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志柱
(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3)
話本研究的背景、問題與態(tài)勢
向志柱
(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3)
話本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還是比較薄弱的環(huán)節(jié),這與話本研究本身的許多制約因素分不開:話本的命名受到了嚴峻挑戰(zhàn)、宋元話本的存在也受到了質(zhì)疑,動搖著研究的根基;話本研究資料散佚嚴重而雜亂;話本研究對研究者提出了較高的資質(zhì)要求;話本研究有待進一步取得突破。話本研究應(yīng)該是綜合性和跨學科性研究。
話本研究;學科背景;問題;態(tài)勢
話本是中國古代小說史上獨具民族特色的重要文體樣式,其研究也取得了較大的成績,但是相對于中國古代其他文學文體來說,還是比較薄弱的環(huán)節(jié),這是與話本本身的許多制約因素有關(guān)的。
話本研究,離不開“話本”和“擬話本”這兩個概念,但其概念命名,受到了嚴峻挑戰(zhàn)。
最早提出話本理論的是魯迅先生。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二篇《宋之話本》中認為:“說話之事,雖在說話人各運匠心,隨時生發(fā),而仍有底本以作憑依,是為‘話本’?!盵1]112此后鄭振鐸、胡士瑩等都承認“話本”是說話人的底本,魯迅的理論也得到了學界的普遍認同。但是1965年日本學者增田涉發(fā)表《論“話本”的定義》一文,對魯迅關(guān)于話本的定義提出了異議,列舉了20個實例,反復(fù)論證“話本”一詞除偶爾可作“故事的材料”解釋外,其他只能作“故事”解?!啊挶尽辉~根本沒有‘說話人的底本’的意思?!雹俅苏搶W界震動甚大,《中國古代小說百科全書》也表示:“‘話本’二字就是‘故事’的意思。迄今為止,在現(xiàn)存的話本中,并沒有確鑿證據(jù)可以表明它們是說話人或者說話藝術(shù)的‘底本’?!盵2]
擬話本一詞,最早見于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三篇《宋元之擬話本》:“說話既盛行,則當時若干著作,自亦蒙話本之影響?!盵1]119認為《青瑣高議》、《青瑣摭遺》、《大唐三藏法師取經(jīng)記》、《大宋宣和遺事》等四書就是當時蒙話本影響的“擬話本”。但是現(xiàn)在學術(shù)界通用的擬話本概念實際上是第二十一篇《明之擬宋市人小說及后來選本》的“明之擬宋市人小說”概念:“宋人說話之影響于后來者,最大莫如講史,……惟至明末,則宋市人小說之流復(fù)起,或存舊文,或出新制,頓又廣行世間,但舊名湮昧,不復(fù)稱市人小說也?!盵1]197可見擬話本概念已經(jīng)不是魯迅的本義,而是經(jīng)過了偷梁換柱的推衍。
正是這種話本概念的歧異,幾乎每本話本小說研究著作、每篇博士論文在開始部分都必須進行一番大同小異的論證和陳述,徒費筆墨?,F(xiàn)在許多學者為了避免這種尷尬,對話本概念進行了一些修正,如提出統(tǒng)稱“話本小說”,取消擬話本概念,或者提出“準話本”、“文人話本”、“說書話本”、“市人小說”等概念②,但由于魯迅先生的歷史地位和話本概念影響的深遠,這些提法的影響甚微,無法得到廣泛認同。
宋元話本的存在也受到了學者的質(zhì)疑。章培恒先生認為:“就現(xiàn)在所知的宋、元話本來說,哪些屬于宋,哪些屬于元,已經(jīng)很難剖明。以前認為是宋代話本的,今天看來基本靠不住。”[3]現(xiàn)在幾種重要的宋元話本和資料都已經(jīng)受到質(zhì)疑。
《清平山堂話本》收錄和《寶文堂書目》所著錄的小說,一般認為多為宋元話本,但是日本學者中里見敬進行了否定:“晁瑮《寶文堂書目》里著錄的基本上都是以《六十家小說》為主的明代小說,所以宋代有話本或《六十家小說》是根據(jù)宋元原本重刻而成的說法,沒有文獻上的依據(jù)?!雹塾滞ㄟ^考證《寶文堂書目》與《六十家小說》的關(guān)系,進一步認為“《寶文堂書目》所錄小說的主要部分是以清平山堂《六十家小說》為主的明代刊本?!盵4]
《京本通俗小說》在出版當時得到了魯迅、胡適、孫楷第等人的認可,認為“的是影元人寫本”,但是后來被馬幼垣、馬泰來兄弟和胡萬川、蘇興等充分證偽④,并得到學界公認。
《醉翁談錄》收錄很多故事梗概,一直被認為是“話本”的一種。但是日本學者金文京先生認為:“《醉翁談錄》不是抄本而是刊本,盡管它原來是說話人的底本,但還是應(yīng)該將它理解為以廣大讀者為對象的一種讀物。”
《綠窗新話》的傳本是抄本,周楞伽先生(即周夷)在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的后記中,認為《綠窗新話》是“南宋說話人的重要參考書”,但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前言中卻改變了觀點,認為《綠窗新話》“節(jié)引這許多故事情節(jié),究竟作何用途?……既不是為說話人提供演述資料,那么編者的目的就是想印成書供人看了。”⑤
中里見敬在否定《清平山堂話本》的基礎(chǔ)上類推,其余白話文的話本也是供人閱讀的。“《全相平話五種》、《五代史平話》、《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大唐三藏取經(jīng)記》、《新編紅白蜘蛛小說》等元刊本都是以刊本形態(tài)出版的,這意味著它們是讀物而不是說話人的底本?!盵5]
以上盡管是一家之言,但確有合理性的一面,這就給話本研究帶來了復(fù)雜性和艱難性?,F(xiàn)在話本研究沒有大師級人物,缺乏對學科的整合力和凝聚力,不同的觀點相互碰撞,動搖著話本研究的根基。
話本原本因遭禁而散佚。據(jù)《中國禁毀小說百話》可知,單話本資料等就有《剪燈新話》、《剪燈余話》、《艷異編》、《國色天香》、《情史》、《拍案驚奇》、《石點頭》、《歡喜冤家》、《無聲戲》、《十二樓》、《五色石》等十多種先后被禁毀[6]。而且選本流行也使原本失傳。如“三言”刊行后不久,由于姑蘇抱翁老人輯錄的話本集《今古奇觀》選錄了“三言”、“二拍”中的大多數(shù)佳作,問世以后,風行不衰,“三言”很快便為《今古奇觀》所代替,馮夢龍的“三言”的完整面貌便長期鮮為人知。明清易代的變故也使大多數(shù)話本散佚了。
回廠第二天就忙開了。老外們不過春節(jié),專等春節(jié)一過,拿我們當紙簍,大批訂單往里塞。拋光車間每天忙得團團轉(zhuǎn),日夜硝煙彌漫,車間像蒸饅頭的大蒸籠,霧氣騰騰地與我們周旋。我又抓管理又抓質(zhì)量,抓得頭昏腦脹。
現(xiàn)在許多珍貴的話本資料僅藏日本、韓國、法國等,發(fā)現(xiàn)和公布較晚,甚至鮮有研究。譚正璧、譚尋《古本稀見小說匯考》(1984年)所論古本稀見小說163種,也以國外佚本為主。如其所言:“傳奇集如《剪燈新話》、《剪燈余話》、《效顰集》,傳奇總集如《綠窗新話》、《風流十傳》、《文苑楂桔》,傳奇雜俎集如《醉翁談錄》、《萬錦情林》、《燕居筆記》等等,都在中國早已失傳,而僅日本藏有最早的精刊版本。”[7]《清平山堂話本》現(xiàn)存29篇(包括殘本),其中15篇為日本內(nèi)閣文庫所藏;《型世言》在國內(nèi)也久已亡佚,今藏韓國漢城大學奎章閣,直到1987年左右才發(fā)現(xiàn),1990年才出版影印本和點校本;《醉翁談錄》二十卷本,此書在我國久已不見著錄,日本觀瀾閣藏舊刻孤本,1941年才影印出版;被馮夢龍在《古今譚概》和《情史類略》中摘引了20多條故事的《耳談》一書,1977年才由臺灣偉文圖書出版社在“秘籍叢編”中公諸于世。由于這些資料湮沒和晚出,限制了話本研究的發(fā)展。后來許多學者四處訪書,撰成書目,如董康《書舶庸談》,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大連圖書館所見小說書目》、《中國通俗小說書目》,王古魯《稗海一勺錄》,鄭振鐸《巴黎國家圖書館中之中國小說與戲曲》(1927年),柳存仁《倫敦所見中國小說書目提要》,譚正璧《日本所藏中國佚本小說述考》等的出版,才給今天的話本研究帶來了很多便利。
留存的話本資料少而雜亂。最重要的話本研究資料如《東京夢華錄》、《都城紀勝》、《西湖老人繁勝錄》、《夢粱錄》、《武林舊事》等,關(guān)于話本只占很小篇幅(1981年中國商業(yè)出版社把這4種作“烹調(diào)叢書”出版),而且僅有的記載也因作者的文字功力或者歷史語境的缺失而語焉不詳甚至顛三倒四。如宋代“說話四家”就成了一段公案,以致近代以來,對說話四家的分法作過深入探討的學者就有王國維、魯迅、孫楷第、譚正璧、趙景深、陳汝衡、李嘯倉、嚴敦易、王古魯、胡士瑩以及日本學者青木正兒等,所列家數(shù)不下十來種之多⑥。
話本研究資料具有伴生性。戲曲與小說往往是糅雜在一起的。例如關(guān)于話本的重要體制入話形式,一般認為與靜候觀眾入場和收費有關(guān)。如果清楚做場和收費形式,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但是沒有留下這方面的記載。而現(xiàn)在小說、戲曲里面見到的幾則資料卻有抵牾之處:其一,《水滸全傳》第51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nèi)》,在鄆城縣勾欄做場的白秀英中途收費,隨多隨少不定。其二,《南宋志傳》第十四回大雪小雪在南京御勾欄唱罷,下臺遍問眾人索“纏頭錢”。其三,《事林廣記》癸集卷一三《花判公案》:“建安留守判道士歸俗”條云道士“見宋月英唧溜而伎能又高,遂多與索子之金”。此處“索子之金”是門票還是賞錢不清楚。其四,《醒世恒言》第三十八卷《李道人獨步云門》:東岳廟前一個瞎老兒在路邊唱道情,“待掠錢足了方才又說”,到了半本,又要收錢。并且還明確言明:“待掠錢足了方才又說,此乃是說平話的常規(guī)?!逼湮?,杜仁杰的【般涉調(diào)】[耍孩兒 莊家不識構(gòu)闌]:“見一個人手撐著椽做的門……要了二百錢放過咱”,采取門票方式。所以有許多論文往往執(zhí)一端,或言門票方式,或言中途討賞,或者就將二者結(jié)合,認為存在兩種方式。但是由于這幾則材料時代不一,卻往往用來證明宋代勾欄的演出情況,似有不妥;又因為戲曲和小說的文學虛構(gòu)性,其可信度更要打折扣。
另外,即使筆記、方志資料也應(yīng)該考辨。《東坡志林》卷一《涂巷小兒聽說三國語》條:“涂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因其所蘊涵的說書水平、說書地點、說書酬勞、說書效果以及三國故事的成書等豐富信息而被廣泛引用,但已經(jīng)受到學者的置疑:“這條所言的情狀不可能出于蘇東坡的時代,與《三國志通俗演義》和尊劉反曹的戲劇大量流傳開來的明代情況則甚為相近?!寰肀尽稏|坡志林》本不盡可信,則此條亦當為后人所造?!盵8]這就提醒話本研究使用資料時應(yīng)該綜合判斷,不能各取所需。
除譚正璧《三言兩拍資料》之外,筆者沒有發(fā)現(xiàn)專門的話本研究資料匯編,更沒有話本研究論文的匯編,甚至關(guān)于20世紀總的話本研究的綜述論文也只發(fā)現(xiàn)1篇⑦。話本的基本文獻零碎和雜亂,許多資料不易找到和沒有出版,而且話本研究在現(xiàn)代技術(shù)的使用上也很落后,相關(guān)文獻也不能上網(wǎng)進行檢索和查找。
話本研究在20世紀上半葉,出現(xiàn)了魯迅、鄭振鐸、孫楷第、趙景深、譚正璧、葉德輝、胡士瑩等研究名家,后來也出現(xiàn)了繆詠禾、陸樹侖、程毅中、章培恒、張兵、歐陽代發(fā)等學者,然而現(xiàn)在看來,后繼乏人。絕大多數(shù)的話本研究者只是匆匆過客。我曾對我國大陸1950年到2004年的800多篇論文進行過詳細統(tǒng)計,第一作者多達522人,但發(fā)表2篇以上的只有118人,304人僅發(fā)過1篇論文。1994年以來,約有60多人選擇了話本研究作為碩士或者博士論文,但是往往學位到手即改行事它,甚至有些學位獲得者沒有發(fā)表過一篇與話本相關(guān)的專業(yè)論文。話本研究隊伍確實堪憂。
雪上加霜的是,話本研究又特別要求研究者具有廣博的文化視野和完備的知識儲藏。據(jù)《醉翁談錄·小說開辟》“夫小說者,雖為末學,尤務(wù)多聞。非庸常淺識之流,有博覽該通之理,幼習《太平廣記》,長攻歷代史書?!摬旁~有歐、蘇、黃、陳佳句,說古詩是李、杜、韓、柳篇章?!娌菽旧酱ㄖ镱?,分州軍縣鎮(zhèn)之程途”而知,宋說話藝人的知識譜系跨越了文學、史學、生地等。而我們今天的專家之學卻將已經(jīng)很小的中國古代文學這棵大樹再按照朝代和文體將研究范圍日益分割與局域化,搞唐詩研究的一般不再搞宋詞研究,搞詩詞研究的一般不再搞小說研究。而小說也具體細分為傳奇、話本、《紅樓夢》、“三國”和“水滸”等,真的各有“家數(shù)”,各有“門庭”。我們研究的是樹枝和葉子,而不是整棵生機勃勃的大樹。關(guān)于宋元話本的區(qū)分,胡士瑩先生提出了八條推勘方法:“1、依據(jù)話本的體裁、語言風格;2、話本中敘述的社會語言風俗習慣;3、話本中反映的社會思想意識;4、以同一內(nèi)容的話本互相比勘;5、考察地理、官職及典章制度;6、從官吏、雜史、筆記及詩文集等互相參證;7、依據(jù)宋戲文、雜劇、金院本,證明話本中的故事,以當時的表演情形和話本所反映的時代背景來探討其成篇時代;8、參考現(xiàn)代人研究所積累的見解。”[9]就牽涉到輿地、政制、官制、風俗、語言等,運用到版本目錄學、文獻學、語言學、社會學等方法,需要研究者深厚的治學功力。章培恒先生在《關(guān)于現(xiàn)存的所謂“宋話本”》文中即歷舉地理志、選舉志、兵制、職官制等史書、方志等材料,充分體現(xiàn)了話本研究者的廣博見識⑧。
話本研究還有愈進愈難之勢。話本往往內(nèi)容短小而故事種類繁多,單是“三言”、“二拍”199篇(去重1篇),入話和正話故事就約有400個,《情史》有870多則,《艷異編》有361篇,《艷異續(xù)編》有163篇。而且話本一般有本事來源,那么,故事數(shù)量就要成倍增加。僅談“三言二拍”的本事來源及影響,譚正璧輯引書目就達367種,其中包含二十四史、《太平廣記》、《夷堅志》等皇皇巨著。不假以時日,很難產(chǎn)生經(jīng)典性成果。話本研究容易出現(xiàn)投入與產(chǎn)出不平衡的現(xiàn)象。在學風比較浮躁的今天,研究者需要比其他文學研究者有更多坐冷板凳的精神和心態(tài)。
話本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優(yōu)秀且堪稱經(jīng)典的成果。如魯迅先生的話本理論的開創(chuàng),鄭振鐸、孫楷第、趙景深、譚正璧、葉德輝等人的本事來源考證,胡士瑩先生的話本通論,繆詠禾、陸樹侖的馮夢龍和三言研究,陳汝衡先生的說書史研究,程毅中先生的宋元話本研究,陳桂聲的話本敘錄,以及張兵、歐陽代發(fā)等先生的話本小說史研究等。
但筆者據(jù)全國報刊目錄索引和中國期刊網(wǎng)統(tǒng)計,1950年至今,發(fā)表的話本研究論文大約是1 100多篇,相關(guān)研究專著約有30部。如果用陳大康先生的標準來看:“古代小說研究可大致分三個層次:鉤稽考辨作者生平、成書年代、本事源流及版本嬗變等;分析作家作品藝術(shù)上成敗得失及思想傾向;宏觀考察各創(chuàng)作流派乃至整個小說發(fā)展歷程、特點與規(guī)律以及種種文學現(xiàn)象”[10],現(xiàn)在話本研究主要還是停留在第一、二層次上。它們局限于“三言”、“二拍”、《十二樓》、《無聲戲》等名著和馮夢龍、凌濛初、李漁等少數(shù)作家,造成了畸形繁榮,其中“三言”和馮夢龍的研究論文就占一半左右。話本的早期研究,“基本上停留在作品的整理和出版;小說本事的來源及流變;話本藝術(shù)體制特點的介紹;話本及與此相關(guān)的名詞詮釋;作者和版本的考訂等方面”[11]。 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論文則將話本與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聯(lián)系和進行文化解釋,或者采用西方的敘事學原理,大談結(jié)構(gòu)敘事視角和敘事特點等,對特別具有民族特色和個性的話本,不免有隔靴搔癢之感。而且對話本缺乏一個分期的歷史意識。現(xiàn)在許多論文談話本的敘事特征和美學特點,往往以“三言”、“二拍”為依據(jù),這是不科學的。宋元話本和明清話本具有不同的藝術(shù)特色,不能因為“三言”代表了話本的最高水平而以之為圭臬,正如古典小說的最高峰《紅樓夢》不能代表中國古代小說的傳統(tǒng)一樣。
話本的評價和闡述應(yīng)該還原到當時的歷史語境。在研究過程中,筆者就犯過類似的錯誤。在《論“三言”的敘事模式》(湘潭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0年)的最后一章對話本套語作評價時,就認為:“這種缺乏文學創(chuàng)造力的描寫,更是說明‘三言’寫作的商業(yè)目的。而這種寫作又是仿話本小說而來。據(jù)此我們可以對套語做出比較全面合理評價。由于聽眾、場景的變換,這種套語可能在另一聽眾、場景那里并非套語;由于韻語的特殊講述方式,同樣的內(nèi)容在不同的說書藝人那里有不同樣的舌辯風采。而對強調(diào)現(xiàn)場效果的聽眾來說,通過對同一套語宣講的效果比較,更能體味到不同說書藝人的說書技藝,從而選擇所喜歡的說話藝人。但是,一旦離開這種說書環(huán)境,有聲音的套語走上案頭,便成了紙上蒼白的陳詞爛調(diào),因此此類套語便不折不扣地成了藝術(shù)缺陷。藝術(shù)的生命是創(chuàng)新!”如果針對宋元話本,直到現(xiàn)在看,應(yīng)該沒有問題甚至還有自己的個人見解,但是“三言”已經(jīng)失去了說書環(huán)境,只能作為案頭文學看待,那么這種評價就有點不切題了。而學界還是一直在犯類似的錯誤。
話本的研究應(yīng)該是一個綜合性的研究。如“瓦子”的釋義和性質(zhì)問題,就是一個較好的例子。瓦舍又叫瓦子、瓦市、瓦肆,簡稱瓦,但是其名何來,往往眾說不一。大致有四種,其一是字義角度,認為從“瓦”字有“瓦解”義而得名。耐得翁《都城紀勝》之《瓦舍眾伎》認為:“瓦者,野合易散之意也。”《夢粱錄》沿襲之也認為:“瓦舍者,謂其來時瓦合,去時瓦解之義,易聚易散也。”或者指瓦房。周貽白認為瓦舍“實則指為曠場,或原有瓦舍而被夷為平地”[12]。謝涌濤說瓦舍“是簡易瓦房的意思,其含義即指百戲雜陳、百行云集的娛樂兼商貿(mào)市場”[13]。其二是語言學角度,認為“瓦子”源于唐代的“互市”。如丁伋認為,瓦字由牙(互)字訛變而來,“這個瓦字可以指肆舍的鱗次櫛比,也可以指群眾紛至沓來,它的意義仍是和互市聯(lián)系著的”[14]。其三是演藝角度,吳晟認為,瓦是“八音”中“土”的別稱。瓦舍之瓦的本意當作土類樂器或俗樂解比較合理[15]。 “瓦舍”即通俗音樂(以俗樂為主也包括雅樂)流行的文化娛樂市場。其四是佛教用語角度。康保成認為,“勾欄”是佛教所謂夜摩天上的娛樂場所,被借為演出場所?!巴呱帷?、“勾欄”,從名稱到內(nèi)涵都反映出佛教對我國戲劇文化的巨大影響[16]。如此等等,體現(xiàn)出話本研究的綜合性和廣博性。
話本的研究應(yīng)該是一個跨學科的研究。因為話本的起源與發(fā)展的復(fù)雜性,主要就牽涉到:社會學(社會思潮)與話本的創(chuàng)作與出版、城市研究與勾欄瓦舍的繁榮及娛樂業(yè)的發(fā)達、軍事學(主要是禁軍制度)與瓦舍的創(chuàng)立、民俗學與民間說唱文學、典章制度與話本具有的民間文學和書面文學的特點、賦稅制度與說書藝人的生活狀況、版本學和??睂W與話本小說的偽佚等,只有多學科的融合,才能更加深入地研究話本。
如果結(jié)合話本文體的自身特點和邏輯起點,我們必須正確把握作為說書場的文學與作為案頭的文學、作為綜合藝術(shù)的說書與作為文學藝術(shù)的文學、獨創(chuàng)性的文學與程式化的文學、經(jīng)典作品研究與流行作品研究的區(qū)分與研究。話本的最大特征應(yīng)該是說話技藝與文學藝術(shù)的結(jié)合。話本留下的不是文化遺產(chǎn),而是作為文學發(fā)展的經(jīng)驗與教訓。
話本研究期待在以下幾個方面取得突破:其一,文獻的。資料性的話本研究資料(論文)匯編、話本研究參考資料(古籍論著)等。其二,理論的。話本學科的命名問題;話本文體化;話本獨特體制的演變等;文學文體的變革與生長(如詞是音樂與文學的結(jié)合,話本小說是說話技藝與文學的結(jié)合,擬劇本是劇本的案頭化,網(wǎng)絡(luò)文學是電腦技術(shù)與文學的結(jié)合)等。其三,方法的。借鑒史詩研究和口頭文學研究的成果;話本的生成;話本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說話技藝與話本的關(guān)系;口傳性民間敘事研究等。
注釋:
①原文發(fā)表在日本《人文研究》十六卷第五期,漢語譯文(譯者為前田一惠)刊載于1981年臺北出版的《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專集》第三集,《古典文學知識》1988年第2期摘要轉(zhuǎn)載。
②參見周兆新《“話本”釋義》(《國學研究》第2卷,1994年)、張兵《“準話本”芻議》(《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傅承洲《文人話本與藝人話本》(《湖北民族學院學報》2002年第4期)等文章。
③分別參見中里見敬《關(guān)于清平山堂〈六十家小說〉——〈寶文堂書目〉所錄話本小說新探》、《從清平山堂〈六十家小說〉版面特征探討話本小說及白話文的淵源》(原載《山形大學紀要(人文科學)》1995年第13卷第2號,又見中里見敬《中國小說物語論的研究》第七章,汲古書院1996年版)。
④參見馬幼垣、馬泰來《京本通俗小說各篇的年代及其真?zhèn)螁栴}》(《清華學報》1965年新5卷第1期)、胡萬川《京本通俗小說的新發(fā)現(xiàn)》(《中華文化復(fù)興月刊》第10卷第10期,臺北1977年版)和蘇興《〈京本通俗小說〉辨疑》(《文物》1978年第3期)等。
⑤但是日本學者大塚秀高認為此說純屬謬論,因為作者皇都風月主人為南宋人是不變的,《醉翁談錄》有元人的詩是眾所周知的,而從《綠窗新話》中的避諱可見是南宋抄本或是南宋抄本的過錄本。具體詳見大塚秀高著、柯凌旭譯《從〈綠窗新話〉看宋代小說話本的特征——以“遇”為中心》(《保定師范專科學校學報》2002年第3期)一文。
⑥參閱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嚴敦易《水滸傳的演變》(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第70頁)、孫楷第《滄州集·南宋說話人的家數(shù)問題》(中華書局1956年版)、陳汝衡《說書史話》(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和《宋代說書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79年版)、李嘯倉《宋元技藝雜考》(上雜出版社1953年版)、王古魯《二刻拍案驚奇》附錄《南宋說話家數(shù)的分法》、胡士瑩《話本小說概論》第4章(中華書局1980年版)、程毅中《宋元話本》(中華書局1980年版)、皮述民《宋人“說話”分類的商榷》(《北方論叢》1987第1期)、張兵《話本的定義及其他》(《貴州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劉興漢《南宋說話四家的再探討》(《文學遺產(chǎn)》1996年第6期)、張毅《關(guān)于宋人“說話”的幾個問題》(《南開學報》2000年第3期)、李亦輝《宋人“說話”四家數(shù)管窺》(《陜西教育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等專著和論文。
⑦參見張兵《新時期話本小說的回顧與思考》(《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
⑧參見章培恒《關(guān)于現(xiàn)存的所謂“宋話本”》(《上海大學學報》1996年第1期)。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魯迅全集:第九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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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田 皓)
I207.41
A
1674-9014(2011)05-0083-05
2011-07-1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稗家粹編》與中國古代小說研究”(11BZW077)。
向志柱(1970-),男,湖南綏寧人,湖南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博士,研究方向為古代小說及其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