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全人”的丫鬟
——《紅樓夢》中平兒形象分析

亢 清

“幾近全人”的丫鬟
——《紅樓夢》中平兒形象分析

亢 清

平兒是風(fēng)流二爺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口如蜜餞心似虎狼的鳳辣子的貼身丫頭。她身世凄苦，無父母兄弟，甚至連姓氏都無從考證，生存處境可見一斑。然而最終從容地行走于賈府上下左右。其生存藝術(shù)和悲劇結(jié)局，發(fā)人深思。

紅樓夢；平兒；內(nèi)外兼美；聰明理智；位卑命薄

在《紅樓夢》中，“外作賢良，內(nèi)藏奸滑”的胭脂虎鳳姐是榮國府的大管家，自古強(qiáng)將手下無弱兵，這位“脂粉隊(duì)里的英雄”自然也有得力干將，即是被稱作“鳳姐身邊的一把總鑰匙”的丫頭平兒。

在紅學(xué)研究中，很多名家對平兒贊譽(yù)有加。清代評論家涂瀛在《紅樓夢論贊·平兒贊》中說：“求全人于《紅樓夢》，其惟平兒乎？平兒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盵1]王昆侖先生說平兒是“一個(gè)頭腦清楚、手腕靈活的好姑娘”。[2]清代青山山農(nóng)在《紅樓夢廣義》中說：“平兒不矜才，不使氣，不侍寵，不市恩，不辭勞怨，有古名臣事君之風(fēng)。要其本領(lǐng)，在積之以誠，而行之以禮。誠至而物無不動，禮至而人莫能陵。”[3]以“誠”取信于人，以“禮”安身保命。

一 嬌俏溫良 內(nèi)外兼美

在《紅樓夢》中，眾多女性皆有特點(diǎn)，如“敏探春”“勇晴雯”“呆香菱”“賢寶釵”等。而文中兩次提到“俏平兒”，可知平兒的容貌是俊俏可人的。劉姥姥第一次進(jìn)榮國府時(shí)“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便當(dāng)是鳳姐了”。(6回)[4]而從小生在脂粉堆兒中的寶玉眼中“平兒又是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44回)。就連見過大世面的賈母也說：“那鳳丫頭和平兒還不是美人胚子？”(44回)。處膏粱錦繡之中、看遍裙釵美艷的李紈也曾夸平兒“這么個(gè)好體面模樣”(39回)。出身青樓、見慣煙花的尤二姐第一次進(jìn)入大觀園“見他打扮不凡，舉止容貌不俗”(86回)?！都t樓夢》沒有直言平兒如何貌美，通過劉姥姥等人的所見所言，從側(cè)面為我們勾勒出了平兒的花容月貌。

平兒不僅容貌俊美，而且憐貧惜弱、仁善樂施。當(dāng)貧寒自卑的劉姥姥不敢前去見賈母時(shí)，平兒沒有像賈府的其他人一樣置之不顧，而是主動和周瑞家的將其送去。賈府各色人物給予劉姥姥的優(yōu)厚饋贈，平兒一一打點(diǎn)整齊，又送劉姥姥兩件襖兒、兩條裙子、四塊包頭和一包絨線。還說：“休說外話，咱們都是自己，我才這樣?！?42回)平兒身處富貴，卻時(shí)刻意識到自己出身寒微。對地位低賤的人平兒同情幫助，對名分高卻處境艱難的人平兒同樣處處留心，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出身布裙荊釵的邢岫煙，本是邢夫人的內(nèi)侄女，寄居賈府。邢夫人的吝嗇，迎春的木訥，丫頭婆子的叫嚷聒噪，使岫煙經(jīng)常處于尷尬的境地。在宛如人間仙境的大觀園，少男少女們個(gè)個(gè)身披羽緞羽紗的大紅衣裳，只有岫煙仍穿著家常衣服，“昨兒那么大雪，不是人人都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紗羽緞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fā)顯得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51回)平兒細(xì)心覺察，特地將鳳姐的一件羽紗衣裳給岫煙送去，可謂雪中送炭。尤二姐被王熙鳳用計(jì)賺入大觀園，鳳姐暗中擺布，秋桐侮辱欺凌，眾丫頭媳婦言三語四，指桑罵槐，暗相譏諷，唯有平兒處處憐憫照顧。事后雖遭鳳姐恨罵，但面對“要死不得，要生不能”的尤二姐，平兒仍然伸出援助之手，“自拿了錢出來弄菜與他吃，或是有時(shí)只說和他園中去頑，在園中廚內(nèi)另做了湯水與他吃。”(69回)尤二姐吞生金自逝后，平兒悲傷不已，又瞞著鳳姐將二百兩一包碎銀子偷了出來，悄遞于賈璉治辦棺槨喪禮。這對于一個(gè)只能仰人鼻息生存的奴仆來說，的確是難能可貴的。第六十五回，通過興兒之口評說“平姑娘為人很好，倒背著奶奶常做些好事”。從一個(gè)普通下人口中不經(jīng)意一說最能看出平兒在下人中的良好口碑。平兒的可愛可敬也就在這些看似平常卻又不平常的日常生活中展現(xiàn)出來。

二 平和敦厚 聰明理智

“平兒是鳳姐的總鑰匙，又是賈璉的保險(xiǎn)柜?！盵5]在“鳳姐之威，賈璉之俗”的家庭夾縫里周旋，這樣的生活磨練出了他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高超藝術(shù)和排解復(fù)雜問題的決策能力。

在《敏探春興利除宿弊》(56回)中，探春以未出閣的姑娘身份接管榮府，大興改革之路。眾勢利仆婦藐視他年輕又是庶出，處處刁難他。探春借以向鳳姐發(fā)難以樹立威信，認(rèn)為鳳姐素日用人不當(dāng)而遷怒于平兒。平兒一來時(shí) “已明白了對半兒”，今見探春面帶怒色，駁回鳳姐的話，越發(fā)會意。于探春跟前垂手默侍，伺候用飯，對沒眼色的仆婦呵斥訓(xùn)誡，陪笑向探春說：“姑娘知道二奶奶本來事多，那里照看的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話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減的去處，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頭一件于太太的事有意，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意了。”探春講到為了興利除弊節(jié)流開源，要將大觀園內(nèi)花草樹木的管理工作讓老婆子承包。寶釵、李紈聽后皆贊其可行。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說出來。我們奶奶雖有此心，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們在園里住著，不能多弄點(diǎn)玩意陪襯，反叫人去監(jiān)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斷不好出口?！痹谶@番應(yīng)對中，既要時(shí)刻考慮到主子鳳姐的顏面，又要給探春以最大的支持。這樣一個(gè)兩難處境，平兒竟然不卑不亢，應(yīng)付自如。

“過于軟弱無能，不配作王熙鳳的心腹助手，精明強(qiáng)干了，一天也容他不下。若平兒是紫鵑那樣溫柔敦厚的好人，在那樣一個(gè)精明狠毒的主子腳下，簡直不能活下去。”[6]這就使得平兒能揆情度理，審明度勢，掌握某種主動，作為鳳姐治家的臂膀?！芭性Q獄平兒行權(quán)”(61回)，集中體現(xiàn)了平兒的聰明才智和清醒頭腦。趙姨娘要求彩云偷了王夫人的茯苓霜，牽累了很多人，柳五兒母女幾乎挨打被攆。平兒查明實(shí)情，對“做賊的”彩云毫無嫌棄之心，既保護(hù)又誡飭。判決冤獄，擔(dān)了賊名的柳五兒得到開脫，其母柳嫂的廚娘差事也不致被開革。這件事情中，平兒考慮到了寶玉的名聲，顧全到賈母王夫人的喜怒，“投鼠忌器”，又為了探春而顧全了趙姨娘面子。一件棘手的事得到了十分圓滿的處理，充分體現(xiàn)了她得放手處須放手的處事原則和慮事周全妥帖的風(fēng)格。

“在一個(gè)偉大作家的作品里根本無所謂主角配角，每一人物在它的地位上都是主角?！痹谖膶W(xué)史上，從沒有哪一位作家把那個(gè)社會里最受人賤視的小人物——丫鬟婢女，提到如此詩意的高度，并展示她們的平凡可愛的內(nèi)心。還沒有哪一位作家像曹雪芹這樣地懂得中國女性的靈魂，并且這樣細(xì)致而深刻地寫出她們的美麗、詩情、智慧和希望。

三 身世凄苦 位卑命薄

平兒是王熙鳳的陪房丫頭。她身世凄苦，無父母兄弟，甚至連姓氏都無從考證。就像凄風(fēng)苦雨中的一介孤草生長在風(fēng)雨飄搖的賈府。

第四十四回，賈璉和鮑二家的通奸時(shí)，兩人一起講鳳姐的壞話，賈璉說：“如今連平兒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兒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說。我命里怎么就該犯了‘夜叉星’?！兵P姐聽了，氣的渾身亂顫，便疑心平兒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怨言了?；厣戆哑絻合却蛄藘上伦樱轮T罵姘婦時(shí)又把平兒打了幾下。打的平兒有冤無處訴，氣得干哭。賈璉一見鳳姐來了，早沒了主意。見到平兒也打，便上來踢罵平兒：“好娼婦！你也動手打人！”平兒氣怯，忙住了手。鳳姐見平兒怕賈璉，越發(fā)氣了，又越上來打平兒。平兒急了，便跑出來找刀子要尋死。正如尤氏所說：“兩口子生氣，都拿平兒煞性子?！薄捌絻嚎薜倪煅孰y言”，賈母發(fā)令賈璉向鳳姐賠禮，并讓賈璉鳳姐安慰平兒。鳳姐還沒開口，平兒先上來給鳳姐磕頭，說：“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氣，是我該死?！逼絻禾焯煸诒环Q作“醋甕”的女主人和“惟知淫樂以悅己”的男主人的夾縫中求生存，做人之難，可想而知。

其后不久，鳳姐病中和平兒又提起挨打的事，說：“過來坐下，橫豎沒人來，咱們一處吃飯是正經(jīng)?！逼絻簠s是這樣的表現(xiàn)：“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猶立于炕下，陪著鳳姐吃了飯，伏侍洗盥。”(55回)即使“沒人來”，平兒依然不敢小婢學(xué)夫人。一頓家常便飯，不但寫得非常真實(shí)，而且寫出它的不平常的意義。它不禁使人想起，一個(gè)奴婢生活在主子的旁邊是多么不容易！尤其是生活在鳳姐旁邊的平兒。這個(gè)柔和善良的少女，要花費(fèi)多少心思才能取得鳳姐的容納和歡心。

平兒夾在風(fēng)流浪蕩的賈璉和多蠱多妒的鳳姐之間，地位可謂尷尬、艱難。[7]鳳姐所要求平兒的，是要她在賈璉面前占著一個(gè)“屋里人”的位置，卻又要使她這個(gè)位置盡可能地只是一個(gè)虛名。平兒一方面盡量適宜鳳姐這個(gè)要求，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不應(yīng)付賈璉的要求。[8]所以，賈璉有時(shí)“要摟著求歡”，平兒也盡力“奪手跑了”?？峙挛┢淙绱?，鳳姐才能容忍身邊有這樣一個(gè)人存在。平兒自幼服侍鳳姐，她了解鳳姐要比賈璉深刻得多。如果像襲人、寶蟾、秋桐那樣主動貼近主子，平兒無異于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然而又有誰能理解其心中的苦楚。相比幽閉于深宮的女子，年屆妙齡的平兒的生活更多一份艱辛，更多一份危險(xiǎn)。

狗尾續(xù)貂的續(xù)書多將悲劇改為庸俗的大團(tuán)圓，以平兒的扶正來取得安慰，然而大手筆的曹公絕不會創(chuàng)作出兩個(gè)“僥幸”的嬌杏。既入“薄命司”，又怎能以喜劇終？

生于康乾盛世卻歷經(jīng)坎坷的人生旅程之后的曹公，看清了世態(tài)炎涼，也看到了封建統(tǒng)治者高談著詩書禮義卻惡貫滿盈。他悲悼那些生性純潔美好卻被封建社會的道德禮教所毒害、所蒙騙、所摧殘、所扼殺的青少年女性，他悲痛欲絕又無力回天，從而表達(dá)一種找不到出口、看不到曙光的無力感、幻滅感。無論平兒怎樣聰明能干，怎樣委曲求全，都無法改變悲劇的命運(yùn)。她必將伴隨賈府這座大廈而轟然倒塌，因?yàn)椤案渤仓?，安有完卵”?/p>

[1](清)涂瀛.紅樓夢論贊·平兒贊[A].古典文學(xué)研究資料匯編·紅樓夢卷第一冊[C].北京.中華書，1963：128.

[2]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

[3](清)青山山農(nóng).紅樓夢廣義[A].古典文學(xué)研究資料匯編·紅樓夢卷第一冊[C].北京.中華書局，1963： 124.

[4]曹雪芹.紅樓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5]王志堯,仝海天.紅樓夢精解[M].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1999：194-195.

[6]太愚.紅樓夢人物論[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0： 81-82.

[7]胡文斌.紅樓夢人物談[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5.

[8]舒蕪.說夢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214.

ClassNo.:I207.411DocumentMark:A

(責(zé)任編輯：宋瑞斌)

AnalysisoftheCharacterPingerintheDreamofRedMansion

Kang Qing

The character Pinger in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 is JiaLian’s head maid , and at the same time Wang Xifeng’s slave girl . Her life background is abject and she has no parents , brothers and even surnames . But ultimately she can leisurely go around Jiafu . The paper thinks that Pinger’s survival skills and the tragic inclusion should be paid much more attention to the researchers .

A Dream of Red Mansion; Pinger; combing internal beauty with external one ; clever and intellectual;low social status and unfortunate life

亢清，在讀碩士，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2009級，陜西·漢中。郵政編碼：723000

1672-6758(2011)02-0109-2

I207.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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