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究竟繳了多少稅？

*張襦心

自從“禁購令”在北京風行，就不斷有在京創(chuàng)業(yè)的外地朋友找草兒(化名)打聽，是不是可以掛靠在她的公司，補繳個稅和社保?！艾F(xiàn)在只是限制買房、買車，沒準哪天就得搖號生孩子，還是先把這張‘護身符’請回家才能安心?！迸笥训耐嫘υ?，聽起來有點憂心忡忡的味道。

“我不得不承認，禁購令讓一直以來淡漠的納稅人意識得到了空前覺醒，但竟是以這種方式，多少讓人有點始料不及。”草兒感慨。

盡管如此，“饅頭稅”這個詞兒還是讓草兒感到意外。不斷發(fā)酵的爭論引發(fā)了她的思考：“在我的生活中，到底什么要繳稅，什么不繳稅，還是所有東西都要繳稅？繳了稅，為什么沒有完稅憑證？我這輩子究竟繳了多少稅？都用到哪里去了？從哪里可以查到？我一無所知?！睘榱嗣髅靼装谆钜换?，草兒拿出筆來，想要好好算算這本“糊涂賬”。

“這只是一個粗線條的統(tǒng)計，很多人家的實際支出遠遠不止我列的這些，某些企業(yè)的稅收減免也沒有考慮。我急于知道維持一個三口之家的正常生活，在中國需要多少與稅收相關(guān)的成本。”

最早讓草兒認識到自己是納稅人的，是每個月的工資條。

草兒每月稅前工資7500元，扣除667.5元“三險一金”，繳納個稅為987元。丈夫每月稅前工資15000元，扣除1335元“三險一金”，繳納個稅為1958元。一年算下來，草兒夫妻倆的總收入為270000元，繳納個稅39150元，占比超過15%。

“饅頭稅”意外地做了一次“普法教育”，讓人們認識到只要有消費，就要繳納增值稅。不僅如此，在我們這個實行流轉(zhuǎn)稅的國家，企業(yè)所繳的稅以及以費的名目和形式征收的“變相稅”，如消費稅、營業(yè)稅、城建稅、教育附加費、印花稅、關(guān)稅……最終也都會通過市場價格傳遞到每一個人身上。草兒以吃、穿、用、住、行、理財幾大類，分別統(tǒng)計。

吃

“每天早晨基本是面包(每只3.5元)＋牛奶(每包1.5元)，再給孩子多加一個煮雞蛋(每餐3元)?！狈蚱迋z的午餐、晚餐一般在公司附近解決，每人一餐平均花15元。加上周末全家聚餐時購買食材或下館子的開銷，以及用在紅茶和果汁上的花費(每月500元)，一家人每月吃掉3000多元。

“面包、純牛奶、食醋、綿白糖適用的增值稅率為17%，鮮牛奶、蔬菜肉蛋、醬油、食用油、食鹽適用的增值稅率為13%。餐飲業(yè)的營業(yè)稅是5%，如果不幸使用了木制一次性筷子，還要多交一點消費稅(按筷子價格的5%征收)。而且我發(fā)現(xiàn)，只要繳納過增值稅、消費稅、營業(yè)稅其中之一，都要同時在稅額總數(shù)上再增加7%的城建稅和3%的教育附加費，這兩項一般是雷打不動的。”草兒說，她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哪怕她買一根針，都為城市建設(shè)和教育掏了錢包。

“逐項算下來，我們這一家三口，一個月僅早飯就為國家繳了近100元稅費，一個月在吃上的稅費大約有400多元?！?/p>

穿

草兒一家人在穿上講究舒適隨意，并不追求大品牌?！拔掖蟾殴浪懔艘幌?，去年我給自己買了6800元的衣服鞋襪，老公是2250元，寶寶是1200元。衣服的增值稅是17%，加上城建稅和教育附加費，一年繳稅大約為1916元?！?/p>

用

在算“用”這一項的時候，草兒不由一陣慚愧?！拔以诨瘖y品和護膚品上一直特別敢花錢，追求高檔品牌，一年花了6000多元。查最新的消費稅率，才知道高檔化妝品的消費稅居然高達30%，還要加上10%的關(guān)稅、17%的增值稅。僅化妝品，我一年就要繳稅3420元?！?/p>

香水：年消費500元，稅率等同高檔化妝品，繳稅約300元。

理發(fā)：年消費1000元，5%的營業(yè)稅＋城建稅＋教育附加費，繳稅約55元。

小孩玩具：年消費2000元，17%的增值稅＋城建稅＋教育附加費，繳稅約374元。

其余雜費：年消費1200元，稅率等同玩具，繳稅約225元。

草兒翻出了2月份的公共事業(yè)繳費單：電費300元，自來水費176元，燃氣費47.15元，電話費＋網(wǎng)絡(luò)費220元，手機費300元?！半娰M的增值稅率是17%，水和煤氣是13%。國家為了支持郵電通信行業(yè)的發(fā)展，將電信營業(yè)稅率定為較低的3%。我們一年在這上面的繳稅大約為1257元?！?/p>

一次性大宗支出：高檔手表里含有20%的消費稅和11%的關(guān)稅。一塊1.5萬元的手表，稅款就占到9150元，非稅價只有5850元。金銀首飾、鉆戒共13960元，包含5%的消費稅、17%的增值稅以及附加稅，繳稅4065元。

“減掉一次性的大宗支出，我們一年僅吃、穿、用，就為國家繳了近1.3萬元的稅。我都有點不敢算那個天價奢侈品——房子了?！?/p>

住

幾年前，草兒在東四環(huán)安了家，一套兩居的房子，總價176萬。與房地產(chǎn)行業(yè)相關(guān)的各種稅費紛繁復雜。全國人大代表、重慶市政協(xié)副主席陳萬志曾表示，目前涉及房地產(chǎn)的稅種有12項之多，涉及房地產(chǎn)的收費多達50項，兩者共計62項，分別為營業(yè)稅、企業(yè)所得稅、契稅、個人所得稅、城建稅、耕地占用稅、房產(chǎn)稅、城市房地產(chǎn)稅、印花稅、土地使用稅(城鎮(zhèn)土地使用稅)、土地增值稅、資源稅、教育費附加等。在大城市，房價中大約40%為土地出讓金，各項稅費占到15%。陳萬志抽樣調(diào)查了部分項目的稅費，發(fā)現(xiàn)竟然占到房地產(chǎn)價格的30%～40%。僅以15%算，草兒這套房子的稅費就高達26.4萬。

裝修花了7萬多，按3%的營業(yè)稅計算，稅費約為2163元。家具、電器、餐具、床上用品，總價共58300元，按17%的增值稅率計算，稅費約為9911元。

“為了有一個像樣的家，我光稅就至少繳了27.6萬元，相當于我三年多不吃不喝所有的工資收入?！辈輧侯D時覺得分外肉疼起來。

行

2006年，草兒丈夫買了一輛馬自達M3，花了16.98萬。

“購置稅＝購車款/(1＋17%)×購置稅率(10%)，一次性花了14512元。在北京，車船使用稅是480元/年。1.6排量，適用的消費稅為5%。每月汽油開支1000元，按照17%的增值稅、無鉛汽油每升消費稅0.2元、7%的城建稅、3%的教育費計算，占了油價的20.4%，一年繳稅2448元。五年來，我們?yōu)檫@部愛車，一共繳了28274元的稅。”

理財

十年來，如果將小幅波動忽略不計，草兒一家共收入270萬元，繳納個稅41萬元，吃、穿、用、住、行等幾大類繳稅共計46萬元，賦稅總額124萬元，占到總收入的45%。

“我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都一樣存在?！陡F爸爸富爸爸》一書里面講，隨著政府支出的不斷擴大，‘劫富’的想法不再適用，中產(chǎn)者和窮人成為最大也是最好捏的‘軟柿子’。真正的資本家則利用他們的財務(wù)知識逃脫了。”草兒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善于理財?shù)乃?，開始尋找減稅之道。

“我打電話向美國的朋友了解了一下，慈善捐助、買房子貸的款、醫(yī)療開銷、大人小孩的教育費用，甚至是搬家費、股票損失、個人丟了東西，都可以申請減免稅。還可以根據(jù)自家的情況，以單身、夫妻、喪偶等分別申報。”

她立刻找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逐字逐句研究“減免稅政策”，最終沮喪地發(fā)現(xiàn)，除了中點小彩票能夠免稅外，并沒有一條適用于自己——一名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

“我查閱資料時注意到，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的專家、海外歸國學者、高科技精英，或者一些帶項目的海外留學生這樣的人才，有資格享受到個稅減免。這種感覺，就像聽到深圳市還為身價近300億的馬化騰發(fā)放住房補貼一樣，心情很復雜。國家對人才的鼓勵無可厚非，但是不是可以換種更減少爭議的方式？我有時候會想，究竟是他們，還是我們，對減稅的需求最迫切？”

草兒夫婦奮斗十年，如今擁有一套住房、一部車，扣掉各種稅款和開銷，存款尚有100多萬。在當今中國，老百姓已經(jīng)錯過一夜暴富的轉(zhuǎn)軌時代，也沒有一個叫李剛的爸爸可以“拼爹”。草兒這樣的中產(chǎn)生活，足以令升斗小民羨慕嫉妒恨。

但這位“榜樣”似乎并不認可自己的中產(chǎn)者身份?！拔飪r漲得太快了，我們對未來都很擔憂。目前的生活，是不是還能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這么下去，會不會稍有風吹雨打，就不堪一擊？朋友的母親，一個膽結(jié)石手術(shù)，主治醫(yī)生就讓她至少要準備十幾萬，并舉例說某著名人物做同樣的手術(shù)，花了100多萬。我家有四位老人要贍養(yǎng)，將來很有可能因病致貧。中產(chǎn)就是一塊痛苦的夾心餅干。低保、公租房、廉租房、經(jīng)適房、限價房等等都不會有你的份兒。今天還為自己有上百萬存款慶幸，明天極有可能一夜之間打回原形?！?/p>

一說賦稅過重，“磚家”就會出來舉例：高稅國家，比如瑞典，稅收占GDP的51%；也有低稅國家，比如美國，稅收占GDP的27%。而中國的稅收只占GDP的20%。但為什么20%的怨聲載道，51%的卻老老實實排長隊納稅？難道又是國民劣根性作祟？

在瑞典，孩子上學不交一分錢，因為大家都繳了稅。丹麥也是個高稅率國家，稅收占到收入的50%～70%。但政府包攬了所有國民的醫(yī)療和教育費用。甚至參加唱歌、跳舞、模特培訓等俱樂部的費用，都由政府掏。以至于在給自己的快樂指數(shù)打分時，連一個撿垃圾的都給自己打出了8分，不少丹麥人甚至給出了滿分。

在美國，大學前教育的公立學校學費、課后輔導、絕大部分學生的午餐、基本學習用品均為免費，救護車是免費的。

繳了稅能不能享受到還是后話，草兒現(xiàn)在困惑的是，“連這些稅怎么用的都不知道”。

我們繳的稅用在了什么地方？

草兒說，聽說個稅起征點要調(diào)高，還是很高興的，但她認為，“即使減少了這點個稅，也不會真正對我們的幸福指數(shù)有根本性的影響。真正讓我感到壓力的，不僅是高昂的醫(yī)療、教育、住房費用，還有是不是能吃到放心的食物、得到正規(guī)的治療、有機會讓孩子接受好的教育”。

2009年，我國財政收入約6.85萬億元，醫(yī)療、教育、社保就業(yè)三項支出占比僅14.9%。清華大學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中心主任蔡繼明教授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美國，同樣這三項上的開支已相當于聯(lián)邦政府總開支的61%。

剩下的錢跑到哪里去了？草兒想到了熱火朝天的高鐵、機場建設(shè)?！叭绻麖母哞F、機場削減幾千億投入到醫(yī)療教育、減稅里去，會不會讓老百姓的快樂指數(shù)真正提高呢？”此外，還有公車消費、公款吃喝、公費出國、公務(wù)會議、修建豪華辦公樓和政績工程、各種運動會、晚會，還要為各種行政錯誤埋單……

“這些疑問不解決，每當我看到完稅證明上那句‘感謝您為祖國繁榮昌盛做出的貢獻’，心情會久久難以平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