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振華
(浙江外國語學院中文系,浙江杭州310012)
春秋楚人用《詩》考論
毛振華
(浙江外國語學院中文系,浙江杭州310012)
春秋時期,《詩》成為楚國秉禮行事的重要依據(jù)。楚人學《詩》“廣顯德以耀明其志”,表現(xiàn)出明顯的《詩》德意識。這既與周文化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又與楚人尚武精神密切相關(guān)。楚人用《詩》重《雅》與春秋各國用《詩》具有相同性,他們在遵從用《詩》共性的基礎(chǔ)上又有新變化,顯現(xiàn)出熱衷引《頌》的傾向。楚人對《詩》之字句、詩旨等的訓釋,表現(xiàn)出與他國不同的特點,有比較系統(tǒng)的《詩》本,深諳《詩》德、《詩》禮,形成了自己學《詩》、用《詩》、解《詩》、傳《詩》的方法和體系,顯現(xiàn)出了他們對宗周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
左傳;楚人;用《詩》;《詩》德;文本體系
春秋時期諸侯、卿大夫朝聘會盟常常賦詩以見其志。《漢書·藝文志》說:“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盵1]1755~1756有關(guān)楚人賦詩的資料主要集中于《左傳》,《左傳》共載楚人用《詩》二十次,其中賦詩三次,引詩十七次。楚人用《詩》具有明顯的《詩》德意識,在詩酒周旋中盡顯風采;他們在遵從共性用《雅》的基礎(chǔ)上又有新變化,顯現(xiàn)出熱衷引《頌》的傾向;其用《詩》重在對《詩》之字句、詩旨等的訓釋,并有了較為完整的解釋體系。
春秋時期,《詩》成了楚國在政治生活中表達意愿的重要工具。《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曰:“詩書,義之府也?!盵2]1882楚人注重《詩》學修養(yǎng),《國語·楚語上》提到對楚太子的教育內(nèi)容:“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賦詩以輔相之?!盵3]499從當時用《詩》較多的魯、鄭、晉等國來看,魯人注重《詩》禮,晉人和鄭人注重《詩》之外交功用,而楚人用《詩》論證德行、治國、刑賞等,特別注重引《詩》評介君王之德行,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詩》德意識。如《左傳·宣公十二年》曰:
楚子曰:“非爾所知也。夫文,止戈為武。武王克商。作《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肿鳌段洹?,其卒章曰‘耆定爾功’。其三曰:‘鋪時繹思,我徂求定?!淞唬骸椚f邦,屢豐年?!蛭?,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
在楚臣潘黨收晉尸為京觀以彰武功,“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武功”等的請求下,楚莊王引述《周頌·時邁》“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展現(xiàn)其求美德之切。竹添光鴻《左氏會箋》曰:“懿德乃止戈之武德,兼文德者?!盵4]905莊王接著引《周頌·武》“耆定爾功”,《周頌·赍》“鋪時繹思,我徂求定”,《周頌·桓》“綏萬邦,屢豐年”等美德之詩,系統(tǒng)論述“武有七德”,即武之“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整體上都是圍繞統(tǒng)治者的德之修養(yǎng)論述的,重在顯現(xiàn)“德能和眾”的豐富文化內(nèi)涵?!蹲髠鳌房追f達疏曰:“楚子既引四篇,乃陳七德,則四篇之內(nèi)有此七者之義?!盵2]1882楚子論述七德之目的是“使子孫無忘其章”,杜預(yù)認為“不忘其章”是使子孫不忘以上四篇之詩[2]1882。
成公十六年,晉人申叔時引《周頌·思文》“立我烝民,莫匪爾極”,用后稷之德教導楚王。襄公二十六年,楚聲子引《大雅·瞻卬》“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商頌·殷武》“不僭不濫,不敢怠皇。命于下國,封建厥福”,論說“勸賞而畏刑”的治民之道,這與楚王貴德、尚德政治理想相通。昭公十二年,楚靈王欲求分鼎、分田之事使諸侯畏懼,子革引逸詩《祈招》“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意欲楚王能明王者之德音,以止王心。昭公二十三年,楚令尹囊瓦欲增修郢城以自固,沈尹戌引《大雅·文王》“無念爾祖,聿脩厥德”,告誡其慎念祖宗,以明己德?!蹲髠鳌范蓬A(yù)注曰:“取念祖考,則述治其德以顯之。”[2]2103曾勤良先生評曰:“此乃引詩以議論守國之安危,非在修城垣,而在修祖德,行善政也?!盵5]405
楚人引宗周之《詩》系統(tǒng)地論述了德禮修養(yǎng)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詩》成了他們的道德準則和價值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成了其以德服民的重要工具,顯現(xiàn)了他們對楚國政治生活中的德禮期待。
楚人推舉《詩》德與周文化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成公二年,楚莊王討伐陳夏氏成功后欲納夏姬,申公巫臣引《周書·康誥》“明德慎罰”告誡,楚王乃止。楚莊王曾告誡臣下曰:“無德以及遠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2]1897孔子亦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盵6]172《詩》承載著周人“以德為本”的強烈的文化意識,《周頌·清廟》“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周頌·烈文》“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周頌·時邁》“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周頌·敬之》“佛時仔肩,示我顯德行”等都顯現(xiàn)出周人強烈的“修德”意識。德、禮又是密切聯(lián)系,緊密結(jié)合的,《左傳·僖公七年》載管仲之言曰:“臣聞之,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德禮不易,無人不懷?!盵2]1798后來晉國趙衰進一步提出:“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盵2]1822
楚人的《詩》德意識與楚人尚武精神密切相關(guān),“楚地持戟百萬”[7]216,楚人“卒民勇敢”[8]253。楚國原本是荊山山脈的一個小國,但其卻能“篳路藍縷,以啟山林”[2]1880,楚莊王時期更是征陳,服鄭,敗強晉。《左傳》中共載楚人戰(zhàn)爭上百次,高士奇《春秋紀事本末》曰:“春秋滅國之最多者,莫若楚矣?!盵9]660據(jù)何光岳《楚滅國考》,終春秋之世,被楚國所滅有五十多個諸侯國和部族[10]1。春秋稱霸不僅要以力征服諸侯,而且還要借助德行仁義輔助?!睹献印す珜O丑上》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盵11]74楚人在戰(zhàn)爭中屢次出現(xiàn)并贊美的“止戈為武”的戰(zhàn)爭觀,不僅炫耀其武功,而且顯現(xiàn)了其文化威懾力和對于《詩》之道德倫理價值的重視。楚人對《詩》德的尊奉與推崇,成了其稱霸并協(xié)調(diào)與諸侯國關(guān)系的重要杠桿,他們把《詩》看作是與“德”具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神圣經(jīng)典,尋求對“德”作出一定程度的解釋,促使楚之貴族以《詩》德作為其立身行事的準則。曾勤良先生評楚人引詩時說:“左傳以德、福為史實,以勵世人實踐道德,以戒諸侯之窮兵黷武,古人詩教之義亦在此。左傳引詩之富,其義亦在此也?!盵5]205
春秋用《詩》以魯人、晉人、鄭人、楚人等為主。據(jù)《左傳》記載,魯人用《詩》四十六篇次(歌詩除外),其中用《風》九次,《雅》三十三次,《頌》四次;晉人用《詩》五十四篇次,其中用《風》九次,《雅》三十九次,《頌》六次;鄭人用《詩》三十篇次,其中用《風》十六次,《雅》十三次,《頌》一次;楚人用《詩》二十篇次,其中用《風》兩次,《雅》十二次,《頌》六次。從以上的統(tǒng)計中我們可以看出除鄭國用《詩》多側(cè)重于《風》外,其它各國用《詩》都是以《雅》為主的,楚人能嫻熟用《詩》,而且其用《詩》方法與中原諸國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從楚人用《詩》身份來看,多為楚王、令尹、大夫等,可見其上層社會對學《詩》、用《詩》、傳《詩》是非常重視的,而且他們的《詩》學應(yīng)用和評價能力也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從楚人的擴張來看,中原地帶的鄭、陳、宋是其北上與晉國爭霸的必爭之地。楚雖被稱為“蠢爾荊蠻”[12]267,卻重視宗周禮樂文化的學習,其文化修養(yǎng)使得各諸侯國不敢小覷,如《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晉國攻打楚國選軍帥時,郗穀因“說禮樂而敦《詩》《書》”[2]1882而深得趙衰力薦。李玉潔先生說:“楚國要想打進去,征服中原,只有像中原國家一樣,以禮樂作為指導思想,才能縮短他們的距離?!盵13]193
楚人在用《詩》活動中重《雅》與春秋各國用《詩》具有相同性,楚人出于借助周王室的影響以求得諸侯國的支持等目的,注重吸納和推行宗周禮樂文化并在實際中加以應(yīng)用,可以看出他們與其它諸侯國一樣有著共同的宗周文化認同傾向。特別是在晉楚兩國長期爭霸的過程中,“‘尊王’不僅僅是為了‘攘夷’,不單是靠武力來達到其‘攘夷’的目的,而是還要建立強大的文化和文明去‘懷柔’各國諸侯”[14]。如《左傳·襄公二十七年》曰:“楚薳罷如晉蒞盟,晉侯享之。將出,賦《既醉》。叔向曰:‘薳氏之有后於楚國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蕩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養(yǎng)民。政其焉往?’”
《左傳》杜預(yù)注曰:“‘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以美晉侯,比之太平君子也?!盵2]1998曾勤良先生說:“薳罷之賦此,固以君子美晉侯,稱頌其禮儀之備,德音之美,上天必賜以大福,澤及子孫也?!盵5]299從此賦詩可知,楚薳罷知禮守禮,深得晉侯嘉獎,晉侯稱贊其“敏以事君,必能養(yǎng)民”。又如《左傳·昭公七年》曰:“及即位,為章華之宮,納亡人以實之。無宇之閽入焉。無宇執(zhí)之,有司弗與,曰:‘執(zhí)人於王宮,其罪大矣。’執(zhí)而謁諸王。王將飲酒,無宇辭曰:‘天子經(jīng)略,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內(nèi),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故《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楚人芋無宇引《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告誡楚靈王“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之理,表現(xiàn)出對周文王之制的禮重。在尊王攘夷的大環(huán)境下,楚國要想成為霸主,就必須承擔起繼承和發(fā)揚宗周禮樂文明的責任,注重文化的擴張與震懾力,以求得諸侯國的認同。
楚人在外交及典禮的場合中用《雅》是典型的文化傳統(tǒng)的力量所致,表現(xiàn)出他們對宗周文化的深切認同?!对姟肥且浴把叛浴睂懽鞯模x者當然應(yīng)以“雅言”誦讀?!把叛浴弊鳛橘F族社會的通用語言非常普及,在古代沒有專門語言教科書的情況下,《詩》、《書》等當然是“雅言”最好的教育媒介。由于雅詩和“雅言”的正統(tǒng)地位,各方國的貴族或自覺地摹仿它,或不自覺地受其影響?!把拧奔仁侵芏嫉囊粽{(diào),對四方來說,是標準音,“政治是領(lǐng)導文化的,西周京畿既是全天下的政治中心,因而京畿的一切,也成了全天下的標準”[15]340。從《雅》的內(nèi)容來看,《大雅》主要是朝會樂歌,應(yīng)用于諸侯朝聘、貴族宴饗等朝會典禮;《小雅》應(yīng)用的范圍由朝會擴延到貴族社會的各種典禮和宴會活動。從賦詩的情況及《雅》在各國的流傳狀況可以看出,《雅》甚至成為各諸侯國公卿大夫必須掌握的一種“文本”,《雅》也因此成了楚之君臣樂于學習并應(yīng)用的“文本”。此外,《雅》也是評價德的重要標準,《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季札觀樂,對《二雅》均有評述,“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其體,其文王之德乎?’”[2]2007上博簡《孔子詩論》也認為,《大夏》,盛德也[16]32,《小夏》衰矣,少矣[16]33。以上都認為《二雅》與德之盛衰密切相關(guān),這與楚人用《詩》中的《詩》德意識又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了。
楚人在遵從用《詩》共性的基礎(chǔ)上又有新變化,顯現(xiàn)出熱衷引《頌》的傾向,《頌》是“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17]272。劉勰《文心雕龍·頌贊》曰:“頌主告神,義必純美,魯國以公旦次編,商人以前王追錄,斯乃宗廟之正歌,非宴饗之常詠也?!盵18]84這些詩歌或祭祀神靈或歌頌祖先,都是祭祀時的頌詩?!秶Z·楚語下》:“國于是乎烝嘗,家于是乎嘗祀……于是乎合其州鄉(xiāng)朋友婚姻,比爾兄弟親戚。于是乎弭其百苛,殄其讒慝,合其嘉好,結(jié)其親昵,億其上下,以申固其姓。上所以教民虔也,下所以昭事上也?!盵3]499楚人把《頌》運用到政治生活中,意在勸誡楚王勿忘先祖、勿忘修身治國。因此,傅道彬先生說:“莊嚴肅穆的娛神的歌唱的頌詩和質(zhì)樸宏大的大雅詩篇,其政治意義是遠勝于國風與小雅的?!盵19]
楚人不僅注重典籍儀式文化的學習和汲取,而且形成了自己較為明晰的《詩》學解釋體系。他們引《詩》對《左傳》“武之七德”的訓釋,引《大雅·文王》、《大雅·烝民》、《大雅·民勞》、《大雅·瞻卬》、《商頌·殷武》等對《左傳》“修厥德”的訓釋已成為一個完整的《詩》德訓釋體系,極大地豐富了德文化內(nèi)涵。楚人《詩》學思想對孔子等后世《詩》學思想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秶Z·楚語上》記載申叔時對太子教育曰:“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zhèn)其浮?!盵3]499申叔時生活在楚莊王時期(公元前614年—公元前591年),早于孔子半個世紀。他認為,《詩》教的作用在于宣揚先王美德,來引導人的志向,并用《禮》、《樂》等相輔助,這和孔子的“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6]80的觀點相一致,楚人《詩》學不僅顯現(xiàn)出明顯的道德教化目的,而且提出了“耀明其志”,即詩以言志或用《詩》言志?!抖Y記·經(jīng)解》載孔子之言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盵20]849孔子認為,《詩》教的目的是培育溫柔敦厚之人?!墩撜Z》載孔子之言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盵6]135孔子強調(diào)文學為政治教化服務(wù)。很顯然,孔子的《詩》學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申叔時的繼承和發(fā)展。
楚人對《鄘風·桑中》等詩旨的看法與《孔子詩論》、《毛詩序》理論體系明顯不同?!蹲髠鳌こ晒辍吩唬骸凹肮餐跫次唬瑢殛枠蛑?,使屈巫聘于齊,且告師期,巫臣盡室以行。申叔跪從其父,將適郢,遇之,曰:‘異哉!夫子有三軍之懼,而又有《桑中》之喜,宜將竊妻以逃者也。’”申叔跪關(guān)于《桑中》詩旨的看法重在“喜”字,《說文解字·喜部》曰:“喜,樂也?!盵21]101《桑中》本是男女相悅之詩,然而后世多比附屈巫、夏頤私約之事以解詩旨。如《毛詩序》曰:“桑中,刺奔也。衛(wèi)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遠,政散民流,而不可止?!盵17]314《左傳》杜預(yù)注認為《桑中》為淫奔之詩[2]1897。朱熹《詩集傳》曰:“桑中,衛(wèi)俗淫亂,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故此人自言,將采唐以沫,而與其所思之人,相期會迎送如此也?!盵22]30以上論者皆將《桑中》之詩論定為淫奔之詩。姚恒際《詩經(jīng)通論》曰:“傳所言桑中固是此詩,然傳因巫臣之事而引此詩,豈可反據(jù)巫臣之事以說此詩,大可笑?!盵23]73桑中是“男女之所屬而觀”[24]142之地,為男女幽會游觀之所,從詩中重疊出現(xiàn)的“期我”“要我”“送我”等來看,《桑中》之喜是男女自由戀愛縱情歡樂之喜,與淫亂無涉,更不能以儒家道德標準評判其詩旨。崔述《讀風偶識》曰:“桑中一篇,但有歡美之意,絕無規(guī)誡之言?!盵25]28申叔跪關(guān)于《桑中》詩旨的解釋符合《詩》之本義,與以禮為核心的詩歌解釋體系不同。又如《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聲子關(guān)于《殷武》詩旨的看法是“此湯所以獲天福也”[2]1991,《左傳》杜預(yù)注曰:“言殷湯賞不僣差,刑不濫溢,不敢怠解自寬暇,則能為下國所命為天子?!盵2]1991學術(shù)界有關(guān)《殷武》的作年一直有“商詩說”、“宋詩說”的爭議,聲子關(guān)于《殷武》的看法為“商詩說”提供了可資參考的依據(jù)。
《荊門郭店竹簡》曰:“《詩》者,所以會古今之詩也者?!盵26]194這是對流傳于楚地《詩》本的評論。楚人用《詩》涉及到《毛詩》風、雅、頌中諸多篇章,充分說明當時楚國已有比較系統(tǒng)的《詩》本。據(jù)《左傳·宣公十二年》,楚莊王認為《周頌》,《武》、《赍》、《桓》諸篇是武王克商之時創(chuàng)作的一組共七章的《大武》樂章,而且認定《赍》為第三章、《桓》為第六章、《武》為卒章。這與《毛詩·周頌》中的《武》二十、《桓》二十九、《赍》三十明顯不同?!蹲髠鳌范蓬A(yù)注曰:“此三六之數(shù),與今詩頌篇次不同,蓋楚樂歌之次第?!盵2]1882《左傳》孔穎達疏曰:“杜以其三其六,與今詩頌篇次不同,故為疑辭,蓋楚樂歌之第,言楚之樂人歌周頌者,別為次第,故《赍》第三,《桓》第六也?!盵2]1882此外,王國維根據(jù)《樂記》所載《大武》樂章的演出,推斷“《武》之舞凡六成,其詩當有六篇也”[27]104。這些見解都充分說明了楚人《大武》樂章是別為流傳的一個《詩》本系統(tǒng)。
總之,楚人用《詩》表現(xiàn)出了與他國不同的特點,楚人深諳《詩》德、《詩》禮,并形成了自己學《詩》、用《詩》、解《詩》、傳《詩》的方法和體系,顯現(xiàn)出了他們對宗周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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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9
A
1001-4799(2011)01-0092-04
2010-09-2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研究課題資助項目:07BZW0BZ;浙江省社科聯(lián)研究課題資助項目:2010 N 46
毛振華(1978-),男,河南沈丘人,浙江外國語學院中文系講師,文學博士。
鄧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