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麗
(徐州師范大學 法律政治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沈從文所描寫的湘西位于湘川黔三省交界的沅水流域,這里是苗、土家、侗等少數民族的聚居區(qū),也是我國古代愛國詩人屈原在《楚辭》中所描寫的云中君、山鬼等所在之地。沈從文少時生活在湘西,湘西的風土人情和獨特的自然景觀在他腦海中有著深深的抹不去的痕跡,這久遠的兒時記憶時時在他腦海深處徘徊,在這份對故鄉(xiāng)回憶的基礎之上,他在作品中,對湘西自然山水風光進行了細致刻畫,對處處充盈著濃濃牧歌情趣的自然生活氛圍進行了有意的渲染,對深蘊著安然處世精神的自然人生觀進行了深入的提示,這些構成了他獨特的審美思想與淳樸的道德觀的基礎。湘西別樣的氣候、地理環(huán)境,以及富有瑰麗色彩的荊楚文化,給美好的湘西蒙上了神秘的面紗,這里山清水秀,這里有著大自然所賦予的獨特旖旎之美,這里的人情醇厚真誠,這些大致構成了沈從文的邊地寫作內容輪廓。細觀沈從文作品,字里行間處處透露著美的色彩,處處體現(xiàn)著善與美兩者的完美結合。
在作品中,沈從文細心描繪出了一幅幅鄉(xiāng)野秀美的山水畫,所繪人物大都生活在背景純美的山水之中,展示了人物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鮮活生命力,也表現(xiàn)出了人性中那種深蘊的善,這是自然美與人性美的高度統(tǒng)一。沈從文筆下描寫了眾多的湘西人物,我們在此以辰水、沅水上的水手和山鄉(xiāng)里的苗民為對象,這些少數民族的人們依然保持著古樸淳樸的風俗習慣,他們和漢民不同,他們沒有那種嚴格意義上的宗法制度和等級觀念,他們與自然同在,人與人之間交往是赤誠的,沒有爾虞我詐,純屬一片天然。
沈從文通過自己的作品表現(xiàn)人物的人生哀樂,反映出邊地人民那種至善率真的人性美。人性是沈從文在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始終探索的東西,建構人性的小廟或展現(xiàn)美好的人性,也一直是沈從文為自己設定的目標,旨在著手民族道德的重建,希望能夠修復拯救現(xiàn)代社會人性的逐漸消失及潰敗。他曾經在《從文小說習作選》中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
在沈從文描寫的眾多人物形象中,青春少女形象是最為動人的。沈從文湘西小說的代表作《邊城》中的翠翠,《三三》中的碾坊主人的女兒三三,以及《長河》中的夭夭,等等,她們這些天真俏麗的少女無一不散發(fā)著原始生命的美質,無一不散發(fā)著那種沁人心脾的善,無一不具有澄澈可人的美感?!哆叧恰肥莾?yōu)美、率真、自然、健康人生形式的深刻表現(xiàn),同時也是一首道德人性美的頌歌。在這里,人與大自然和諧統(tǒng)一于生命完美的形態(tài)之中,作家表現(xiàn)了一種超越“自在”的“自為”性的人生形態(tài)。大老、二老和翠翠他們對于自由愛情的美好幻想和追求,體現(xiàn)了他們生命中的純粹神性和自由意志,說明了他們是湘西古樸人性的新一代繼承者。首先,沈從文在以優(yōu)美的筆觸描繪故事發(fā)生地“茶峒”秀麗的自然風光時,注重景致畫面與人物心境的色調統(tǒng)一。[1]自然山水在相當程度上陶冶了人物的性情,強化了主人公道德感。在沈從文筆下,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幾乎都充滿靈性,作品中的景與人物既相映相襯又相互融合?!按浯湓陲L日里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了她且教育她”。[2]翠翠的乖巧,翠翠的樸質,翠翠的善良,在相當程度上都是秀美大自然的山水風光日夜熏陶的結果。其次,在大自然風景秀麗的背景之下,沈從文刻畫了邊地鄉(xiāng)民之間友好、互助、互愛的淳樸民風。尤其在人物形象翠翠的爺爺身上充溢著厚道淳樸的人性美,他對待錢財的態(tài)度和他為人處事的方式,都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世代繼承下來的傳統(tǒng)美德。本地首富船總順順,也沒有高人一等的傲氣,處處顯示著豪爽、仁厚的淳樸品格。在沈從文所描寫的邊地,人與人之間仿佛沒有地位等級的差異,沒有位尊位卑,更沒有鉤心斗角,所見到處都是助人為樂、淳樸善良的人物形象。在《邊城》之中,沈從文想傳達的其實是一種世俗生活中的人類本性之美,這種美不是存在于烏托邦之中,而是一種對平淡世俗生活的積極肯定。
道德在更高一級層次上體現(xiàn)了人性在社會生活中的進一步延展。道德是調節(jié)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一種行為規(guī)范,也是人類個體的心靈律令,它體現(xiàn)了人性與生命之間的一種滲透與交融。
沈從文是一個非常關注生命的作家。他描寫的這個仿佛與世隔絕的湘西世界,給我們展示了一種健康率真的生命形態(tài),這里處處體現(xiàn)出了一種生命對美的強烈追求。首先,沈從文非常贊美“生命的力”,認為人生有兩種對立的形式:一類是生命,一類是生活。其次,他認為“生命”的基本屬性是對抽象的“愛”與“美”的執(zhí)著追求[3]。 在沈從文所有的小說中,愛幾乎都是永恒不變的主題,貫穿于作品的始終。什么是愛呢?愛是自身必須具有愛的能力,有一顆善愛感恩的心;愛是對他人的給予,愛是一種真誠的奉獻,愛也是一種犧牲;愛是生命的支柱,愛越強,生命力越旺,就越能體現(xiàn)一種生命的美,若沒有愛,人類的生命將是一片黯淡。
在宛若世外桃源的湘西,有著原始農耕文明所遺留下來的痕跡,這兒凝聚了人們寬厚淳樸的道德風尚:“兵卒純善如平民,與人無侮無擾。農民皆勇敢而安分,且莫不敬神守法?!磺惺卤3忠环N淳樸遵從古禮。”“每個人民皆正直而安分,永遠想盡力幫助到比鄰熟人,永遠皆只見到他們互相微笑……向善為一種自然的努力?!保?]對沈從文來說,自然、健康的生命美同時也是一種高尚的道德精神。沈從文從農耕社會邊地少數民族人物身上發(fā)現(xiàn)了真誠淳樸的道德精神美,并在他文學作品中熱情地加以表現(xiàn)和歌頌。在沈從文的作品中,生命的內涵除了表現(xiàn)在人本身具有的自然屬性之外,也表現(xiàn)在作品人物的道德或社會屬性之中。沈從文向來十分推崇人的善,他覺得人的內在心靈美最為重要。在沈從文看來,人的內在心靈美是指人心地善良、公正、質樸、本真、彼此坦誠、毫無心機。
在沈從文的作品中,道德關系主要表現(xiàn)為人與人之間普遍存在的社會交往關系。這種道德關系,主要就是一種普遍的人類之愛,是親情、愛情、友情等基本人倫之情。頌揚種種人間真情或揭示真愛的溫暖,在謳歌兩性之愛的同時也謳歌人與人之間自然、和諧的親情與友情關系?!哆叧恰分写浯涓改高^早離世,僅剩下外祖父老船夫與翠翠還有一條養(yǎng)育多年的黃狗相依為命。維系在這一老一少之間的,是天然又深沉的親情與溫情,這種情感使一老一少相處得那么和諧。老船夫甚至認為,翠翠簡直就是他的生命所在,他給予翠翠的,不僅是生活上十幾年的細心養(yǎng)護與照料,更有情感上無私寬厚的親情之愛。由于年老體衰,他有時怕會突然離開人世,以至于他時時擔心外孫女的未來,最后在翠翠與二老婚事受挫后,急火攻心,在一個暴風雨的晚上憂慮而亡。翠翠也把外祖父認作唯一的親人,她行為乖巧、懂事聽話,船上的一些活兒她因為心疼老人總是自己搶著去干。在老船夫、翠翠與當地首富順順,天保、儺送兄弟,楊馬兵,街上賣肉屠夫,以及眾多過渡人之間,乃至眾人相互之間,也普遍存在一種謙讓、親和、坦誠、信任、互愛、互助的關系,絲毫沒有虛偽與欺詐。類似《邊城》中這種真摯感人的親情與友情關系,或愛的溫暖,在《長河》、《三三》、《丈夫》、《柏子》等作品中也有著廣泛的表現(xiàn),文章中處處可見真情的流露。
在沈從文看來,人與人之間的道德關系或者是高尚的道德精神還表現(xiàn)為人與人之間的那種超功利的交往關系。沈從文描寫的湘西少數民族地區(qū)的純厚民情和田園牧歌時代沉淀遺留的民族道德古風,都是屬于這種超功利的道德精神,它也反襯了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普遍存在的金錢主義和道德精神所面臨的可怕淪喪?!洞习渡稀分?,賣梨的老婦人幾乎絲毫不想貪圖錢,買梨的青年甚至就覺得她“像”他“伯媽”一樣對他。在《長河》中,那個橘園的主人寧愿免費將橘子送給過路人解渴,也不愿摻進買賣關系,他覺得,橘子都是自家地里生長的,吃幾個完全不用要錢,是天經地義的。
沈從文是一位具有博大人道主義情懷的現(xiàn)代優(yōu)秀作家,人們對沈從文的文學史地位的評價,自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迭經變遷。魯迅認為沈從文是自新文化運動以來所出現(xiàn)的最好的作家之一,也有人認為他是北平文壇的主將之一,然而,在1949年,他卻被宣判為反動作家,沈從文自殺未遂,從此退出了文壇,長期被社會塵封土埋。直到“文革”結束以后,人們才開始對沈從文進行重新評價,重新肯定了他的文學大家地位。
一個作家的文學史地位,主要取決于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學者們公認沈從文是一位在中國文壇上頗具有豐碩成果的作家,他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沈從文是崇尚人性與生命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讓我們更懂得了善的真正含義和對生命本真追求的真正意義。他也讓我們更深地了解、同情并理解湘西少數民族,他筆下的眾多人物,無論老少,都是正直、善良、熱情的,目的是想保留些善的本質在年輕人的血里或夢里,以實現(xiàn)民族道德的重建。一方面,他擔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包括故鄉(xiāng)湘西在內的“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的“消失”[5]。另一方面,他非常痛恨現(xiàn)代都市被財富、權勢所包圍,虛偽的道德、公式化的生活規(guī)則充斥在社會的各個角落,人間似乎被完全扭曲?!栋蓑E圖》中八個所謂“人人皆赫赫大名”著名的大學教授,有的自詡清心寡欲,有的是滿腹社會道德,而其實皆是自私、怯孺、自大、庸俗之徒,在他們變態(tài)的行為中處處流露出其虛偽的本性?,F(xiàn)代文明進程所帶來的全民道德水準的下滑,迫使他把沉甸甸的希望寄托于民族道德的重建。他作品中所處處顯現(xiàn)的道德人性美,既是他對湘西民族地區(qū)古樸民風的美好生活的回憶,又表現(xiàn)了他著手重建民族道德所付出的努力。沈從文在此努力的基礎上,提煉升華出了一種少數民族與漢族融合的新民族性格,這種新民族性格,在建設現(xiàn)代民族大國的偉大實踐中找到了合適的和最終的歸宿。沈從文的作品清新而自然,在讀的過程中美感時時不自覺地侵入心脾,細細品之,真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美餐”。從這些意義上講,沈從文的創(chuàng)作在善與美方面是有其獨特的現(xiàn)實研究意義的。
把倫理學和美學結合起來對沈從文作品進行研究,即從善與美方面對之進行研究,對當今匱乏的倫理美學理論是一個極好的拓展。
[1]王菊琴.沈從文湘西小說人性理想淺探[J].學術交流,2009.9,(9):167.
[2]沈從文.沈從文經典作品選[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1982:3.
[3]諶華.從《邊城》看沈從文的生命美學觀[J],作家研究,2010.11:72.
[4][5]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7卷)[Z].太原:北岳出版社,2002:107,1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