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浮生

見前夫的時候穿什么

阿美最近為了一件事很糾結(jié)：見前夫的時候穿什么？

實心眼兒的纖姐說：“當(dāng)然要穿上最漂亮的，讓他后悔去！”我卻覺得，男人不會因為你穿得金玉其外就痛改前非了吧? 阿美也猶豫道：不能穿得太好吧？孩子爹本來給生活費就不爽快，孩子的服裝費1500元，他總是說自己最近緊張。自己再穿得像黃世仁一樣明晃晃的，這不是更給楊白勞添堵嘛！

最近因為生活費的事，阿美一怒之下宣布：什么時候給錢，什么時候看孩子！阿美的前夫熬不住了，周日上午又來騷擾：孩子什么時候有時間? 阿美脫口而出：晚上。說完就后悔了。

從前，不管阿美說什么事，前夫總是說，回頭給你電話，幾乎成了本能。然后就永遠(yuǎn)沒有“回頭”了?，F(xiàn)在阿美仔細(xì)琢磨這個話，覺得很扯淡。因為這等于對方完全置你于被動了。你不是有要求嗎？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了什么時候再說。你只能等。

纖姐說：“也應(yīng)該學(xué)以致用以牙還牙才是?！笨墒前⒚啦涣?xí)慣，對方猛一問，她就說了實話。事后很后悔，好像打了敗仗一樣窩火。

阿美這回和前夫見面，三個人都可以得“最差著裝獎”。

阿美上身穿得像個地主婆一樣，下身居然配了一條五四學(xué)生裙，為了裝錢還提了個繪著臉譜的大包包。暗夜里，臉譜的表情仿佛在咬牙切齒。阿美給孩子穿了件像農(nóng)民工討薪樣的舊外套——不是為了讓他爹掏服裝費嘛。

阿美嘆口氣說，不知怎么的，見了他氣場完全就亂了！纖姐說，憑什么總是你糾結(jié)？那他穿什么呢？

前夫剛離婚第一次來看孩子時，為了慶賀自己重獲自由，收拾得像個80年代初志得意滿的歸國華僑。第二次，這大叔恐怕是為了順利地重回市場流通，打扮成油頭粉面的上海小開。第三次，他把自己又倒置成個假冒偽劣富二代。和阿美母子見面的時候，一邊嚴(yán)厲批評兒子和他不親，一邊被應(yīng)接不暇的約會電話打斷，真是這邊廂恨鐵不成鋼，那邊廂恨不得一日看盡長安花??

而這次，前夫為了哭窮，穿得像個行將就義的落魄書生：一件大學(xué)時代的舊風(fēng)衣，連里面的T恤都是舊的。

我聽完阿美的“白頭剩女在，閑坐說前夫”，想象中把他們?nèi)齻€人拼接在一起：阿美前夫穿得像孔乙己，阿美一身地主婆打扮，押了個小叫花子似的孩子，義正詞嚴(yán)地?fù)P言：再苦不能苦孩子！本該做同情或義憤狀的我，只好咬著牙不讓自己爆笑出來。

但阿美沒笑。因為她原想說，看到那件被自己過去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還是沒出息地心底一酸。

文/肖遙

城事

窮人的品位生活

這年頭窮人的日子不好過。什么都漲價，工資就像大姨媽，一個月一次，一周左右就沒了。不過，沒錢也照樣能有品位。我家門口的那家小飯館就貼出了“白菜的價，魚翅的味”這樣的標(biāo)語。洗腳城也有“百姓消費，老板享受”的廣告賣點。凡客CEO陳年開玩笑說，想收購LV，讓它賣跟凡客一樣的價錢。

中國的商家都摸清了中國人的消費心理：砸錢買一件貴的商品，不需要任何理由；而買一件便宜的東西，需要一千個理由。所以那些便宜貨做得越來越像模像樣了。拜訪朋友的公司，朋友留我吃中飯，說是他們公司的外賣工作餐好吃之極。菜單是用一張A4紙打印的，品種豐富匪夷所思，有龜蛇大補湯（雖然龜蛇變成花蛤和鱔絲）、四君子湯（黨參、白術(shù)、茯苓、炙甘草變成番茄、白蘿卜、紫菜和金針菇），還有十全大補飯（點了之后才知道是八寶飯送例湯）。這么奢華的菜單，菜價卻都是十元二十元。

沒錢有什么關(guān)系？沒錢依然可以有生活情調(diào)。公司有同事織一條圍脖說：“晚餐半瓶紅酒微醺。”聽起來竟然有一絲絲小性感?？吹搅税?，微胖禿頂?shù)哪腥撕纫槐a(chǎn)地?zé)熍_的張裕干紅，也能拗造型玩情調(diào)。至于洗完澡躺沙發(fā)上擦乳液看亦舒的小資女友，盡管乳液只是二三十塊錢一大瓶的超市貨，卻也不影響她的自戀情緒。乳液里鱷梨油的味道試圖侵略掉原先沐浴露里薰衣草的香，卻終于證明徒勞無功，兩種味道糾纏不休，抵死掙扎——加一起不超過50塊錢的沐浴露和乳液竟然能掀起女友這樣的心情狂潮，真的好劃算。

我其實也喜歡買便宜貨。（誰不喜歡呢？）我和先生有一陣子熱衷淘便宜的“古玩”收藏。先生去拍賣行買了好多壺底有印章的茶壺和越南黃花梨家具，價格低得離譜，當(dāng)時以為撿了大便宜，后來才知道，無論什么壺都可以有印章。越南黃花梨聽起來華麗，其實比起海南黃花梨差很多。何況，我們買到的也許是老撾、柬埔寨或者緬甸的黃花梨，當(dāng)然，更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黃花梨。

我曾屁顛屁顛地買過一張桌子，臺面說是“火燒墨青石”（火燒石是花崗巖的一種），款式復(fù)古，經(jīng)典。貨到之后，我兒子用玩具小榔頭敲這桌面，一敲一條裂縫。我本擬傳家的火燒墨青石就這樣毀于逆子之手。問題是，石頭應(yīng)該不會這么容易裂開呀？有一天晚上，我和先生仔細(xì)研究這張桌子，靈光突現(xiàn)——火燒墨青石，誰說是火燒石了？人家其實就是一塊瓷磚而已。

文/上上簽

世說

給太子做親子鑒定

網(wǎng)上流傳一個段子。公交車上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對旁邊的小女孩說：“誰說不能預(yù)測未來？至少我能知道以后我的孩子姓什么，可是你就杯具了，你的孩子姓什么還是未知數(shù)呢！”小女孩反唇相譏：“哼哼，那是！但是，我的孩子肯定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就未必了??”

這真是男人的千年軟肋啊。

父權(quán)不確定，拋開男人的面子不說，還意味著可能要替別人撫養(yǎng)兒子，將來還有繼承問題。所以，古代皇帝采取的方法是，讓內(nèi)宮陪侍的男人都當(dāng)不成父親——閹了他們。這樣內(nèi)宮女人懷孕了，根據(jù)排除法，自然可以推導(dǎo)出父親是誰了。

不過排除法也有個問題，那就是要絕對保證女人之前沒有珠胎暗結(jié)。史載呂不韋娶了一位邯鄲最美的美女，讓她懷了孕，后將她獻(xiàn)給在趙國當(dāng)人質(zhì)的秦國王孫，邯鄲美女生下一子，名叫嬴政——呂不韋成了秦始皇的爹。雖然史學(xué)家有爭議，但這種移花接木的手段無疑是存在的。春申君也曾將懷有自己孩子的女人進(jìn)獻(xiàn)給楚考烈王，后來那個孩子成了楚幽王。

電影《勇敢的心》中，華萊士英勇地反抗英王的統(tǒng)治，被俘犧牲。悲壯的故事卻有一個意淫的結(jié)尾：王妃伊莎貝拉懷的不是王子的骨肉而是華萊士的，而這個孩子未來將成為新的英王。

正因為移花接木術(shù)中外通吃，親子鑒定就顯得尤為重要了。中國古代常用的方法是滴血認(rèn)親。不僅給人做，也給鬼做?！读凝S志異·土偶》中，王氏喪夫后，堅決不改嫁，還請人按其夫馬某的樣子雕了個土偶。王氏的情誼感動了冥司，土偶到晚上就變成真人，與王氏恩愛如初。后來寡婦生子被告發(fā)，便有了給鬼做親子鑒定的一幕：先把孩子放太陽底下看有無影子，果然淡如輕煙，又把孩子手指刺出血，涂在馬某土偶上“立入無痕”，涂到其他土偶“一拭便去”。官府終于相信了王氏的辯解。

這種滴血認(rèn)親的方法比現(xiàn)在的DNA檢測可簡單多了。不過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前不久，英國一對黑人夫婦竟然誕下一個白膚金發(fā)的兒子。面對醫(yī)護人員又驚訝又曖昧的表情，男主角特施班古只看了孩子一眼，就完成了親子鑒定。他說：“當(dāng)我與孩子相視而笑的時候，我確認(rèn)這就是我的孩子?！?/p>

文/武駿

流年

我家鄉(xiāng)上空的飛碟

聚會上，認(rèn)識了一對男女，相貌出眾，談吐不俗，使我們頓生相見恨晚之感。朋友們一致認(rèn)為，這兩人可以吸納進(jìn)朋友圈，我嘆氣：“憑他們的姿色才氣，這里哪能留得住他們？最后還不是去北京了？”

這是經(jīng)驗之談。在內(nèi)地中小城市，北京上海廣州，就是那個永恒的第三者，是第九區(qū)上空的飛碟，讓他們時刻準(zhǔn)備著離去，并請我們吃告別的飯。

我的朋友H的經(jīng)歷，很有代表性。他2002年離開L城去了沿海城市，很快做到媒體總監(jiān)。彼時，他從前的上司另立門戶，在L城創(chuàng)辦了一張報紙，邀請他回來擔(dān)任副總。而更令人動心的允諾，是給他放權(quán)。H是朋友眼中那種“理想主義余孽”，他立刻被這誠摯的邀請打動，返回L城。

剛開始，一切都嶄新，敞亮，澎湃，但接下來的事情，是任何一個L城人都可以預(yù)見到的。復(fù)雜的人事關(guān)系、混亂的管理、對員工的盤剝——月底，每天上夜班到凌晨一兩點的記者，在扣掉種種罰款之后，少的，得到了一百塊錢，多的，是八百塊錢。報紙的版面，也在三個月之后，恢復(fù)到從前那種樣貌。H于是再度離開。

其他的人，也都因相近的原因告別。

即便沒有這些卑瑣的原因，當(dāng)北上廣以那樣毋庸置疑的方式，提示著生活的另外一些可能時，離開也是無可避免的。有一件事或許能說明這一切。幾年前，本城的一間寺廟籌劃在節(jié)日放河燈，結(jié)果，那天晚上，從6點開始，出門看河燈的市民之多，令半個城的交通瀕臨癱瘓，許多看燈的人直到凌晨一兩點才步行回到家中。此后幾天，報紙辟出專版，用來刊登走失兒童的照片——是的，這是一個能為幾盞河燈淪陷的城市。這樣一個城市，如何抵抗北上廣的入侵？

大都市收服了我這么多出眾的朋友，該怎么待他們呢？他們齊聚北京上海，該怎么風(fēng)流快活呢？我常暢想著，他們白衣飄飄地，下午看畫展，晚上聽音樂會看話劇，然后在文人雅士薈萃的酒館流連到天亮。

H過年返家，我問，你和D一定經(jīng)常見面吧？他們兩人當(dāng)年可是鐵血好兄弟啊，而且，他們在北京的家，只隔著兩個小區(qū)。我得到的回答卻是：“我們已經(jīng)三年沒見面了。”我們呆在老家，一年倒還能見他們兩三回。

但，所有的人，都沒有回頭。

一切飄零、煎熬，為的都是某種可能。這種可能，如果抓住了，就會給生活帶來颯颯電光。也許，這種可能始終都沒有降臨，但，那些小城市，甚至不存在關(guān)于這種可能性的任何可能。

我去過北京，走在街上，不能不覺得，街道格外整潔，建筑格外氣派，街兩邊的銀杏樹姿態(tài)特別美，掉在地上的葉子，連個蟲孔都沒有，而街道上的男男女女，身姿相貌談吐，似乎都比別處不俗幾分?？墒沁@些人，他們其實都是別人的兄弟姐妹，別人的朋友啊。北京把他們搶來了，并不去管，那些原本溫情脈脈的故鄉(xiāng)，在他們的身后淪陷。

文/韓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