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云終于看見了,一個身材瘦小、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不遠處正向她招手。
飛機就要降落了,一種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覺使宜云有點不知所措。
一年多前,宜云就是從這里起飛去的美國,當時,差不多所有的親戚都到機場來為她送行,那真是一個陣容龐大的親人團:大舅二舅和他們的妻子、大姑二姑和她們的丈夫、姐和姐夫、表姐表弟、堂兄堂妹……他們笑容可掬,春風滿面,幫宜云辦行李托運,為宜云買吃的喝的,臨別的時候與宜云緊緊擁抱,拉住宜云的手戀戀不舍。宜云被感動得一塌糊涂。
宜云大學畢業(yè),在一個不入流的雜志當了一段時間編輯,覺得不適合自己,辭職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后來她通過網(wǎng)站中介,認識了一個叫大衛(wèi)的美國人,36歲,法學博士,金融碩士,在一個跨國金融機構(gòu)任職,竟還是位鉆石王老五。他們在網(wǎng)上聊了幾次,宜云蹩腳的英語借助谷歌上的翻譯功能,與大衛(wèi)交流起來竟沒多大障礙。后來他們互發(fā)了照片,都覺得挺滿意,就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之后宜云惡補英文,當大衛(wèi)從大洋彼岸飛來與她相見的時候,宜云已經(jīng)能借助手勢與大衛(wèi)交流了。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婚姻倒不失為一條通往美國的捷徑。與大衛(wèi)見面后,宜云的父親既不說贊成,也沒明確表示反對,而宜云的母親卻十分喜歡這個洋女婿,因此他們很快就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
宜云遠嫁美國,除了宜云的父親外,幾乎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十分看好這樁婚事,尤其聽說大衛(wèi)是金融世家,大衛(wèi)的父母住在自己的城堡里,城堡外就是一大片森林后,他們對宜云說,有機會就去美國看望宜云,還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宜云要向他們發(fā)出邀請,當然還要把來回的機票寄過來。宜云也半認真半開玩笑地一一答應(yīng)。宜云的表姐表弟、堂兄堂妹更是對宜云寄予厚望,他們希望宜云在美國扎下根后,有了機會也想辦法把他們弄出去。到那時你在美國就有親人了,那樣才不會太孤單。他們說。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雨雪霏霏的只是宜云的心情,走出艙門的一瞬間,大塊大塊的陽光瀑布般傾瀉下來,讓宜云一時難以招架。這一年多在美國的經(jīng)歷真是一言難盡,她與大衛(wèi)的婚姻只維持了半年多,離婚的原因有生活習慣上的不同,有文化方面的差異,一句話說不清楚。本來宜云是可以分得一些財產(chǎn)的,但她放棄了,因為她不是為了財產(chǎn)嫁到美國的。宜云既沒邀請他們的親戚去美國旅游,她也沒能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弄到美國去,她自身難保,怎么還能顧得上他們呢?
與大衛(wèi)離婚后,為她辦理綠卡的申請被終止,而宜云來美國的時候辦的旅游簽證早已過期,她在當?shù)厝A人的幫助下雖然找到一份工作,但因為沒有合法身份,整日提心吊膽。本來宜云不打算告訴母親的,她不想讓母親為自己擔心,有一次母親給她打電話,她沒忍住,在電話里放聲大哭,后來不得不告訴了母親。母親勸她回國,說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美國我不放心。每天早晨一睜開眼,那種舉目無親的孤獨感,都讓宜云恐懼,不回國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
宜云磨磨蹭蹭取了行李用車子推著往外走,候機大廳外人頭攢動,舉著牌子的、捧著鮮花的,一個個激動得面紅耳赤,迎接他們的親人、友人從海外歸來。宜云不知道待會兒見到迎接自己的親戚時怎么面對,難道對他們說自己離婚了?說嫁到美國去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這些他們應(yīng)該早已從母親那里知道了。不過,離開美國的時候,宜云還是傾其所有,為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禮物。
每一步都邁得那樣沉重。當宜云終于推著行李走出候機大廳時,外面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與她同機的乘客不是被人接走,就是自己坐車走了,她睜大眼睛四處張望著,她的親友團會在什么地方呢?一輛出租車停在宜云面前,司機探出頭來招呼她上車,宜云搖了搖頭,司機迅速駕車離去。
宜云終于看見了,一個身材瘦小、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不遠處正向她招手。宜云認出那是母親。來接她的也只有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