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短篇小說]

文/趙波

葉晶到達再生花咖啡館的時候，劉導(dǎo)演已經(jīng)早來了。

盡管事先沒有見過面，坐在里面咖啡座上的劉導(dǎo)演還是準確無誤地朝走進門來并且東張西望的這個高個子長發(fā)女子招了招手。

喜悅似乎暗暗洋溢于他的臉上。

葉晶走到了他的面前，劉導(dǎo)演站起來，伸出手和她握，客氣地說，葉小姐好高啊。

葉晶看了看眼前這個朋友介紹過來說要約她寫電影劇本的導(dǎo)演。此人其貌不揚，廣東人，臉上皮膚不好，好像青春痘沒有長完的樣子。

她平平地笑了笑，回了句，我們內(nèi)地女孩子都長得挺高的。

坐定下來，葉晶問，您怎么想到要找我寫電影劇本的呢？我以前只寫小說和隨筆的。

劉導(dǎo)演說，有次在上海書店看到葉小姐的新書，打開來一看就愛不釋手，那是一本談感情和男女的書，我真是想不到一個人可以有那么多對于這方面的想法。簡直像泉水涌出來似的，很直接，和香港女作家的寫法很不一樣。

葉晶說，我這個年紀可能還比較喜歡想這方面的問題吧，很多是寫給專欄的文章。但是，那也不說明我就能寫劇本呀。

劉導(dǎo)演說，我是去年來北京做這個電影劇本的，香港公司出錢想和北京方面做一個合拍片，找誰誰誰推薦好的編劇，他把自己過去用的一個編劇推薦了過來。那個編劇的語言風(fēng)格很北京味道，這大半年我來往于北京和香港，一直在和他談劇本，耗了大半年，劇本寫了幾稿，卻始終找不到我要的感覺。這不，有一天和另外一位導(dǎo)演談這事的時候，我正好想到看過一位叫葉晶的作者的新書，書里的感覺很對我的胃口，于是問起那位導(dǎo)演知不知道女作家葉晶。恰好他知道他的一個女朋友認識葉晶，于是答應(yīng)牽線，這下今天我們才有緣見面。

聽劉導(dǎo)演介紹完情況，葉晶才明白。什么事情在北京都會變復(fù)雜，北京的人際關(guān)系就是一鍋渾水，誰認識的誰誰，誰誰介紹來的，人實在是太多，談事的、想合作的很多，真正合作成功的卻沒多少。大家都在殺時間罷了。

所以，和劉導(dǎo)演眼中的熱烈不同，葉晶只是淡淡的、不卑不亢的，她讓劉導(dǎo)演說說電影的框架。

當(dāng)然事先已打好招呼，講給她聽也不見得她就接下這個劇本，被人家改了半年的東西半途拿到她手里，她可沒有什么把握立馬就讓它起死回生。誰都知道這些導(dǎo)演和投資人最難弄，今天想要這個效果，明天又要那個場面，今天想捧這個女演員，最好性格往她身上靠，明天又變掉了。誰吃飽了撐的愿意圍著他們轉(zhuǎn)呀，有這個時間她還是愿意寫點兒小說，錢雖然掙得少，但至少快樂、自由、什么她都自己說了算。

劉導(dǎo)演開始說劇情。

他說北京是個發(fā)展中的日新月異的城市，在這里每天都在發(fā)生新的事情、新的變化。他的男主人公從美國回到北京，這個男人出去三年了，他回來后，老婆要和他鬧離婚，因為她早就和他的一個做生意發(fā)了財?shù)母鐐儍汉蒙狭?。他老婆告訴他別說三年，出去三天北京就可以發(fā)生一些把一個人的人生變得天翻地覆的事情。

男主人公想不通這個以前老是要自己早點兒幫她辦出國的老婆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冷漠。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出國之前的北京，轉(zhuǎn)不過彎來，于是他天天在北京轉(zhuǎn)悠。這個過程中，他看到了北京的巨變，并且和一個酒吧或者夜總會賣雪茄的女孩認識了。

順便說一句，劉導(dǎo)演說，因為舒舒是我們香港公司簽約的演員，所以這個電影的女主角，也就是賣雪茄的女孩就是她來演。電影的最后，男女主人公走到了一起。就是這樣一個故事，不知葉小姐可有興趣把它完成？

老實說，劉導(dǎo)演的普通話說得有點兒費力，很多地方用詞不標準，但葉晶還是聽明白了，而且，這個故事竟然有打動她的地方。

打動她的地方可能在幾個方面：從外地人的角度來看北京是其一，她自己是外地來北京的，現(xiàn)在依然不會說帶兒化音的北京方言，北京這個城市在一個外地人看來總是充滿新奇之處。其次，耳聞目睹北京的情變故事太多太多，這里人多、機會多，魚龍混雜，選擇也就成為很多人的一個問題。另外，舒舒是葉晶喜歡的女演員，女人也喜歡的女人，一方面是漂亮，還有就是撒嬌有小女孩的感覺，能夠勾起成熟女人的母性。

葉晶點了點頭，說這個故事她可以嘗試著做一下。

劉導(dǎo)演欣喜若狂，說她要是不接下來，這個計劃很可能就要泡湯，那他的大半年時間可就白搭了。

明后天我就讓我們的女制片人和你談合同的事情，到時具體的時間大家好有個安排。我會把前一個編劇寫的幾稿都帶給你看看，可能有一些戲還是可以用得上的，因為那些可以用得上的還是我自己說戲的時候貢獻給他記錄下來的。以后，我們一定要多見面多談?wù)劇?dǎo)演激動地強調(diào)。

葉晶說，真不好意思，我平時香港電影看得少，不知您拍過一些什么電影？

劉導(dǎo)演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拿出幾張碟片，最上面是金城的天使造型的盒套，他說，我看過你的書，也希望你喜歡我的電影。

葉晶接過那幾張碟，說回去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

晚上，葉晶沖了涼，坐在白色的長沙發(fā)上，一邊擦頭發(fā)一邊習(xí)慣性地放了一張歐洲悶片到機器里。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到客廳從包里翻出下午劉導(dǎo)演給自己的片子，然后走到里間，把“金城”塞進了機器轉(zhuǎn)盤。

“沙沙沙”的聲音響起來了。葉晶舒服地倒在沙發(fā)的靠背上。

屏幕上，金城扮演的一個長著白色翅膀的天使從天而降，掉在陳慧扮演的單身女郎的陽臺上。太好玩了，這個男天使無辜地撲閃著大大的眼睛和白色的翅膀，被強勢的單身女郎欺負著。單身女郎白天在一個香水店上班，她有本事調(diào)制出各種味道和效果的香熏制品，比如紫羅蘭味道的可以鎮(zhèn)靜，薰衣草味道的可以安神……她身邊的八婆女人們都對她遇到的男天使感到好奇，單身女郎有時還帶著男天使上班。

雷扮演單身女郎隔壁的一個搞笑鄰居，好像是個同性戀，也想誘惑天使。

電影的結(jié)尾，是單身女郎坐在火車上前往法國普羅旺斯，那里開著紫色小花的薰衣草太美了。而空中，一個男人正坐在飛機上注視著火車車廂里的單身女郎，然后一座橋擋住了觀眾的視線，火車隆隆地開遠了……

葉晶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這部電影，因為它清新愉悅。她重新看了看電影的封套，上面赫然印著導(dǎo)演的名字，沒錯，就是下午見面的那個外表毫不起眼的男人，她沒想到他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外表下有著如此不同凡響的、浪漫的內(nèi)心世界。

封套上還寫著這部電影是首部香味電影，當(dāng)放到單身女郎調(diào)制香熏制品的鏡頭時，電影院里會散發(fā)出那種香熏制品的香味。電影結(jié)束時，觀眾們又可以聞到法國普羅旺斯薰衣草的花香。

葉晶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自己家里也和電影院里一樣有了濃濃的花香。她和那些觀眾一樣，沉醉在一部好看的電影帶來的濃情蜜意之中。

臨睡前，葉晶給劉導(dǎo)演發(fā)了一條短訊：謝謝您，拍了一部特別好看的電影。我很喜歡。

劉導(dǎo)演立刻回了：我太高興了，你能喜歡我的電影。明天下午老地方見，我給你看前編劇寫的本子初稿好嗎？

行，明天下午兩點見。她回。

葉晶第二次見劉導(dǎo)演的時候明顯熱情了很多。她是一個熱愛有才華的男人的女人，就像有些女人在物質(zhì)面前兩眼放光一樣，葉晶容易在男人的才華面前兩眼放光，產(chǎn)生聊天的興趣。

他們的溝通變得順暢，一個人的話很容易喚醒另外一個人的靈感，互動很好。也許，香港是屬于南方的，葉晶從小在上海長大，她也是屬于南方的，兩個南方人的感性是一致的，不像劉導(dǎo)演上次和一個京味兒編劇磨合，始終是南轅北轍。

電影的人物設(shè)置有了突破性的發(fā)展，劉導(dǎo)演臉上露出了喜悅的表情。他右臉頰上的幾顆痘痘也有點兒發(fā)亮了。

香港公司的女制片人也來北京和葉晶見了面，是個看上去很精明干練的中年女人。葉晶帶她在三里屯一個朋友開的餐吧里吃飯聊天，她們簽好了合同。女制片人很會砍價，說因為前面已經(jīng)有編劇打了底稿，于是狂殺葉晶的價錢。葉晶心想自己也不是一個職業(yè)編劇，就沒有多爭論。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思路，有時候前面有人寫過的東西非但起不了幫助后來者的作用，反而會將人引入歧途。但是第一次寫電影，價錢低就低吧。

然后，雙方又在給錢的方式上拉鋸。女制片人大概沒看過朝三暮四的故事，猴子聽到早晨給三個桃晚上給四個桃就不開心，后來喂猴的人答應(yīng)早晨給四個桃晚上給三個桃猴們就開心了。現(xiàn)在編劇費用分成四個階段給，第一步大綱出來給多少錢，第二步分場出來給多少錢……總共多少錢是一定的，但女制片人卡的是，第一步和第二步的錢不能給多了，很多編劇只拿到前兩回的錢，電影公司就拿著劇本走了。人和猴一樣，女制片人是那喂猴的人，她卻不愿意讓猴歡喜，猴歡喜了公司就不高興，老板不高興了她的飯碗就保不住了。

葉晶還搞不清楚這里面的許多花頭，于是，她這只簡單的小猴就答應(yīng)早晨三個桃晚上四個桃了。

后來葉晶對劉導(dǎo)演說起，劉導(dǎo)演說，我不是跟你講價錢你要自己爭取嗎？你是我一定要用的編劇，你說的價錢制片人不答應(yīng)你就不要接，這樣我會催她快點兒和你簽合同好進行下面的工作，你只要堅持就行了啊。

葉晶說算了，我還是隨她好了。

劉導(dǎo)演說，錢不是我出，也不是制片人出，都是公司出的。

葉晶說，主要我還是喜歡這個故事，不是看在錢的分兒上寫這電影的。

所以簽完約的那天，葉晶也并沒有什么不愉快，她請女制片人吃晚飯，飯后女制片人請她喝了酒。酒吧里有熱熱的音樂，她們開始聊天。女制片人說，她在香港的生活很單調(diào)，大家都很忙，朋友也不多，工作之余會去一個大棚自己種蔬菜，反而是出差來北京是個調(diào)劑。當(dāng)然電影開拍了，有時候跟著劇組也會有好玩的事情發(fā)生，畢竟演員、導(dǎo)演、工作人員是一個龐大的隊伍，制片人的工作是管理好這樣一個隊伍，電影拍完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葉晶沒有問她的婚姻生活，看樣子，女制片人也是一個事業(yè)上的女強人，但可能感情上差強人意，也許也是孤獨一人。但她的孤獨和葉晶的孤獨是兩種感覺，她看上去就有點兒中性化，是長期大小事情自己拿主意、不指望男人幫忙的表情。葉晶和她相比，要嬌滴滴很多，一看就是有人寵的，即使略帶憂傷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似的?？催^葉晶作品的人都有這感覺，她是一個感情上、感受上都過于豐富多彩的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有才有貌、名利雙收，還單身，豐富多彩當(dāng)然也是可以理解的。背后總有人羨慕嫉妒恨，要說說葉晶的壞話，當(dāng)然就更加可以理解了。

這期間因為經(jīng)常談?wù)搫”?，葉晶和劉導(dǎo)演已經(jīng)很熟悉了。

劉導(dǎo)演和她講起拍天使電影的一些幕后花絮，她聽得津津有味。什么在法國租了一架飛機追單身女郎坐的那班火車險些錯過鏡頭之類的……還有金城的粉絲們?nèi)绾巫沸?，陳慧在鏡頭中其實有點兒傻傻呆呆的，但是她的水準和素質(zhì)總是在一個線上，很穩(wěn)定，所以出大的差錯也是不可能的。

電影真的是一個精彩的行業(yè)，怪不得那么多人為它魂牽夢縈。

葉晶以前認識一個導(dǎo)演朋友，她有時短信問葉晶在干什么，葉晶回答說在上網(wǎng)。那個導(dǎo)演就說她在搞什么太虛幻境。她回短信說，電影難道不是更大的太虛幻境？沉默了一會兒，導(dǎo)演朋友乖乖地回她的短信：你是對的。

電影和網(wǎng)絡(luò)在某種感覺上有一致的虛幻性。看電影的時候讓人感動投入，看完以后，一切回到平常，生活還在不緊不慢地繼續(xù)。網(wǎng)絡(luò)呢，打開機器，你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廣闊的世界，沒有界限，你可以上天入地，你可以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是，關(guān)上機器，那個世界就完全地從你眼前消失，像電影結(jié)束了一樣。你的心里會有點兒空落，腦海中會有點兒空空蕩蕩。

生活和電影、網(wǎng)絡(luò)可以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電影和網(wǎng)絡(luò)都會結(jié)束，生活卻不能突然中斷，突然中斷也就預(yù)示著某些東西永遠結(jié)束了。電影和網(wǎng)絡(luò)可以人為編造，但生活的導(dǎo)演權(quán)卻在上帝的手里，人是演員，演我們自己，劇本和臺詞也是上帝提供，最大的編劇大概就是上帝。

葉晶有很多做藝術(shù)的朋友，唱歌的、寫書的、畫畫兒的、拍電影的，北京這方面的人才特別多，不知什么原因都聚集到這里來了。他們有的有了家庭，但大多數(shù)都是單身人士，大家喝咖啡、約吃飯，來往也比較頻繁。

帶著劉導(dǎo)演和他的電影，葉晶也介紹他認識了她的很多朋友。他們看了一些演出，其中一個節(jié)目是每周在酒吧演出一次的“易裝姐妹”。所謂易裝，是喜歡穿女人衣服的一對男演員，扮演一對姐妹唱歌表演。那對“姐妹”也是葉晶的熟人，她很多次帶不同的朋友去捧他們的場，簡直變成了她這個北京導(dǎo)游的一個保留節(jié)目。

“姐姐”范老師白天是一個他自己口中所說的“裁縫”，即時裝設(shè)計師，專門給大牌藝人做演出服裝、禮服，收費當(dāng)然很高。白天他很壓抑，于是每周的一個晚上，他穿上自己設(shè)計的妖冶晚禮服，足蹬有一個臺階那么高的尖頭細跟高跟鞋，套一個大波浪的假發(fā)，再給自己打上粉底、戴上假睫毛、涂上藍眼影，最后畫上大紅色的口紅……一個法國明星范兒的巨星就此誕生。白天的裁縫范老師化身成了夜晚的巨星，專門唱舊上海的怨婦歌曲，聲音沙啞、幽怨。

“妹妹”瑞琦則是個外形本來就清秀的小男生，白天是法語翻譯，晚上就是專門唱法語歌的女歌星。他骨格清奇，穿的衣服也嬌俏性感，同樣是長波浪假發(fā)，第一首歌一般喜歡唱《玫瑰人生》。葉晶非常喜歡聽這首歌，她帶劉導(dǎo)演來看演出的時候，劉導(dǎo)演被這首《玫瑰人生》驚住了，他喃喃地低語，要是電影就在這首《玫瑰人生》中開場，把這對易裝“姐妹”引進電影里舒舒工作的夜總會，讓他們成為電影中這個外地打工妹的好朋友，故事這樣發(fā)展下去，該是多吸引人呀?；旌现本?、香港、夜總會、酒吧、雪茄、香水味道、女人的紅唇、易裝的男人的意味，混雜、包容，多像如今什么味道都有的北京。

葉晶很贊成劉導(dǎo)演的想法，也很高興自己的朋友被他欣賞。

她注意到劉導(dǎo)演是個對氣味和味道很敏感的男人，比如他的電影中香氛制品的味道、薰衣草的味道。后來她看另外幾部電影，還有這樣的鏡頭：一個男孩在一輛無人的公共汽車里噴灑香水；一個男孩看著女孩的照片，仿佛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的確，味道是性感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味道，相愛的兩個人據(jù)說是憑借各自的味道被吸引到一起的。

不記得哪一個晚上，他們聊完劇本后，葉晶先帶劉導(dǎo)演去一個男畫家朋友家里看收藏，然后三人去住在附近的另外一對畫家朋友家里拜訪，并且在那里看完了葉晶帶過去的劉導(dǎo)演早期拍的一部電影。電影還是舒舒演的，很年輕很嫩的舒舒，非常純美的一部電影?？醋约旱睦掀觿?dǎo)演就很害羞，他們喝著紅酒，看完了兩個小時的電影，畫家們都夸了幾句，說是體驗到了久違的清純和性感。

■美術(shù)作品：克里姆特

聽到朋友們夸劉導(dǎo)演的作品，葉晶自己也很歡喜，她就喜歡所有的朋友彼此欣賞。

他們告辭出來的時候，也許是喝了很多紅酒的緣故，葉晶有點兒不想回家，她很想在空曠的初夏的北京大街上走一走。

劉導(dǎo)演當(dāng)然同意。陪著一個美女在異鄉(xiāng)夜晚的街上散步，還有比這更美好的感覺嗎？

因為是午夜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霧氣，路燈的光芒也變得朦朦朧朧，一切和白天的嘈雜擁擠非常不同。沒有車流的街道一下子變得很有魅力，空曠，也那么美麗，立交橋的弧度在眼前伸展，街道兩邊的綠樹一棵棵獨自站立，像一個個無語的行人。

一切變得很有詩意。

外表其貌不揚的劉導(dǎo)演在這樣一個有魅力的夜晚也變得英俊帥氣了，其實他的五官都很清秀，就是臉上的皮膚不好，使得外形上分數(shù)驟降，對女人的吸引力也就變少了。不過因為這么長時間的相處，還有看過他的電影就仿佛看到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的原因，葉晶突然對面前這個男人產(chǎn)生了一種依戀。

那段時間，她正糾纏于和一個有婦之夫的雞肋情感之中，棄之可惜食之無味。一個有老婆的花心男人，每天幾個時段的短信傳情，不停騷擾她，讓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但又不是她想見就可見到，所以感覺非常不爽，猶如被一塊面目可憎的爛兮兮、軟塌塌的肥肉粘上，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脫，感覺就是一個字：錯，錯，錯。

紅酒喚起了她內(nèi)心的痛苦、脆弱和煩惱。她不想回家，不想孤單一個人，不想面對空蕩蕩的房間，不想面對他的無聊短信。虛假地在那里說他如何想她如何愛她，虛偽的家伙，天生在生活中演戲的家伙。她真恨自己弱智，上了他的賊船。

葉晶在街道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劉導(dǎo)演盡管不知道她內(nèi)心的隱痛，但也不打擾她，默默地點起了一根香煙，陪她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霧氣彌漫，燈光頹然，墨黑的樹啞啞的，香煙的味道冉冉升起，非常好聞。

這種時候很容易交心，人很容易不設(shè)防地說出一些心事。

這種時候也很容易犯錯誤，人會依戀面前的肩膀，會想去牽面前那個人的手。也許是因為孤獨，想去攝取一些來自別人的力量，以此溫暖自己，免得在暗夜里破碎、枯萎、崩潰。

葉晶的手被劉導(dǎo)演突然握住，她沒有拒絕，借一個男人的手握住也好。她很想趴在誰的肩頭大哭一場，但是又怕劉導(dǎo)演誤會，只好作罷。

他拉她站起來，慢慢在街上走，偶爾會有出租車在他們面前駛過，慢下來，但他們并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葉晶的腦子在逐漸清醒，對于面前正牽著自己的手的這個男人，有一點很明確，她并不愛他，她只是喜歡他的電影。他們是合作者，合作中的曖昧有時候會對合作有利，有時候卻相反。

她除了他的電影，對他一無所知，也不太想知道。他跟她閑聊中說過，離婚了，喜歡孩子卻沒有孩子，在香港時每天去游泳、去陪父母家人，錢不多夠用……他說起這些的時候她是心不在焉的，因為感覺和自己并沒有關(guān)系，他曾經(jīng)邀請她到香港去體驗生活，和北京的生活完全不同，那里更火暴世俗、擁擠熱烈。也許她是該換一個環(huán)境了，以免再被那塊肥肉糾纏。

在喝過酒的晚上，與劉導(dǎo)演在空曠的大街上散步，她心生依戀他的念頭，很想追隨他到香港去，去一個沒人知道她亦沒人關(guān)注她的角落舔平內(nèi)心的傷口。

那個晚上他們終究還是打了車，去了她的房間。

她的房子很大，一個人住著兩房兩廳。劉導(dǎo)演很驚詫，他說在香港這樣的房間起碼值五六百萬元，她說在北京也就值一百幾十萬元吧。

她把他帶到書房，那里有很多書，有音響，有她的書桌和轉(zhuǎn)椅，靠墻還有一張給客人睡的小床。

葉晶去沏茶，然后回到書房，在唱機里放了一張許巍的唱片。在酒后微醒之時，聽一個滄桑的男人唱出仿佛隱藏在你內(nèi)心的一種情緒，也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煩惱的事漸漸遠去了，她開始和歌聲里的男人一起回憶云南，回憶大理洱海上的陽光，回憶年輕時的愛情，回憶來路上的風(fēng)霜和旅程……

劉導(dǎo)演來自香港，平時可能也從未聽過許巍的歌，現(xiàn)在，他選擇了讓自己倒在客房的小床上，很安靜地聽著歌，看著面前正對著他的窗。窗上掛著墨綠色的絲絨窗簾，而葉晶的身上恰好穿著淡黃的連身印花裙子，顯得她的身材更加窈窕，像這書房里種的一株開著嫩花的植物。

葉晶遞茶給他，他接過茶杯時順手把她往自己身上拖。于是，葉晶順從地倒下來，依偎在他懷里，一動也不動，兩人一起聽歌。

歌唱完以后，葉晶一看時間，她每天要聽的午夜節(jié)目又開始了，于是她打開一個小收音機，和他一起聽。

她說，這是我的秘密習(xí)慣，很多年了，一直喜歡聽收音機，而且，喜歡聽聲音好聽的男人在我的耳邊說話，給我放音樂，最好放情歌，我常常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劉導(dǎo)演很感動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她好像不是寫書的女作家，而只是一個簡單幼稚的孩子。

收音機里叫小凡的男主持人正在說一個故事：前世葬我們的人，恰是我們今生要嫁的人。一個女人因為要跟丈夫離婚而哭泣，一個老者就給她看一面鏡子，她看見鏡子里有一個倒在地上死去的女人。第一個走過她身邊的男人給她的臉蓋上了一塊手帕；第二個走過她身邊的男人在她的身上蓋上了一張草席；第三個走過她身邊的男人停下來看了看她，然后找了一個鐵鍬，挖了一個坑，把她埋了。老者讓她看看清楚。她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死去的女人原來就是自己，而那個挖坑埋她的人就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老者說，他們結(jié)婚，只不過是她來報答他前世埋她的恩，現(xiàn)在要離婚，只不過是恩報完了。

故事講完了，小凡放了一段舒緩的輕音樂，然后收音機里傳來一支柔情的歌：

斷線風(fēng)箏

香煙愛上火柴就注定被傷害

不要輕易說愛 許下的承諾就是欠下的債

在愛的世界里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有誰不懂得去珍惜誰

一個風(fēng)箏只會為一根線冒險

兩人看著窗外，靜靜地聽著音樂，一句話都不說，突然間都覺得很平和。

劉導(dǎo)演輕輕地吻了葉晶的臉，葉晶的反應(yīng)是遲疑的，但是還好，沒有拒絕。

他們都累了，于是帶著酒意睡著了，收音機還開著，像平時一樣，小凡溫柔的聲音還在耳邊陪伴著他們……

第二天，葉晶起床的時候，劉導(dǎo)演正在她的家里到處察看哪里需要修修補補。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有點兒關(guān)不緊，他搞了半天終于弄好了。

葉晶感激地說謝謝。

劉導(dǎo)演說他總是閑不住，不喜歡醒了發(fā)呆，干點兒活兒就很舒服。還說他好像變成了自己電影里的那個金城演的天使，從天而降，落到了單身女郎的家里，變成了聽命于她的奴隸。

葉晶說你怎么可以把自己和金城比呢？

劉導(dǎo)演說是啊是啊，我也知道。他是白天使，我就是黑天使。我自己一看客廳鏡子里出現(xiàn)的男人，長得又小又難看，真是很遺憾，要是我是那個白天使掉在你的家里你該多高興呀!

葉晶笑了，說聽你這么說還真的挺溫暖。

劉導(dǎo)演寬慰她，要是我有金城演的天使那么漂亮，你會不知怎么辦才好，他整天需要人哄著寵著，而且金城生活中很悶的，也不太說話；還是我這個黑天使好，可以圍著你轉(zhuǎn)，哄著你寵著你。

葉晶不笑了，心想誰要你們男人寵，哄什么哄，當(dāng)我好騙呀。我什么白天使黑天使都不要可不可以？我是我自己的天使可不可以？

男人有時候真的挺讓女人累的。也可能是精神緊張的女人自己讓自己累了。

少女時代真的是好騙的，男人說什么她都信。

但時光一去，催人老。

下午，劉導(dǎo)演去了香港公司駐京辦事處。葉晶在家工作，她給劉導(dǎo)演發(fā)了電子郵件，交出了幾頁劇本的內(nèi)容。

劉導(dǎo)演看到她正寫到電影里的男主人公東東回到北京，和租了他前妻房子住的賣雪茄的女孩娜娜爭吵以后，大年夜在外面被關(guān)了一夜，彼此增進了解之后反倒變得友好起來：

1、早上，兩個人回到東東家，隔壁幾個搖滾樂隊的小伙子拿著工具七手八腳在替東東開鎖，女主唱正在屋里排練，很賣力地嚎叫：我得允許自己犯點兒錯誤。

吃飯的時候，東東問了娜娜的故事。

娜娜告訴他，自己來北京本來要考電影學(xué)院，可是沒考上，結(jié)果去了夜總會里賣雪茄，卻天天在演戲。娜娜還對東東說起自己的一個秘密。她暗戀一個聲音。那檔電臺節(jié)目叫《北京夢里人》，那個節(jié)目主持人叫小凡。

……

6、他們聽著小凡的節(jié)目，一起吃了晚飯。

鏡頭一轉(zhuǎn)，娜娜捧著東東寫的被妻子丟棄的信件坐在沙發(fā)上看得津津有味，一封又一封。東東被娜娜逼著聽小凡主持的節(jié)目，娜娜一會兒說原來你還當(dāng)過出租車司機；一會兒說哎喲你被打劫了，還受了傷；一會兒又說我喜歡你這句，你的天空比我的藍，可我的思念比你的多。東東突然哭起來，娜娜問他，怎么啦？他說聽到小凡在說一個故事：前世葬我們的人，恰是我們今生要嫁的人。

7、半夜，兩個人躺在兩張床上，在兩個不同的方向輾轉(zhuǎn)反側(cè)。

劉導(dǎo)演看了，不禁莞爾。

也許他在里面看到了某些特殊的東西，帶著一些自己知道的秘密的東西，它們一起參與了自己的電影。每一部電影都是一個導(dǎo)演的私人印記。

因為電影公司的會議，劉導(dǎo)演第二天回了香港。他也許要回去半個月。

葉晶聽他說要回港了，內(nèi)心一陣輕松。

劉導(dǎo)演給她發(fā)短信：莫失莫忘，不離不棄。

葉晶看到這種男人的曖昧短信，心里會不由自主地反感，好像又有人和自己以前認識的那個有婦之夫一樣，妄想用短信溫柔地套住她束縛她。她沒有回，心想酒后的事情怎樣都可以理解吧，他自己來自香港，又是娛樂圈的，不會這樣傳統(tǒng)吧，和她在一起一個晚上就覺得她對他應(yīng)該負有什么責(zé)任？這年頭什么都顛倒過來了，女人可以很快就忘掉一夜之情，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男人反倒會盯著不放，讓女人覺得是自己在玩弄和利用男人的感情，有犯錯的愧疚感。

莫名其妙。

同樣感到莫名其妙的還有劉導(dǎo)演。

他在香港經(jīng)常發(fā)短信給葉晶，有一次凌晨時分，發(fā)了一條：你知道嗎？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和你在你家的小房間一起聽著音樂的那個情景，什么都不說卻感覺那么幸福。真的。

葉晶照舊沒有給他回。女人真奇怪，一旦他對她有了一點兒什么，她倒對他冷淡了，比以前什么都沒有的時候還要冷淡。

劉導(dǎo)演很著急地想快點兒在香港辦完事情，好回到北京問個明白。

好不容易回到北京，他用劇本為借口約葉晶見面，還是在一個咖啡館。葉晶來了，他有點兒激動，可女作家一臉平靜，又回到最初見面那個保持距離的狀態(tài)，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似的。

北京的女人怎么啦？真的離開三天就等于離開三年，一切翻天覆地變化了嗎？

以前的葉晶給過他劇本里那個娜娜的感覺，現(xiàn)在的葉晶卻好像變成了劇本里那個妻子的感覺了。他竟然成了他自己電影里的東東，回來就面對一種陌生和冷漠，難道北京真的每天都有故事和奇跡在發(fā)生？難道這里的女人每天都在改變？女人心海底針，他真的搞不懂她們了。

葉晶呢，自己心里明白，感情曾經(jīng)讓她累著了，現(xiàn)在誰想跟她談感情她都會逃避，還不如公事公辦來得簡單。

現(xiàn)在的女人，自己有能力住著大房子，掙著工資，養(yǎng)著自己，再找個男人管頭管腦，想想都覺得犯不著添這個累。

但這些想法她也不想跟面前的香港男人講，葉晶有時候很怪，彼此有距離的時候還會有興致說點兒心里話，距離縮短后就舍不得再給對方親近自己內(nèi)心的機會了。她怕把人家?guī)У綔侠铮莸锰?，到時候她又不可能給人家什么，這樣對男人不公平。劉導(dǎo)演現(xiàn)在已經(jīng)糊涂了，眼神里一個勁兒在問：難道北京的女人開放成這樣啦？需要男人的肩膀時就逢場作戲靠一靠，時過境遷，自己不需要了，就過河拆橋冷若冰霜當(dāng)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怎么可以這樣呢？

葉晶自己一批判自己，也覺得無地自容，可惜又不是演員，沒辦法裝出對劉導(dǎo)演很有興趣的樣子。她只能淡淡地冷靜地面對他了，他如果搞不清楚狀況，非要她如何如何，那只能令劇本的合作也停止了。愛怎樣就怎樣吧。

劉導(dǎo)演還在對她說，在香港他每天都會想到她。

葉晶不說話，后來說自己還有事情要提前走，竟然晚飯都沒有陪他吃。

香港男人好委屈，可是也有好的涵養(yǎng)。他拿出在機場免稅店給她買的一個禮物——一個名牌包包遞給葉晶。葉晶對手袋這種東西并不十分熱衷，所以推辭不要，可劉導(dǎo)演還是要給她，似乎生氣了。于是，葉晶接過，謝過他就出門了。

第二天劉導(dǎo)演給她發(fā)了一個哀傷的短信：昨天在賓館的電梯間，竟然有一個送報紙的工人看了我半天，電梯門快打開的時候他問我，怎么樣，你還好吧，沒事吧？我看了看他說，沒事。電梯門開了，他說了句“沒事就好”，出去了。電梯繼續(xù)往上升，我想了想，奇怪怎么會有這樣溫暖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笑了笑，電梯門又開了，我也走了。

畢竟是文化人，所以還好，劉導(dǎo)演沒有強求葉晶，非要一個什么答案。很多事情本來就無所謂開始無所謂結(jié)束，沒有原因也沒有答案的。

葉晶那強烈沒有安全感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兒，她希望他拿自己當(dāng)普通的工作對象，不要有別的要求，這樣也就不會對她失望，當(dāng)然自己也就不會得罪他傷害他。也許葉晶想的東西太多了。

女人真的不該有腦子去寫作，一寫作就有職業(yè)病，容易緊張。人家還沒有怎么樣，她自己就恨不得要劃清界限了。

他們的見面次數(shù)少了，但劇本還在進行之中。

后來通過電話，劉導(dǎo)演跟她說起，也許以后他會去做一個和尚的理想。葉晶說有一次看網(wǎng)絡(luò)上說，一個年輕時在香港做導(dǎo)演的男人，六七十歲的時候被發(fā)現(xiàn)和老婆在重慶開了一家云吞面店，她忘記那個人叫什么名字了。

劉導(dǎo)演說看來什么路都有人走過了。

葉晶說是啊，沒有什么新鮮的。

劉導(dǎo)演說，那天晚上的你很可愛，起霧的那個晚上，可惜……

葉晶急忙岔開，說過幾天我的朋友開畫展，到時再邀請你看吧。

她匆匆掛了電話，留下劉導(dǎo)演對著話筒兀自發(fā)怔。

真是越快發(fā)生的事情，涼得也越快?？桌戏蜃诱f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則不遜遠則怨。

葉晶又改了一稿劇本，然后發(fā)給劉導(dǎo)演。

已經(jīng)寫到劇本的尾聲了。

劉導(dǎo)演看后又提了一些意見，改動了幾個地方，再發(fā)給葉晶。

葉晶覺得導(dǎo)演到底是導(dǎo)演，他改過之后，她再看劇本就覺得有點兒像回事的感覺了，有時候她都懷疑還是不是自己寫的。他確實能刺激她的靈感，他發(fā)過來的稿子能讓她又想出來很多東西，加進去后再發(fā)給他，他也會很快有反應(yīng)，再加點兒東西發(fā)給她。

不見面，這樣的配合讓葉晶感覺很輕松、很自在。

（字幕出：大年初五）

49、凌晨，已到了初五凌晨，這是“破五”了，迎財神爺了。外面又放起密集的花炮，東東說我們到外邊走走吧。

50、他們跑到外面看花炮，滿街煙火，熱鬧璀璨，他們也加入進去一齊玩。鞭炮聲打開了二人的心扉，東東突然說你等我一下。轉(zhuǎn)瞬間，他拿著一捆捆信回來，他把它們?nèi)拥綗熁ɑ鸲牙?，煙花不停爆響，滿天火光，灰飛煙滅。

這是一個讓娜娜感動流淚的夜晚。

……

58、東東拿出自己包里的相機要給娜娜拍照。

娜娜變換不同姿勢。

雪落在娜娜身上、臉上，她太美了。

東東在鏡頭里看著娜娜做這一切，眼睛濕潤了。

59、雪越下越大。

他們終于在雪地上結(jié)合為一體。

冷的雪。熱的身體。

他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冷。

他們和正在飄動的雪融為一體。

他們真想被這雪徹底埋葬，覆蓋……

（畫面切換到冰場上一對少年男女踩著冰刀在滑翔，姿勢優(yōu)美，一切美麗得像一個夢。）

（刺猬搖滾樂隊女主唱的歌聲響起：可不可以不勇敢/用濃濃的鼻音說一點兒也沒事/反正又美又痛才是愛的本質(zhì)/一個人旅行也許更有意思/和他真正結(jié)束才能重新開始/幾年貼心的日子換分手兩個字/你卻嚴格只準自己哭一下子/看著你努力想微笑的樣子/我的心像大雨將至那么潮濕）

……

68、娜娜的出租車在東東家樓下停下，娜娜急步走到東東家，她顫顫抖抖地用已經(jīng)捏在手里半天了的鑰匙插進鎖孔，門終于打開了。

69、隔壁的刺猬搖滾樂隊女主唱繼續(xù)在唱：我們可不可以不勇敢？/當(dāng)傷太重心太酸無力承擔(dān)/就算現(xiàn)在女人很流行釋然/好像什么困境都知道該怎么辦/我們可不可以不勇敢？/當(dāng)愛太累夢太亂沒有答案/難道不能坦白地放聲哭喊？/要從心底拿走一個人很痛很難

葉晶的劇本算是寫完了。

她交了出去。心里更加踏實了，以后劉導(dǎo)演可以離她更遠了，遠得如同那個霧夜，看不真切。各自又可以回到各自的軌道，如同相逢在暗夜海上的船，他們有不同的方向，相交也就是兩船交錯而過時彼此晃動的光亮。

劉導(dǎo)演也被召回了香港，公司的投資方向可能有了變化。項目的改變是經(jīng)常的事情，畢竟一部電影的投資動輒要上百萬上千萬，不謹慎也不行。

劉導(dǎo)演給她發(fā)短信叫她等待回音。

葉晶心里沒什么變化，電影能不能拍畢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她當(dāng)初答應(yīng)做的基本上也做了，成不成都是天意。

況且她寫了這么多，錢卻只收了一次，猴還朝三暮四呢，她也沒什么義務(wù)被他們牽著鼻子跑。

于是葉晶趕緊忙活自己的專欄和書的事情了。

許多天以后，劉導(dǎo)演很沮喪地告訴她，和北京這邊合拍片的計劃延期了，他的這個工作計劃也只能無限期延長了。電影，就是這樣，經(jīng)常身不由己……

女制片人也給葉晶來了電子郵件，按照合同要給她的第二次稿費也將打到她的賬號上。第一第二次的錢都沒有多少，重點的是第三第四階段的錢，但是猴子的晚餐是永遠等不到了。

女制片人的工作卓有成效。

電影計劃先擱置，本子他們還是會占為己有，以后再找槍手改成什么樣，那都是香港公司的事情了，和葉晶完全無關(guān)。

這樣的事情算什么呢？每天都會發(fā)生。葉晶也沒當(dāng)一回事，只是覺得有點兒可惜，看不見舒舒在自己面前表演了。本來作為編劇她完全是有理由去探班看看她的。

這一年的冬天下了奇大無比的雪。無數(shù)的人無數(shù)的車堵塞在車站和公路上。

要是在這樣的季節(jié)拍片，絕對是個災(zāi)難，什么工作都會停滯不前。葉晶在窗前看著鵝毛般的大雪下個不停，就會佩服香港公司的先知先覺，要是被她這個文藝青年牽著鼻子走，公司非得慘敗不可。

還好，舒舒沒來，沒有挨凍。

葉晶坐在有暖氣的北京的溫暖室內(nèi)，想起這一年的很多事情，某一瞬間，恍如做夢。也許，電影本身更像一場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