慧眼識豬,居然收尤迦草包為義子!”
尤迦一愣:“就是昨天那個叔叔,他還買糖葫蘆給我吃的?!?/p>
夏雪點點頭:“我知道,就是慧眼識豬再送你糖葫蘆的那個?!?/p>
尤迦無語凝噎。李元佑牽起夏雪的手:“走吧,我們?nèi)ゴ螯c一下婚禮的事?!?/p>
陽光正好,少年和少女手牽手甜蜜蜜的背影差點晃瞎了公公和小尤迦的狗眼。但見尤迦傷心地撇撇嘴巴:“這次哥哥竟然不幫我。”
公公稀疏的眉毛最終抖了抖:“老奴,老奴到最后都還沒把圣旨讀出來,實在是有負(fù)圣恩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