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尖

紅酒

莫依依從踏入這家咖啡屋的那一刻起便心如潮汐，眼里迅疾升騰的霧氣毫不留情地將面前的一切阻擋在千里之外。

依依咖啡屋……沒有誰能把咖啡屋取名叫依依咖啡屋的，除了他。

他是陳子齊。

莫依依和陳子齊就讀于同一所藝術(shù)學院。莫依依修琵琶，陳子齊學油畫。

夏季，幾乎每個傍晚，莫依依都會一襲白裙端坐在那棵鉆天白楊下練習琵琶。那把琵琶不光弦上有音，整個琵琶皆是音律，如急雨，如私語。

安靜的莫依依不善言談，只有她懷抱琵琶時，你才會發(fā)現(xiàn)莫依依原來如此之美。

陳子齊只是遠遠地看著莫依依，從不走近。直到某天，當一陣突如其來的黃昏雨襲來，莫依依手忙腳亂起身時，才驀然發(fā)現(xiàn)身邊有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搶先幫她取下曲譜，合好譜架，拉起她的手，快步跑向教室。

雨滴順著莫依依的長發(fā)恣意流淌，陳子齊取出塊兒方格手帕細心幫她擦拭，莫依依不好意思地說我來吧。陳子齊一笑，不再說話，看著莫依依仔細地擦琵琶上的水珠。

莫依依沒把方格手帕立即還給他，說洗凈再給。

陳子齊不讓。莫依依沒理。

莫依依將洗凈的方格手帕疊成一只小老鼠，放在手心上，還給了陳子齊。

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陳子齊的左手凹起，布老鼠頭里尾外架在指頭上，右手輕輕地撫摸。左手猛一握拳，老鼠竄了出來。莫依依開心地笑，說，你也會這個呀。

大多時候，莫依依和陳子齊喜歡在咖啡屋消磨時光。

陳子齊出神地望著莫依依，說你的發(fā)際線長得很特別知道不？

莫依依說，嘿，你知道它叫什么？

美人尖。陳子齊說書上這樣寫，長有美人尖的女孩愛對喜歡她的男人說“不”。你柔情似水，像個江南女子，還真沒聽你說過“不”呢。

莫依依抿嘴一笑，說你真教條。我媽說長有美人尖的女孩應(yīng)該待在宮中。電影中漢代的女人長發(fā)及腰，頭上少有飾品，一條綢帶松松一系或是用根玉釵散散一挽，額頭光光，美人尖赫然入目，風情萬種呢。

服務(wù)生過來問要什么咖啡，陳子齊脫口說來壺美人尖。兩人對視而笑。

陳子齊說，我將來一定要為你調(diào)制一款口味特殊的咖啡，取名美人尖，就像蘇格蘭咖啡那樣，紀念一段美好的情感，好不好？

莫依依說好，我等著。

學油畫的陳子齊說他喜歡白樺林，最好做個看林人。晚秋時分，風將樹葉鍍上一層金黃，林中有座小木屋。夜晚，有溫暖的燈光從窗口透出，我提一盞馬燈去巡夜?；氐侥疚葜?，心愛的姑娘為我煮上一杯美人尖咖啡。那將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莫依依說古城烏鎮(zhèn)也令人神往。碧波漣漪，臨水照影，漁舟唱晚。香樟樹，石拱橋，廊檐下，我們依著美人靠品咖啡，看搖櫓的船娘一頂斗笠、一雙紅鞋，江南小調(diào)盈耳，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詩情畫意呢。

陳子齊說我記住了。

莫依依不解說，你記住什么了？

陳子齊笑笑，只顧喝咖啡，并不言語。

藝術(shù)學院里不乏漂亮女生，當成群結(jié)隊氣度不凡的女孩子在湖邊散步、樹蔭下練琴、假山旁嬉戲時，連空氣都會柔軟成一團霧一練綢?？申愖育R的眼睛里只有莫依依，盡管莫依依在眾多的女生中不算出眾。

陳子齊說莫依依安靜得像蘭，深谷幽蘭。

莫依依說，那你像什么？

陳子齊說我是風，風入深谷，輕指幽蘭，心曲相同，不好嗎？

莫依依臉一紅，沉默不語。

當安詳?shù)耐硐紲厝岬負崦娨恻S昏時，莫依依又一次來到與陳子齊頭回見面的地方，只見白楊玉立，樹影婆娑。景物猶在，斯人已老，莫依依思緒難平。

那年臨近畢業(yè)時，陳子齊走了。越過大西洋，去繼承姑媽留下的一個大牧場。

莫依依很快就嫁人了。琵琶閑置在案頭，上面放了一只方格手帕疊成的小老鼠。

時光荏苒，莫依依仍保持著泡咖啡屋的習慣，與陳子齊的那段浪漫情感，如同忘記上弦的老鐘表一樣永遠停留在了這個充滿溫情的空間。

午后，若有若無的雨絲飄灑著，濕漉漉的空氣沁人心脾，清新得令人心醉，莫依依圍條蘇格蘭風格垂著流蘇的大披肩，沿著碎石小徑來到了這家咖啡屋。

前些日子，兒子興奮地告訴莫依依說，媽，別墅區(qū)附近新開了個依依咖啡屋，名字蠻有意思，朋友還問我是不是你媽媽開的。

依依咖啡屋地方不大，墻上有兩幅油畫：一幅是白樺林，風將樹葉鍍上一層金黃，林中有座小木屋，有溫暖的燈光從窗口透出；另一幅是古城烏鎮(zhèn)，香樟樹，石拱橋，搖櫓的船娘一頂斗笠、一雙紅鞋……

莫依依拿過飲品單，咖啡的種類不少，排在最前面的是美人尖咖啡。

美人尖，美人尖咖啡……

這個咖啡屋的主人呢？我要見他！心中的疑問就在這一瞬間豁然明了。

一個褐發(fā)及腰藍眼睛的美麗姑娘聞聲走來，仔細端詳著莫依依，遲疑地說，你是莫阿姨？哦，一定是的！爸爸說您有個漂亮的美人尖。莫依依便覺得有些暈，眼前這些事情真像是影視情景劇。

姑娘像是突然記起了什么，說莫阿姨，稍等。轉(zhuǎn)身走進吧臺。

姑娘走出來時，手上多了個用方格手帕疊成的小老鼠，她頑皮地眨了眨藍眼睛，把手掌心凹起，小老鼠架在指頭上，右手輕輕地撫摸。左手猛一握拳，老鼠竄了出來。莫依依開心地笑，說，你爸爸也教會了你這個呀。

來杯美人尖吧。

選自《文學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