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老舍小說中的“小市民”形象

錢 偉

(北京理工大學 珠海學院，廣東 珠海 519085)

老舍小說的成就是全方位的，比如“京味兒”，比如幽默，比如老舍從自身的體驗出發(fā)，從平民的視角出發(fā)，為我們構筑了一個豐富而獨具特色的“市民世界”。在此，本文主要從作家獨特的底層生活經(jīng)歷、家庭和環(huán)境影響等方面，來分析老舍小說中的平民意識，以及在這種意識下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市民形象及其獨特價值。

1 六類市民形象

老舍筆下的市民人物形象是豐富多樣的，據(jù)老舍研究專家舒濟統(tǒng)計，他在小說中“共創(chuàng)作了500個文學形象”，跨越的時間范圍是“20世紀的上半個世紀”，其中包括了古老都市的“上、中、下三種社會層次”[1]大約有50多種人物，諸如軍閥、總長、舉人、教授、拳師、車夫、巡警、聽差、妓女、剃頭的、打鼓兒的等等，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市民王國。老舍從熟悉的生活出發(fā)，以真摯的感情和深刻的體悟，刻畫了中國市民社會在現(xiàn)代轉型過程中，各種人物類型的思想、心態(tài)和命運。在此，可以大致把老舍筆下的市民形象分為六類。

1.1 善良勤勞卻受生活壓迫的市民形象

這類形象是老舍作品中人數(shù)最多、讀者也最熟悉的一個系列，寫的大多數(shù)是底層市民形象。他們雖然是城里人，但仍然是鄉(xiāng)土中國的子民，有著溫順、善良、勤勞、講禮節(jié)的傳統(tǒng)美德?？墒撬麄兛偺硬怀雒\的擺布，不得不去面對被壓迫與被剝削的生活現(xiàn)狀。《駱駝祥子》就是一部城市貧民悲劇命運的代表作，它成功且真實地反映了舊中國勤勞善良的城市底層人民是如何在沉重的生活中一步一步地走向精神毀滅的。祥子是個性格鮮明的普通車夫，在他身上有勞動人民許多優(yōu)良的品質。他善良淳樸、熱愛勞動，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謀生，把擁有一輛自己的車作為理想的生活目標，幻想著憑自己的勞動換取安穩(wěn)的生活。然而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使他的理想一次又一次地破滅，使他最后墮落成一個從肉體到靈魂都散發(fā)著腐爛氣味的無業(yè)游民。事實上祥子也是有性格缺陷的，如自私、個人主義、死命要賺錢等等，這些都是出自特殊時代的殘酷壓迫。另外，在《我這一輩子》中也描寫了一個巡警的不幸遭遇，其命運與祥子很相似。老舍對這類人是同情的，但他不僅僅是寫這些下層人民的苦難，更是想通過對他們一生為溫飽而努力的慘敗，來宣布企圖用個人奮斗解放自己的道路是行不通的，表達作者對當時的黑暗社會無情的控訴和徹底的否定。

1.2 保守、中庸、怯懦的市民形象

這類人物形象身上負載著沉重的封建思想包袱，可以說是整個中國古老文化的代表，或者說是寬厚卻保守，熱誠而麻木的中庸性格的“代表”。他們的生活目的絕不在于得到別人沒有得到的，而在于謹小慎微地保住已有的。他們與世無爭，只求永遠做個本本分分的小市民。在小說《離婚》中，老舍就塑造了一個知足認命、墨守成規(guī)的市民形象張大哥。他的處世哲學是鄭重其事地“敷衍”，湊和著過日子，遇到問題都是“退一步想”，千方百計地保住自己的平靜生活，而一切的平和、安寧都是保不住的，兒子被抓，鬧得幾乎家破人亡，但放出來后，他又繼續(xù)敷衍下去。而另一個形象老李是個有所追求的知識分子，他不愿敷衍，想擺脫灰色生活；但他又優(yōu)柔寡斷，茍且妥協(xié)，最終只能采取逃避現(xiàn)實的方法?！端氖劳谩分械钠罴依咸珷斠彩且粋€懦弱、拘謹、茍安的小市民形象，這是作者最熟悉的一種性格，是張大哥、老李那一類型的延續(xù)。老舍塑造的這些人物形象，不僅揭示了市民性格中為了維護自身的私利，使自己能夠在夾縫中求得盡可能平安無事的生存的一種本能，也是對傳統(tǒng)文化中消極落后方面的深刻批判。

1.3 丑陋、愚昧、自私的市民形象

丑陋的小市民形象是構成老舍作品市民形象畫廊的重要組成部分。老舍對這類市民的形象塑造采取了幽默和諷刺的藝術手法，顯示出作家批判的情感傾向。《抱孫》中描寫了一個愚昧、迷信而頗為自信的王老太太，急于“抱孫”，以致在兒媳婦生產(chǎn)的過程中鬧出了一系列笑話。后來，王老太太為行嬰兒“洗三”的古禮，強行把孫子抱回家，路上老太太噴嚏不斷，“都是照準了孫子的臉射去的”，“至少有二百多個噴嚏”[2]，孫子到家就得了肺炎立即死去。王少奶奶出院后，由于護理不當加上庸醫(yī)誤人，不久也死去了。作家是想告訴我們，當時的中國雖然處在變革之中，但國人的思想依然如此落后與停滯，像王老太太一類人的迷信和愚昧是可以殺死人的。在《開市大吉》中老舍對于丑陋小市民的批判更是毫不掩飾地表現(xiàn)出來，它寫的是一伙江湖醫(yī)生騙錢的故事。這些江湖醫(yī)生根本不懂得醫(yī)術，更談不上醫(yī)德，他們用各種卑鄙無恥的手段來敲詐病人，置人的生死于不顧。老舍通過這類人物形象的塑造，揭露了某些小市民的思想面貌和精神狀態(tài)上的種種“欠缺”， 他們顯得既“可憐”又“可笑”，在把一副副丑陋的嘴臉暴露給世人看的同時，也讓讀者通過這面藝術的“放大鏡”進行深深的反思。

1.4 “洋奴”式的市井無賴形象

“五四”提出的反帝反封建的口號，使老舍意識到“反封建使我體會到人的尊嚴，人不應該作禮教的奴隸；反帝國主義使我感到中國人的尊嚴，中國人不該再作洋奴。這兩種認識就是我后來寫作的基本思想與情感”[3]。正是有了這種反帝反封建的思想，他把形形色色的“洋奴”式的人物作為諷刺對象，他們生長于中國傳統(tǒng)的世俗社會里，卻又沾染了許多西方的壞毛病，身上集中了中西方的糟粕。他們滿口新詞匯，實際上卻一味追求享受，倚仗父輩錢財，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早已喪失了自力更生的能力。這些人一味逐“新”，一味追求“洋式”生活，傳統(tǒng)文明在他們手中失落，其結果往往是喪失了人格。像《離婚》中的張?zhí)煺妫读偷摹防锏南牧?，都是這類人物的范例。最典型的代表是《四世同堂》里的祁瑞峰，但是在他滿身的洋味中還帶有點漢奸味。他原本不過是一個貪圖享受的無聊小人，北平淪陷之后，他便受不了困苦生活的煎熬，甘心充當一個連敵人看都不看的小小幫兇。在這類人物的身上，老舍的鄙視和不屑的態(tài)度十分鮮明，他批判了中西文化交匯下的市井庸民的俗氣、淺薄和無恥，同時他也為傳統(tǒng)文明的失落而感到惋惜。

1.5 具有反抗意識的市民形象

老舍對于舊中國市民社會刻寫描摹的貢獻還在于塑造了一些具有反抗性格的小市民形象。李景純是《趙子曰》中的新青年形象，他有知識、有理想、有愛國熱情，也有為國捐軀的精神。最后，他以死來反抗軍閥的行為終于喚醒了趙子曰等渾渾噩噩的青年學生。《二馬》中李子榮可以說是李景純的信從者和遺愿的實際繼承者，他富有民族自尊心，具有現(xiàn)代青年所應具有的優(yōu)秀品質，有美好的理想，以俠義的行動為貧民百姓除害。在老舍抗戰(zhàn)初期創(chuàng)作的小說《人同此心》中，主要人物是三個大學生和一位老媽媽，他們生活在淪陷的城市中，但他們不愿做順民、當亡國奴，而是挺身而起，齊心協(xié)力還擊來敵，以此來激勵廣大同胞奮起。這部小說雖然只是勾勒了一幅略圖，卻充滿著濃厚的時代氣息，表現(xiàn)了中國人同仇敵愾的精神。這一系列反抗者形象是老舍對美好生活理想的化身，寄予了打破黑暗社會，改造舊社會的希望。這也反映了他真誠而天真的一面，對現(xiàn)實的批判還缺乏真正的深刻性。

1.6 受壓迫的下層婦女形象

出身平民的老舍特別擅長對城市下層市民的描寫，這不僅僅限于男性群體，他還把同情的眼光也放到了女性這個弱勢群體上，并把這些可憐的女性市民形象向世人展現(xiàn)出來。在《柳屯的》中，就有一個被夏家父子算計的夏大嫂；在《柳家大院》里，又有一個被老王父子三人逼得上了吊的小媳婦；《駱駝祥子》中的小福子為了養(yǎng)活他的酒鬼父親和弟弟，不得不去賣淫，最后經(jīng)不住被糟蹋而自殺。當然寫的最為沉痛的要算《月牙兒》了，這篇小說描寫了母女兩代被逼為娼的悲慘遭遇。母親年輕守寡，靠典當過日，后又作洗衣婦，然后改嫁。在失去第二個丈夫后，為了養(yǎng)活自己的女兒，被迫賣身為娼。她的女兒，一個天真純潔的少女，痛恨母親的行為，幻想求學后獨立謀生，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在遭到現(xiàn)實一系列殘酷打擊時，她苦苦地掙扎反抗，但所有的生活大門都對她關閉了，她終于被迫走上了千方百計要躲避的路——以做暗娼來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小說結尾時她被抓進監(jiān)獄，認識到“世界比這兒并強不了許多”。作品通過一個不甘墮落的靈魂不得不走向墮落，揭示了社會制度的黑暗和金錢的罪惡。實際上，在舊社會里受壓迫最重而且最痛苦的是下層婦女，但她們也是往往容易被人忽略的，于是老舍想通過他手中的筆，來揭示這些底層婦女的卑微地位。

老舍對這些城市底層市民悲歡離合的生動描述，最能引起我們注意的是城市市民在特定社會中那種悲苦無告的生活遭遇及命運、他們的優(yōu)點及自鳴得意的優(yōu)越、他們的愚昧及閉塞等。有人將老舍的市民形象分為四大類：老派市民形象、新派市民形象、理想市民形象、城市貧民形象，這種劃分是符合老舍創(chuàng)作特點的。但無論哪一類的市民形象，都含有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社會悲劇意識，這種悲劇意識主要表現(xiàn)在人物與環(huán)境的不能合拍、人與人性格及志愿上的不能相容，凸顯的是人與環(huán)境、人與人之間的悲劇沖突。

2 老舍平民意識的成因

在老舍的市民小說中，隨處可見那種直接來自于民間社會的平民意識。他關注平民階層的生活狀態(tài)，他總是根據(jù)平民的需要，以平民的思維方式來描寫平民的生活故事，反映平民的思想感情。他總是想用他獨特而幽默的文字來貼近人民，對大眾生活、普通百姓深厚的感情從沒削減過。從這個平民意識出發(fā)，他的關注點始終落在平民身上，他作品的主人公永遠是生活在社會下層的老百姓，講述老百姓生活中的辛酸。正是因為這樣，老舍的小說在不同的時期都能受到民眾的歡迎。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分析與解讀老舍平民意識產(chǎn)生的原因。

2.1 底層生活經(jīng)驗的廣泛積累

老舍的平民意識實際上與其童年生活、人生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他出生在北京一個貧寒的旗人家庭，父親在他不到兩歲時就去世了，母親靠給人拆洗縫補維持生計，老舍從小就生活在底層社會中。可以說，老舍的童年是在饑餓、困苦、恐慌中度過的，而正是有了這樣一個慘淡酸澀的童年，才造就了老舍那顆剛強而偉大的“人民藝術家”的魂靈。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他生活在下層勞動人民之中，熟悉車夫、手工業(yè)工人、小商販、下等藝人、娼妓等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城市貧民，他們的悲劇故事和坎坷人生深深地觸動了老舍的心，而生活中那些耳聞目睹的不合理現(xiàn)象，也激起了他對于惡勢力的憤懣。這些，都給他創(chuàng)作的選材和命意、他走向“人民藝術家”的道路以深遠的影響。

2.2 母親的言傳身教

老舍曾經(jīng)說過：“我真正的老師，把性格傳給我的，是我的母親?！薄八o我的是生命的教育?！盵4]他母親在他父親去世后橫著心扛起家庭重擔，性格上既軟又硬，老舍受其母親的影響，對人對事都取和平的態(tài)度，把吃虧看成是當然。他母親教導他，就算窮也應該窮得有志氣，要靠勞動吃飯。因此，老舍從心底把寫作看成是與其他下層勞動者無區(qū)別的平民勞動，他也從未認為自己是作家而高人一等。老舍熱愛作家這個職業(yè)，也尊重寫作勞動。這就是他從他母親身上學到的人生態(tài)度之一，可以說影響了他一生的寫作。

2.3 宗教思想的積極影響

老舍的平民意識的形成還與他的宗教信仰有關。在諸宗教中，老舍與佛教結緣是最早的，這與劉壽錦有直接的聯(lián)系。由闊大爺?shù)胶髞沓黾业摹白谠麓髱煛?，劉壽錦那苦行、助人、向善的佛家精神品格深深影響了老舍，形成了老舍一輩子樂善好施、同情窮人、平易近人的品質?？梢哉f，老舍在一生中常常是以“宗月大師”的這種佛家精神品格作為自己學習和效法榜樣的，以至于在他作品中理想人物的設計，都或多或少帶上了這位大師的影子。

值得一提的是，老舍也受過基督教某些思想的影響。他翻譯的《基督教的大同主義》一文，宣揚了基督教的自由、平等、博愛思想和實現(xiàn)世界大同的途徑。這篇文章使老舍深受基督教大同思想的影響，他開始形成了為社會服務的救世觀，這是他人生的重要精神支柱，也是他畢生的追求。

2.4 “五四”新文化思潮的影響

在老舍青年時期，中國暴發(fā)了對歷史發(fā)展影響極為深遠的“五四”運動，“五四”運動掀起的民主、科學、個性解放的思潮，把他從“兢兢業(yè)業(yè)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結婚生子”的人生信條中驚醒，喚醒了他的平民意識，激發(fā)了他內(nèi)心深處對平民窮苦生活的真實體驗和博大的平民情懷。但“五四”運動畢竟是一次思想啟蒙運動，與普通老百姓還是有一定的距離。老舍則一方面以知識分子的立場支持這場運動，另一方面又始終能以平民的目光來審視這場運動，因此，我們在老舍的作品中隨處可見一種來自民間社會的平民精神，這種精神使得他的作品具有親和力，也使得新文學更容易被廣大普通民眾所接受。

2.5 西方文學的積極影響

老舍年輕時曾被聘請為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的中文講師。在英國，他開始閱讀英國狄更斯、威爾斯、康拉德、梅瑞迪斯和法國福樓拜、莫泊桑等作家的作品。狄更斯對下等社會人物的塑造、康拉德的敘述方式與景物描寫等英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手法對老舍后來的創(chuàng)作影響很大。可以說，正是受這些作家的影響，老舍才真正走上了寫作的道路。他開始關注小人物，書寫底層人的命運。老舍對西方文學的汲取是從最初的簡單摹仿，再到慢慢形成自己的風格的。在《老張的哲學》里，無論是在情節(jié)構思還是人物類型塑造上，都體現(xiàn)出模仿狄更斯的痕跡。

3 老舍“市民形象”的價值

正是有了這些形形色色栩栩如生的市民形象，老舍的作品才有了其他作家和作品所無法取代的親切味兒，老舍的京味兒與幽默才得以展現(xiàn)，其小說中人與城的文化意味才得以呈現(xiàn)。具體來講，老舍“市民世界”的價值主要有以下幾點。

3.1 老舍隆重地將琳瑯滿目的市民世界引進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殿堂

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老舍并不是唯一描寫市民的作家，像魯迅、葉紹鈞、張?zhí)煲?、茅盾等作家也塑造過市民形象，但是這些作家對市民形象的塑造，乃至對市民生活的描寫都沒有老舍來得全面?？梢哉f，是老舍的小說拓展了現(xiàn)代文學中描寫市民形象的領域。老舍是第一個對市民世界進行全景式展現(xiàn)的作家，他用眾多小說構筑了一個廣大的“市民世界”，幾乎包羅了現(xiàn)代市民階層生活的所有方面，顯示了老舍對這一階層百科全書式的知識與生活積累。他所刻畫的形形色色底層市民的形象，是一般缺乏底層生活經(jīng)歷的作家們所無法提供的。很少有作家能像老舍這樣近距離地去描繪這個“市民世界”，揭示這個常常為人們所忽略或輕視的文學領域。老舍致力于把這些市民形象引進創(chuàng)作領域，并取得了重要的成就。“他第一次把鄉(xiāng)土中國社會現(xiàn)代性變革過程中小市民階層的命運、思想與心理通過文學表現(xiàn)出來并獲得巨大成功?！盵5]

3.2 老舍通過“市民形象”深入地審視與思考中國人的國民性

老舍觀察市民社會的視角是與眾不同的。他始終是用“文化”來分割人的世界，他關注特定文化背景下人的命運，以及在文化制約中的世態(tài)人情。所以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大背景下，在老舍所塑造的市民形象中，有相當大的部分是保留著東方封建傳統(tǒng)美德的溫順、善良與禮節(jié)，但是他們也具有保守自私、因循守舊、妥協(xié)軟弱的精神弱點。老舍對這些市民性格的弱點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他對受傳統(tǒng)腐朽文化滋養(yǎng)的國民劣根性深惡痛絕。但是他并不因此而對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及人格予以全盤的批判，相對于魯迅、茅盾、葉圣陶等同時代作家對待愚昧、保守文化的憤激態(tài)度，老舍的批判態(tài)度是溫和的。他總是用很復雜的情感來看待這些人物形象，“我恨壞人，可是壞人也有好處；我愛好人，而好人也有缺點”，“我只知道一半恨一半笑地去看世界”[6]。正是老舍這種對人世所抱的普遍的同情、理解與寬容的態(tài)度，他的小說在對國民性弱點進行批判時，更多的是溫和同情的諷刺而不是尖銳犀利的抨擊。另外，老舍對西方文明及其滋養(yǎng)的現(xiàn)代人格也并不一味地表示神往，而是同樣本著理性的態(tài)度對其加以辨析。但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明與西方現(xiàn)代文明相碰撞的時候，老舍試圖取兩者的精華進行揉合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化及新的國民性。因此，老舍的小說中總有一些集優(yōu)秀的傳統(tǒng)素質與現(xiàn)代精神于一體的市民形象，趙純景、馬威、李子榮、福海二哥都是這一類形象的代表。然而，理想畢竟是理想，相對于老派市民，這類理想市民形象塑造得并不算成功。

可以說，老舍的市民形象既是他牽掛人民、關注平民百姓命運前程的產(chǎn)物，也是作家審視本民族的載體和焦點。這些形象不僅凝結了老舍的思想、情操、價值觀，更是凝結了我們中華民族的悠久文化。在他的藝術世界里，在他那“一半恨一半愛”的眼光的注視下，這些小市民正從傳統(tǒng)文化中，從歷史的深處緩緩地向我們走來，繼續(xù)呈現(xiàn)給我們老北京、老中國的風韻和痼疾，同時又如一面鏡子讓我們得以檢視自身。

[1]舒濟.青少年時期的生活對老舍小說的影響[J].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叢刊，1990,(3).

[2]老舍.抱孫，斷魂槍[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9:39.

[3]老舍.“五四”給了我什么，老舍散文[M].呼倫貝爾：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2004:226.

[4]許建輝.我的母親，中國現(xiàn)代文學珍藏大系.老舍卷(上)[M].北京：藍天出版社，2009:9.

[5]朝歌,雨君.老舍的生平及其創(chuàng)作，老舍作品精選[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3.

[6]老舍.我怎樣寫《老張的哲學》，老舍全集16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