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怡
(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2)
社會轉型的具體內容是結構轉換、機制轉軌、利益調整和觀念轉變。在社會轉型時期,人們的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價值體系都會發(fā)生明顯的變化。
誠然,這種轉型乍一看是社會的、體制的變革,但它最終卻是人的變革——社會結構的變化最終會滲透到每一個人身上,產(chǎn)生人本身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的變化。最為明顯的是,市場化的運作方式使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信奉 “經(jīng)濟決定論”,國家社會主義社會從再分配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的過渡,將會導致權力和特權的轉移,即從再分配階級手中轉移到直接生產(chǎn)者手中。如此一來,越來越多的人將會趨從“理性化”,被帶入不斷追求經(jīng)濟利益的圈子中,甚至出現(xiàn)馬克思所預言的人的“異化”現(xiàn)象——人在金錢和利益中喪失了自我。
然而,社會轉型本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由之路,若是招致人的異化與道德體系的崩塌,必是本不愿的悲劇。所幸,在利益張牙舞爪要掌控人類的同時,也有很多喚回“道德重建”、人本的力量在發(fā)光,宗教便是其中之一,它以自身持久的、深邃的大愛在社會轉型的復雜之期發(fā)揮著自己獨特的作用。
本文以南京市的一所基督教會為例,筆者通過參與觀察法與半結構式訪談法對該教會進行了簡單的調查。該教會每周有2~3次的例行集會,有統(tǒng)一的組織進行聯(lián)絡與通知,集會分為唱頌歌、集體禱告與布道三個部分,總共持續(xù)約3小時,每次集會的參與信徒約為一百人上下,其中以中老年女性居多??傮w而言屬于較為典型的地方小型基督教會。
筆者試圖通過對該教會的調查,以小見大,歸納出宗教在中國社會轉型期的正功能。
此次調查的理論參考為涂爾干在其 《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一書中所提出的宗教社會學理論。
涂爾干認為,所有已知的宗教信仰的共同特征在于將整個世界劃分為兩類:凡俗的與神圣的,而所有的宗教現(xiàn)象則可以分為信仰和儀式兩個基本范疇。信仰是輿論的狀態(tài),表達了神圣事物的性質,也表達了神圣事物之間的關系以及神圣事物與凡俗事物之間的關系;而相應的儀式則規(guī)定了人們在神圣事物前的舉止行為;同時,宗教信仰總是某個特定集體(即所謂“教會”)的共同信仰(正是這一點將宗教與巫術區(qū)別開來)。于是,涂爾干得到了如下的定義:“宗教是一種與既與眾不同又不可冒犯的神圣事物有關的信仰與儀軌所組成的統(tǒng)一體系,這些信仰與儀軌將所有信奉它們的人結合在一個被稱之為‘教會’的道德共同體之內?!保ǖ?4頁)在這里,涂爾干特別指出:“宗教觀念與教會觀念是不可分離的,宗教明顯應該是集體的事物?!?/p>
在此,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教會觀念在涂爾干的理論中重要的地位。而對于“儀式”,涂爾干認為,它們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像從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是為了追求某種物質功效,而是“社會群體定期重新鞏固自身的手段”,是為了喚起集體的道德力和道德信念構成的某種心靈狀態(tài),使之不至于湮沒在純粹功利的世界中。這些儀式可以相互替代也證實了這個結論。
雷蒙·阿隆認為:“涂爾干關于宗教的理論其目的在于建立信仰客體的現(xiàn)實性,而不承認傳統(tǒng)宗教的精神內容?!币虼耍覀兛梢哉J為,涂爾干為宗教在不同時期的存在找到了客觀實在性,以信仰的實質內容來界定宗教是徒勞無功的,某個具體宗教中的神圣之物只是人們宗教感情的投射而已,并且還會隨著時間、地點以及社會條件的不同而改變。這也顯現(xiàn)了涂爾干的功能主義視角——當他在強調宗教的實在性時,也在某種意義上將宗教與社會聯(lián)系在了一起,最終,宗教的存在依然是為了完成某種現(xiàn)實的、與社會相關的意義。
教會的例行集會內容分為三部分,其中第一部分即為唱頌歌。筆者每次調查時都會早于集會時間到達,發(fā)現(xiàn)信徒們大多也到的十分早,他們在臺上主唱者的帶領下,每人手持一本頌歌的集子,專注地大聲合唱。值得一提的是,每當有信徒注意到筆者沒有唱本時,都會主動而熱情地與我合看,并在頌歌的間隙微笑著向我訴說主(耶穌基督)的恩澤。
幾次調查下來,筆者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眾多信徒的感染下,由一個純粹的旁觀者漸漸變成唱頌歌的“旁觀者”——即唱頌歌這樣的儀式讓我逐漸融入基督信徒之中,我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驅使,無法再使自己完全的置身事外。
涂爾干對這種現(xiàn)象的解釋是——一種 “共同的忠誠感”。他認為,這種共同的忠誠感是潛伏在人們的宗教儀式和信仰中的一種巨大而神奇的力量,信仰者們在參加宗教活動時所感受到的那種令人敬畏的力量,其實質是社會對其成員所施加的一種強制力。這是涂爾干的宗教社會學中十分重要的一個觀點,即在對神圣力量和超自然力的頌揚中,人們實際上是在建構某種類似物,通過這種建構,人們表達出了潛意識中對社會加在個人身上的強大力量的感知。
具體而言,當與我們同樣虔誠的其他人 (或一群虔誠的人)也在場時,我們即會感受到這樣的一種力量。這種力量透過儀式本身,帶著強制性而來,并產(chǎn)生一種可以共享的、被放大了的團結感——這種現(xiàn)象使得某種外在的象征物 (如圖騰)具備了一種能力,而這種能力又將社會中的個體聯(lián)結起來。這種對社會成員的聯(lián)結作用即是教會對社會穩(wěn)定的一個貢獻。
集會內容的第二個部分為集體禱告。在這一部分中,所有的信徒都會閉上眼睛,雙手在胸前相扣,并跟著臺上主持者的領詞進行集體禱告。在最后的幾分鐘,每位信徒都被要求自己感知主的存在,并獨自與主進行對話。筆者發(fā)現(xiàn),每位信徒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中都十分虔誠,尤其是在最后的幾分鐘時,信徒們念念有詞,似乎對萬能的耶穌有訴不完的苦與說不完的話。
這一部分雖未讓筆者融入其中,卻提供了十分好的觀察機會。結果是:集體禱告是信徒最為認真專注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同時十分值得探究的是,大多數(shù)信徒在禱告結束后睜開雙眼時都會面露寬慰之色。
這種由宗教提供的價值觀往往包含獲得救贖和來世的強調,以及與其相關的極嚴厲的道德戒律。這使窮人和被壓迫的階層可以堅守某些形式的宗教信仰,并因為相信這種堅守所能獲得的補償與來世的回報而可以忍耐現(xiàn)世的艱苦,并妥協(xié)于社會中的不平等。另一方面,富人或上層階級也會因為宗教一般提倡的仁慈、寬恕、友好、幫助不幸者等美德而開展慈善事業(yè),這種行為也能夠緩解被壓迫階層的不滿情緒。
教會由集體禱告所達到的這種對苦難生活的“緩沖”作用在較大程度上促進了社會的穩(wěn)定。
集會的最后一部分活動內容是布道。據(jù)筆者聽到的幾場布道而言,其內容多為對主的存在、主的神性的強調,對罪與永生這些概念的明確以及對信、望、愛這些基本價值觀念的贊頌。布道者往往從現(xiàn)實生活中的實例出發(fā),讓信徒相信基督由世世代代的信徒見證,人們若想獲得主的恩澤與永生,就必須按照主的要求去做——即一套既定的規(guī)范與觀念。
社會規(guī)范是所有社會組織的基礎。宗教通過被賦予了道德含義的規(guī)范和價值觀念,通過將這些規(guī)范和價值的某些部分神圣化,從而才能在人們的個人愿望與社會需要發(fā)生沖突時,使個人毅然面對必須作出的犧牲。
具體而言,我們在《圣經(jīng)》中可以看到的最好的例子即為“摩西十戒”,這些戒律因為摩西受到耶和華的親自傳授而變得神圣無比。圣經(jīng)中有戒律“不應通奸”,因此即使在現(xiàn)在,對于基督徒來說禁止婚外性關系的規(guī)范也被給予了強大的道德支持。
世俗社會通過人為的報酬和懲罰來鼓勵遵紀守法,宗教則增加了另外一種尺度:超自然力。那些背離了戒律和規(guī)范的人,將害怕受到超自然力的懲罰:比如時運不濟、備受折磨等。這種對不可知力量的畏懼可以十分有效地幫助控制越軌行為。
因此,教會通過布道所完成的對社會基本規(guī)范與價值觀念的強化也從內部穩(wěn)定了傳統(tǒng)已久的道德體系。
教會看似離中國百姓的生活比較遙遠,卻也是無處不在。因此,我們不應當將其視為神秘之所避之不談,而應該切實地看到教會在中國社會中、尤其是中國社會轉型期間所起到的功能之所在。文化雖有地域之分,但它對人類所造成的影響卻是不分國界的,面對經(jīng)濟社會結構的轉型,我們自當心守一份凈土,不為權力利益所“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