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山對清代民生與民俗的研究及意義

田 園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史學研究所，北京 100875)

蕭一山對清代民生與民俗的研究及意義

田 園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史學研究所，北京 100875)

20世紀著名清史專家蕭一山十分重視對清代社會人民生計與民族風俗的研究，他在“新史學”思想的指導下，關注普通人民大眾的生活史，其史著首次對清代各民族生計與習俗作了生動、豐富的記載與論述，具有重要的史學價值。無論是他對于清代民生狀況總的認識，還是對清代貧富分化社會狀況的揭露，以及他對清代滿、蒙、藏、回、苗等各族人民生計與習俗的全面闡述，都深刻反映出蕭氏對清史研究領域的大力開拓，貫徹了其客觀而全面撰述清史的思想，同時也是其“經(jīng)世致用”史學精神的體現(xiàn)。

蕭一山;《清代通史》;民生與民俗;史學精神

蕭一山(1902—1978)，是20世紀著名的清史專家。在其巨著《清代通史》中，他對清代社會經(jīng)濟史的研究十分深刻、全面。他認為:“一國之財政，與其社會之經(jīng)濟，人民之生活，有密切的聯(lián)系，所謂‘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者，即其例也。”［1］265“自來言郅治者，以民生與國計并提?！保?］387在財政經(jīng)濟與人民生活習俗密切聯(lián)系、互相影響這一思想指導下，《清代通史》從宏觀與微觀兩個方面展開對清代經(jīng)濟史的研究:其一是國家財政與社會經(jīng)濟;其二則是人民生計與社會風尚。前者包括了清代財政收支狀況以及“以農(nóng)為本”經(jīng)濟條件下的土地、人口、賦稅等大的內容;后者則關注清代民生狀況與風俗變遷，以小見大反映社會經(jīng)濟的全貌。本文即旨在探討蕭氏從民生與民俗的角度研究清代經(jīng)濟史的深刻意義。

一、關注清代人民的生計狀況與發(fā)展趨勢

(一)勾勒清代民生狀況發(fā)展演變大勢。

蕭一山為清代人民生計發(fā)展變化的趨勢勾勒了一條清晰的曲線，指出:“在乾隆中葉以前者，則可謂之‘安定時期’。在末葉以后者，可謂之‘衰敝時期’。過此以后，則時處于恐慌困頓之境，無復有太平景象矣!”

蕭氏認為清初由于剛經(jīng)歷過明末的衰敗與喪亂，“閭閻凋敝，城邑荒涼，然而戶口驟減，謀生反易”。當時戰(zhàn)亂減少、百廢待興的社會狀況，使農(nóng)民得以安心開墾土地，生計狀況有所緩解，于是出現(xiàn)了順治年間物價低廉、財貨充斥的承平景象。這種良好的經(jīng)濟局面繼續(xù)發(fā)展，“康熙六十余年，深仁厚澤，軫恤民生，蠲免之詔屢下，亦所以藏富于民，故物阜財豐，號稱盛世”。至雍正年間，由于注重整頓吏治，“不特財政充裕，國計民生，亦較優(yōu)焉”。到乾隆年間，社會經(jīng)濟繁榮，“民物豐阜，小民生活之安樂，蓋以斯時為極盛也”。然而，此種繁盛景象沒能持續(xù)多久。乾隆晚年，吏治腐敗，財政靡費，逐漸出現(xiàn)“民窮財匱之景象”。至嘉慶時期“社會之現(xiàn)象，愈覺不安，蓋人民連年困苦于刀兵之下，不能從事耕殖，而生產(chǎn)之力大減”。此種衰敝之趨勢，順“道咸同”年間繼續(xù)下去，社會矛盾重重，黎民之疾苦尤難解決。自鴉片戰(zhàn)爭后，滿清朝廷苦于內外戰(zhàn)亂，而西方列強輸入鴉片，給中國的民生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人民之所以顛連無告者，又不僅屬于國內問題，洋貨之輸入，鴉片之供給，皆足敲骨吸髓”［1］389，于是清代晚期人民生計更加困窘，不堪其苦。

蕭一山詳細論證了清代人民生計的大體情形與發(fā)展的趨勢，總結為:“當以乾嘉之際為鴻溝。”指明乾隆末年嘉慶初年是清代國家財政經(jīng)濟以及民生狀況轉折的樞機與關鍵。此后，人口迅速增加，物價大幅上漲，各種社會矛盾不斷激化，使得人民生活狀況迅速惡化，直至晚清出現(xiàn)了“民窮財匱”的困境。

(二)對清代富人與窮人生活狀況懸殊的深刻揭露。

綜觀《清代通史》，蕭一山雖然由于時代局限而沒有明確的階級觀念，但卻能從貧、富對比的角度闡述清代的民生狀況，實屬難得。

首先，蕭一山指出清代富人過著十分奢華的生活。“富者日用百金，極其豪奢，錦繡裹體，高樓奠居，食前方丈，侍女數(shù)十”，如清代筆記《觚剩》文中所指江南季氏、山西亢氏等，以豪富聞名天下，“其居繞墻數(shù)里……月糧以外，每月犒高郵酒十甕，燒肉三十盤……曝裘于庭，張而擊之，紫貂、青狐、銀鼠、金豹、猞猁猻之屬，脫毛積地，厚三寸許……珠冠象笏，繡袍錦靴，一妓之飾，千金具焉”。并據(jù)《嘯亭雜錄》所記載，某內閣大臣奢侈異常，“輿夫皆著毛衣，姬妾買花，日費數(shù)萬錢……一日之餐，費至十余萬云”。而身處清代盛世的曹雪芹撰寫的《紅樓夢》對于封建貴族大家庭奢侈生活的描述，十分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會貧富不均的弊端，如文中劉姥姥說:“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的了!”正是富人奢華生活的寫照。

由于富豪多半為朝廷官吏，蕭一山對于清代吏治腐敗、中飽私囊的現(xiàn)象十分痛心，指出:“民諺云:‘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殆為實錄”，“富人豪奢之狀況，大抵如此，其與貧人較，一飯之值，可抵中產(chǎn)數(shù)年之費，此種人大半屬于官吏，因官吏皆聚斂峻削，中飽自肥者也”［1］400。的確就是當時的社會實際狀況。“富紳大賈土豪的奢侈情形，要是和權奸朝貴來比，仍屬小巫大巫……河員鹽政的積弊之深，用費之汰，更是人所習知。”［2］96嚴重的貧富分化和社會分配不均，造成了諸多的社會問題和明顯的階級對立。清中后期，貧苦農(nóng)民不堪生活之苦，屢屢揭竿而起，即是當時貧富分化、階級對立、社會矛盾尖銳化的產(chǎn)物。

對于清代貧窮人民的生計狀況，蕭氏也十分關注。他認為當時的窮人生活是困頓不堪的，“普通人之生活，每飯不過一二十文，雖由物價之低廉，亦生活程度之簡陋矣”。在《儒林外史》中曾有記載，范進的丈人胡屠戶說:“老人家每日小飯菜，想也難過……這幾十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還有如描寫“身上衣服，甚是破爛”等，說明當時窮苦百姓的生活狀況是衣衫襤褸，三餐僅吃白飯、小菜、豆腐之類，住的往往是草屋茅棚而已，更有甚者，“若特別疾苦，掘草而食，或失業(yè)困于草野，至一錢而不名者，則并此而不如矣”!［1］402可見清代窮人生活的窘態(tài)。

對于滿洲貴族逐漸陷入困頓的原因，蕭氏有深入的分析，他認為:“最要者，不過安富尊榮，虛糜無度而已，猶之依賴他人，不事生產(chǎn)，坐吃山空，終必蕩敗?！倍⒔o予的賞賜越多，惰性也就越深厚，這種安于現(xiàn)狀的惰性，實為滿族旗人生計日漸艱難的原因。雖然滿清朝廷對此種狀況也予以過重視，甚至采取了“賑濟”、“償借”、“給地”等多種措施予以改善，其結果仍然不見樂觀，而只足以救濟一時。并且始終無法改變“八旗治生茍且，糜費極多，官兵所給之米，輒行變賣，而銀兩耗去，米價又增，于是后悔無及”［3］的惡性循環(huán)，而逐步落入困頓之境的結局?？梢姡捯簧綄τ谇宕鐣栴}的分析和認識是全面而具體的。

從蕭氏的論述可見，清代的階級矛盾已經(jīng)十分尖銳，但美中不足的是他未能提及階級斗爭。實際上，清代日益嚴重的階級矛盾導致了反抗地主等各種形式的抗清斗爭，乾隆、嘉慶朝的王倫起義以及隨之而來的白蓮教、天地會等結社和起義的斗爭都是階級矛盾激化的產(chǎn)物?！斑@些反抗活動，較之抗租抗糧、索賑搶米更有組織、更加持久，對封建政權更具有威脅性。”［4］因此，從馬克思主義史學的觀點來看，蕭氏對于經(jīng)濟與政治之間密切聯(lián)系的考察略顯不夠。

二、對清代各族人民的社會生活與民間風俗的研究

蕭一山作為一位卓越的史家，在考察國家財政、社會經(jīng)濟與人民生計這些煩瑣而復雜的社會問題的同時，又十分關注漢族、滿族、蒙古族、回族、藏族、苗族等族人民的生活習俗與風尚，實可謂撰述全面而精博的清史著作。蕭一山同時對不同的民族生計狀況作專門論述，十分明確地反映了其重視中華民族整體的“大民族”觀念和各民族團結的思想，具有時代的進步性。

考究蕭氏撰寫民風、民俗的原因在于，雖其不同于經(jīng)濟、政治問題那樣直接作用于社會，但其作為上層建筑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與社會經(jīng)濟狀況和政治氛圍等有著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社會風俗的形成明顯受到經(jīng)濟與政治狀況等多方面的影響，而形成以后，又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對于社會經(jīng)濟和國家政治產(chǎn)生一定的作用。至于同一民族內部，由于共同的地域、共同的語言、共同的心理等，直接生成同樣的風俗習慣，而不同的民族之間則習俗各異、特點分明。

(一)重視對清代漢族人民生活習俗的記述。

雖然漢族內部具有十分懸殊的貧富分化，生活的狀態(tài)各不相同，但是漢民族的風俗習慣也有鮮明的特征，對此蕭一山逐一縷述。

關于社會風俗，蕭一山認為:“人生四事:衣、食、住、行而已?！惫蚀篌w從這四個方面加以論述。在他看來，不論是衣著服飾、飲食方式、住宅建造、交通出行，都與社會的經(jīng)濟、政治緊密聯(lián)系。比如他認為“自清人入關，挾其政治之力，以改變社會，漢人之最受影響者，厥惟服飾”。

其一是對于清代服飾體現(xiàn)社會等級的論述。

服飾之中，首先是“冠”，即帽子。蕭氏指出帽子分為官帽與便帽兩種，官帽為官吏所佩戴，而便帽是普通民眾所使用的，可見清代社會等級鮮明。官帽又分為冬帽與夏帽兩種，或稱為暖帽與涼帽。官員所用暖帽“其形圓，其緣用紫貂，或海龍之大毛……高等官吏，用薰貂之冠，非一般人所能假借也”。反映了統(tǒng)治階層的豪奢。至于一般百姓所使用的便帽，“六瓣合縫，綴以檐，如筒，取六合一統(tǒng)之意，初創(chuàng)于明太祖，俗名瓜皮小帽”，這是至今還在流傳的清代傳統(tǒng)服飾。而“氈帽、斗笠、草帽，則需費甚廉，下級之人，多服用之”，從這些穿戴也可看出社會等級的差異。

帽上的“頂子”也有明顯的等級差別，蕭氏指出:“要視戴帽人之階級身份而不同。清制:一品官用紅色之寶石，二品用花紅色之珊瑚，三品用亮藍色之寶石，四品用暗藍色之寶石……七品八品九品皆用金，然亦有等差……民人所用之頂，多用絹絲編結為之，時亦有用假石模造者”，“又大臣中有于冠后垂孔雀翎者……六品以上者戴花翎，普通皆一眼，公冠雙眼，貝子則戴三眼花翎，康熙時，特賜施瑯，遂開酬庸之例”［1］403。這些嚴格的帽飾規(guī)定充分體現(xiàn)出清代官吏的上下等級之別，其制繁復而森嚴，可見封建等級制度是無處不在的。

至于衣服之類，蕭一山指出可以分為袍、褂、褲、襖、裾五種，袍和褂為四季之長衣，官員的袍和褂上有豐富的顏色與圖案，“有官銜者，用青色之貢緞，前后腹背，著有大花紋之黼黻，其紋文官繡鳥，武官繡獸，又各以等級而不同”，并列表詳細加以說明。由此可知，從服飾著裝之不同，亦可判斷其官職、品級的差異，且頗為明確。對于清代十分有名的黃馬褂，蕭氏指其“初為領侍衛(wèi)內大臣等巡幸扈從鑾輿，以壯觀瞻”，而后，凡大臣“有功績者，朝廷特賜之，以示寵異”，因而成為清代帝王籠絡群臣之一種方式。

還有一類為“履”，分為鞋和靴兩種，也因為貧富不同而穿著不一。普通靴“其質則綢緞絨布等類，底則氈、毛、披、布層疊而成”，窮人則不同于此，“又有麻鞋、草鞋，窮人所用”。至于婦女則纏足，鞋尖，而“旗女天足，鞋底作u形，似馬蹄”。記載可謂細致入微。

蕭氏詳述清代服飾之沿革，并指出:“雖有百年不變之禮，斷無十年不易之俗、尤以服飾隨心意時尚之所好者，其沿革尤難究詰?！保?］405事實上點明風俗、習慣雖然有一貫性，但是與封建禮教相比較而言，是更容易發(fā)生改變的。

其二是關于漢族人民飲食生活的闡述。

關于清代漢族人民的飲食民俗，蕭一山也論述詳盡。他首先指出，“食之品類，大別之，有飯、粥、面、餅、饅頭、湯、菜等類”，并列表詳細分類。還提到點心類有:“餑餑、火燒、燒餅、油條、芝麻糖、餛飩，粽子、餃子，糖糕、棗糕、散子、包子等及作坊所制之各種茶食?！保?］407這些難得的材料讓我們十分清楚地了解到清代人民的飲食生活狀況，也反映了中華傳統(tǒng)美食的豐富多樣、蔚為大觀。

蕭一山對清代人民的日常飲食習俗也頗有研究。他指出:“茶為一班之飲料，普通視之如飯食等，蓋初僅視為消遣之品，漸而至于日用必須。昔人言品茗，今人言喝茶，即可知其事之殊異矣?！睂τ谇宕F族生活以品茗為風尚，蕭氏提到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多有描繪，如對妙玉請寶、黛品茶的描述，極其細致地反映了當時的品茶習俗，甚至連茶水都要細分為“舊年的雨水”、“梅花上的雪水”等，所用茶具也從瓷器到形制不同的玉杯，十分講究［5］。蕭一山指出當時的“貴族士人階級，知以品茗消遣為事”，不僅煮茶有法，還講求水質好壞。至于茶之品類有“如武夷山的花香、小種、名種、奇種四等，品茶有格，如清、香、甘、活四類”。恰好反映了當時封建士大夫和貴族們的附庸風雅的生活風尚，頗有追求生活品質和格調的意味。實際當時的“下級社會之民，或竟不得飲茶”，正所謂不同的階級地位具有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清代社會階級的各種矛盾也就蘊涵于其中。

飲酒的習俗由來已久。清代酒之種類繁多，以米釀造的有“紹興酒、女兒紅、大曲酒、茅臺酒”等類;以高粱釀造的有“太白酒、汾酒、蘭陵酒、麻姑酒、高粱酒、高粱燒、蓮花白”等。蕭氏指出酒的用途多為應酬、成禮，而清代不少飲酒的學人雅士也常以“但愿長醉不愿醒”的風范自命。

其三是深入揭示清代民居建筑形式的內涵。

蕭一山認為清代百姓所居住“房屋之構造，隨貧富而異同:有瓦屋、有草屋、有土屋”，其中草屋與土屋甚為簡陋，此外南方還有穴居、舟居者，雖然是“上古之遺風，亦生計窮苦之所致也”，可想見貧苦百姓住宅之簡陋、生活之艱辛。房屋的建筑風格不同，南方與北方差異也很大。普通之房屋“客屋多在外院，寢室率居內庭，士人則有書房，農(nóng)家則有倉屋，皆以各人之情境，自為配置……門常南向，取向陽之意，門前有影壁，所以防窺伺，壯觀瞻也”［1］408。然而實際上，封建社會的等級觀念也深刻影響著住宅的建造風格和式樣，如“有官階者，則石獅巍蹲門側，旗桿高插云表，若普通之家，則并影壁而無矣”，并且“房屋建造，平常人不得用獸頭，無官職者，用獸頭亦不得用開嘴獸，開嘴獸惟官家用之。正房與大門，不得成一直線，須稍偏斜，影壁不得成八字形(官四品以上者始得如此)，此一般人之禁例也”［1］408-409?？梢姺课萁ㄔ煨沃浦v究頗多，內容甚為復雜。

因此，蕭一山深刻認識到“蓋階級之制未除，衣住形式之事，皆不得不受官府之干涉，所以別等差辨貴賤者”。可見他承認封建統(tǒng)治的內容最終會決定封建統(tǒng)治的形式，并且政治地位的高低不同決定了衣食住行的方式和差別。

其四是傳統(tǒng)的出行方式。

蕭一山認為:“中國在衣食住行四事上，惟行路最難，交通不便，則文化之溝通與進步，皆受阻礙?！鼻宕鐣某鲂蟹绞降拇_如此，交通工具可稱得“十分簡陋，數(shù)千年甚少進步”，其中行車、坐轎、乘船，品級各有不同。南北地域略有差異，“南人行船、北人使馬”，各有特色。至于輪船的發(fā)展始于曾國藩編練水師，鐵路交通也是西方引進的交通方式，可見落后的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之間有密切的聯(lián)系，舊的經(jīng)濟形態(tài)中難以孕育出嶄新的交通方式，而生產(chǎn)力的進步也最終推動了清代封建社會生產(chǎn)關系的解體。

其五是對于南北風俗差異的鮮明對比。

在中國地大物博的地理環(huán)境之下，南北生活習俗也有較大的差異。大體看來，在服飾習慣上，“南人尚華，北人尚樸”;以飲食習俗而論，“南人食米，北人食麥”;以住宅結構來看，“南多用瓦，北多土磚”;而以出行方式論，則“南人行船，北人使馬”［1］409-410。

蕭一山認為風俗之形成除了氣候、地理、民族等因素外，經(jīng)濟的因素也不可忽視。蕭氏指出:“我國古代，精華在西北，自唐宋以來，移于東南，故清代東南文物之盛，甲于全國焉?！闭沃行牡哪线w，是導致江南土地開墾、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繁盛的重要因素。并且“江南氣候溫和，土地肥美，物產(chǎn)豐饒，居民資生較易，因是浮靡之習，亦較他省為著。清初，鹽商富豪，竟為奢侈，聲伎服飾，園林池館，斗富矜奇，一時風尚所被”，這也著實是“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暴殄日甚而不知返”［6］。反映了江南生活狀況不同于北方之處。

時至今日，社會進步、交通便利，南北方生活方式的差異普遍存在，更可證蕭一山撰述清代南方與北方人民生活風俗具有不容忽視的學術價值。

(二)撰寫各具特色的滿、蒙、回、藏、苗等族人民生計與民族風俗。

清代，中華民族的民族團結意識大大加強了。清代帝王重視民族的治理和民族關系的處理?？滴醯燮蕉矢翣柌柯涓翣柕さ呐褋y，穩(wěn)定了蒙古與回疆民族的各個部落，促進了清代國家的統(tǒng)一和民族的團結，同時也推動了少數(shù)民族經(jīng)濟和文化的發(fā)展。雍正、乾隆時期，在青海和新疆用兵，平定了西部邊疆的叛亂，改變了蒙、藏、回各部落之間“連年戰(zhàn)爭，各部乏食，彼此爭奪牲口糧食……而自相殘殺，秩序大亂”［7］的混亂局面，保證了西部邊境的安寧與進步。

清代滿族入主中原，居于全國統(tǒng)治民族的地位，蕭一山首先論述“滿族人民之生計漸窮”的狀況。他指出:“自清人入關，滿族在中國社會，有特殊之權力，無論政治上、法律上皆占優(yōu)越之地位。”然而歷數(shù)朝以后，滿洲八旗之生計日漸窘迫，對此，蕭一山作了一番分析，他認為“顧經(jīng)濟之情形，甚或每況愈下，日困一日，斯雖限制生產(chǎn)，養(yǎng)尊處優(yōu)之所致，抑亦人口增加，風氣不良之結果矣”［1］411。關于滿洲八旗人口之增加，日本學者稻葉君山在《清朝全史》也曾指出:“合婦女老幼，當在百五十萬口內外，比之國初，殆增七八倍無疑。”［8］與蕭氏旗人生計日漸困頓乃由人口迅速增加所致的論斷一致。蕭氏還認為滿族人分為兩部分，其中一部分仍住關外，從事耕牧者;然而內地旗人，住房由官府撥給，與漢人分別而居，有地不能耕，一味仰賴口糧，極意揮霍。由于滿族主政，八旗尤其受到諸多的優(yōu)待，但是他們生活豪奢，喜好鮮衣美食，酒肉煙草，耗費巨大?！霸匈€博，赴園館，斗雞，斗鵪鶉，斗蟋蟀，雇人當差，放印子銀兩，典錢糧米石……以玩好為所務也。”［1］418雍正曾有上諭指出:“近來滿洲等不善謀生，惟恃錢糧度日，不知節(jié)儉，妄事奢靡……但兵丁等相染成風，仍未改其糜費之習”，即是指出滿洲八旗這些問題之所在。

蕭一山充分重視清代蒙古族人民的游牧生活。蕭氏論述蒙古人民的生計有“太古遺風，以射獵牧畜為職業(yè)也。大漠南北，地廣人稀，民無奢望，衣食概稱足?！薄６鳛橐杂文辽詈托竽翗I(yè)為主的民族，每當“春夏秋日，或則游牧，或則狩獵，逐日游走于山林原隰之間，一屆冬寒，則閉包門，閑居敘天倫樂事”［1］421。這種簡單而質樸的生活方式也頗有悠閑的樂趣。蒙古民族擅長騎射，性喜狩獵，廣闊的草原沃野千里，便于發(fā)展畜牧業(yè)，主要牲畜有牛、羊、馬、駝四種。其中馬的優(yōu)良品種以“內蒙烏珠穆沁為多，優(yōu)美強健，發(fā)育勻稱，素有梁驥之譽”。蒙古人以游牧為主，而后“亦稍稍知有土地之觀念矣”，逐漸也開始發(fā)展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等多種生產(chǎn)方式。

蕭氏認為清代蒙古民族的服飾習俗，與所居漠北之生活環(huán)境有關，“大概王公著官服，補掛袍套，完全清制。一般人服用棉布，領袖寬大，腰束條帶……冬著老羊皮襖，不制面，暑天多赤足”，蒙古婦女的服飾特點為“服寬袖闊，裙輒拖地”，“處女編發(fā)，嫁而束髻，好裝飾”。論及其飲食以“獸肉和乳類為大宗，有奶茶、奶酒、酸奶子等以供飲料;奶油、奶豆腐、奶果子等以供食品，此在富貴家為然，若中苦之家，則專以羊肉充饑，羊汁解渴而已”［1］423。由此可見貧富分化在各個民族內部都是十分常見的現(xiàn)象?！懊晒派鐣烂艿姆饨ǖ燃壷贫群湍撩窀麟A層的劃分，都是清朝維護蒙古牧奴制的一種手段?！保?］286除了少數(shù)王公貴族有府第以外，大多數(shù)蒙古民族的平常百姓居住在氈房帳幕中，俗稱為“蒙古包”，這種居住方式是十分宜于游牧和畜牧生活的，因為他們多逐水草遷徙而無定所。蕭氏指出:“內外蒙古自清初先后歸降，歷世列于藩衛(wèi)，惟額魯特則常為敵國。自世宗定青海，高宗蕩準部，而氈裘重酪之族，始完全歸中國之制矣。”也可得知蒙古各部與清朝之間的密切交往及前后的復雜關系。

蕭一山關注清代回民、藏民、苗民的生計與習俗。按照同樣的宗教信仰，將回族人民分為南疆回人、纏回、哈薩克、布魯特等部族，他認為這些部族之生活“逸為異位而一體，風俗習慣，大略相同”。

蕭氏認為“新疆之回，安土樂業(yè)，家多小康”，其生產(chǎn)的農(nóng)產(chǎn)品十分豐富，著名的“哈密瓜為纏民特產(chǎn)，形似蠶繭，皮綠色外纏白絲紋為蛛網(wǎng)，味甘而脆”。服飾上具有濃厚的民族特色，男女的帽飾衣著都十分華麗，飲食特色是忌食豬肉最嚴，生活居住之處“多平房，粉垣四周，上出天窗，以納日影。富貴之家，彩梁畫棟”［1］429。蕭氏指出回族各部族人民與中原百姓之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與交往，“哈、布兩族，在清為藩屬國，其處于近邊者，貿(mào)易相通，聲氣相應”。民族習俗雖有不同，相互交往仍為密切。蕭氏處于20世紀前期，即能重視民族之間的交往與聯(lián)系，正反映出其進步的史學思想。

蕭氏撰寫清代藏民生活也具有濃厚的地域特色，“藏民篤信喇嘛教”，“由于藏傳佛教的影響，使藏族的文化、藝術大部分帶有宗教的色彩……能從中看到藏族人民的聰明才智”［9］311。其生產(chǎn)方式“有耕稼者，然大半為游牧之生活”，手工業(yè)發(fā)達，“陶器、造像、土工、石工，皆極精巧”，并且織物種類繁多，“毛織物有氆氌、蠶絲、栽絨、細毯、球子、細花布等，其中，以羊毛制成之種類尤多”。其所用香料是“有以諸種香木制成之綿香，名曰‘藏香’，多輸入于內地”。藏民以青稞釀酒，男子喜配刀，女子掛佛珠，這些生活習俗既有地域特色又與其宗教信仰頗為相關。其民“富者戴珍珠帽……外鑲以金，綠松石為頂，周圍密綴珍珠，有價值千金者”。反映了當時的藏民內部貧富分化已經(jīng)很明顯。關于藏族人民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蕭一山也有明確論述，指出:“拉薩有自克什米爾移住之回民，專從事于布帛及銀之貿(mào)易。有自不丹、尼泊爾等處移住之人民，專業(yè)金銀、銅錫玉石及婦女首飾等細工?！边@些內容不僅反映了藏族與回族等民族之間的密切交往，而且反映其與西南相鄰國度之間的貿(mào)易與文化往來也十分頻繁。

蕭氏指出苗族地處中國西南地區(qū)，種類復雜，“散處六省，雖部族各異，而習俗大概相同”［1］435。其生產(chǎn)方式為“男耕女織，婦能蠶?！保椛舷仓倘?，“胸前方繡以銀線飾之”，而布藝精細，品種繁多。蕭氏指出:“其裝飾之美，織工之巧，可以想見矣。”苗族內部也有明顯的貧富等級分化，蕭氏認為“其聚而為村者為峒，推其長曰峒官，峒官之家，豪侈相勝”?？梢酝浦渥鍍乳L官生活應該是富足且奢侈的。

三、蕭一山對清代民生與民俗研究的史學意義

蕭一山對清代的民生與民俗傾注了大量的筆墨，對漢、滿、蒙、回、藏、苗等各民族的衣、食、住、行逐一進行考察，內容豐富，特色鮮明，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對于民族的生活情景、衣飾打扮，他都能細致入微地加以描述，使民族生活的場景生動鮮活而有趣，栩栩如生，可謂精心獨到。蕭氏還十分強調民族之間的聯(lián)系與交流及其生產(chǎn)與貿(mào)易狀況，尤其重視表彰各個民族為清代社會生產(chǎn)發(fā)展所共同作出的巨大歷史貢獻，這一點，體現(xiàn)出其作為良史的進步思想。

無論是關注清代之民生，還是勾勒清代各族人民習俗與部落形態(tài)，蕭一山都能客觀而生動地再現(xiàn)清代社會的多個層面，真正做到了撰寫廣大人民群眾的歷史，既關注財政政策和政治制度，也關心人民大眾的生活與疾苦，及其在各個不同時期的演變，并從中總結經(jīng)驗與教訓。而以往許多史家，很少關注經(jīng)濟、民生和風俗問題，即使偶爾涉及，也往往只記載朝廷財政及其制度之施行，人民生活狀況如何這一非常重要的問題卻常常被忽視而無論述。蕭一山的見識卓越之處，就是既重視財政制度，又重視人民生計和貧富狀況，將這二者緊密聯(lián)系起來，并通過考察民眾的生計來驗證朝廷的政策、制度施行之結果，從中總結出的經(jīng)驗和教訓對后世更有借鑒意義。

首先，體現(xiàn)了蕭一山客觀的、實事求是的治史精神。蕭氏繼承并發(fā)展了梁啟超的“新史學”思想，對于客觀的史事作詳細的考察，并重視專門史的研究。清代的經(jīng)濟史在蕭氏所處的時代，尚未有比較專門的研究，而他對于清代的財政經(jīng)濟，尤其是對清代的民生與民俗能加以重視，實屬不易。梁啟超的“新史學”理論提倡寫“普通人民大眾的歷史”［10］，主張實現(xiàn)史學的社會功能，對蕭一山的清史研究有重大影響和明確的指導作用，這也是蕭氏撰寫的清代史具有豐富的人民性與民族性內涵的直接原因。

再者，相比較同時代的孟森等清史大家，蕭氏的清史研究更具有全面性與整體性的特點。孟森等學者的清史著作更加著重于考證某些具體的史實、史事，而沒有對清代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作全面的考察和論述。孟森在《清史講義》中雖然也有關于“八旗制度考實”、“綏服蒙古”、“定西藏”等篇章，但是有關民族生計與風俗的內容卻少有論述，如“內蒙四十九旗，早服清。漠北三汗，猶以前代帝族自居……”［11］等內容只是十分簡略地講到清代蒙古部落的一些情況，而不能讓人了解蒙古民族的整體情況。蕭一山撰寫清史，不僅能從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大的方面著筆，同時能深刻地關注清代各族普通民眾的生活狀況、日常生活的民族特色，及其所反映出的社會政治制度等方面的問題，具有開闊的視野和歷史發(fā)展的眼光。

在《清史大綱》中，蕭一山對于清代社會的民生狀況有如下論述:“我國自然的富力和人口的密度以及社會組織能力……都是世界上大有可為的優(yōu)秀民族……官吏貪黷的風氣，逼得人民靠天吃飯，一般的生活真是窮苦不堪?！保?］93可見其關注清代人民的生計與社會風俗、民族習慣是與其對于國家和民族的感情密不可分的。其注重民生和民俗的思想充分體現(xiàn)了蕭一山史學經(jīng)世與憂國憂民的進步思想。

［1］蕭一山．清代通史(二)［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2］蕭一山．清史大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3］中仁．康熙御批［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9．

［4］戴逸．簡明清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423．

［5］［清］曹雪芹．紅樓夢(上)［M］．北京:中華書局，2010:488-491．

［6］［清］龔煒．巢林筆談［M］．北京:中華書局，1981:141．

［7］戴逸．乾隆帝及其時代［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215．

［8］［日］稻葉君山．清朝全史(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509．

［9］白壽彝，周遠廉，孫文良．中國通史:第十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10］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M］．北京:中華書局，2010:136．

［11］孟森．清史講義［M］．北京:中華書局，2010:141．

K092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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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1)04-0477-06

2011-06-06

田園(1975-)，女，湖北武漢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史研究。

責任編輯:仇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