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八,吃了餃子病不發(fā)?!边@話大約是流傳于北方。過江,到了吳方言地盤上,就成了“吃了餛飩病不發(fā)”。
若在平時說“今朝吃餛飩?!蔽夷切┛蓯鄣泥l(xiāng)鄰會有過節(jié)般的神氣,帶著淡淡的炫耀,然后多半天不見他,躲在家里包餛飩、吃餛飩呢。
莊戶人家整日忙田里的活計,無暇顧及自己的飲食,所以平時就馬馬虎虎對付過去。逢年過節(jié)稍許講究一下,餛飩,就是標志性美食。
從和面、搟皮兒、做餡、包裹到調(diào)湯汁,都是主婦一氣呵成。在鄉(xiāng)間十幾年,從未見成年男子插手此事,大老爺們,大忙時干重活,農(nóng)閑時找樂子,是不屑燒洗之類家務(wù)的。一般是婆媳兩人搭手,加上燒火的丫頭或小子,三人就全部搞定了。媳婦和面,倒上半盆子面粉,加水,極有分寸。一雙筷子不停地攪動,順時針畫著圈,凝成面塊后,兩只手不停搓揉,平時再懶的婆娘此時也不會偷半分懶,越揉越歡呢。婆婆呢,去尋自己園子里的菜,主打品種多是青菜、韭菜、白菜、芹菜,還會有時鮮的薺菜,自己田埂上挑的。她將洗好的菜下開水,汆得半熟,軟塌塌的但色澤碧綠。然后,一雙菜刀就在木砧板上歡快地跳起踢踏舞來。條件差一點的,在剁好的菜餡中加上脂油渣,黃綠相間,不僅色澤悅目,口味也香。后來條件好了,割得起肉了,割些肉剁成肉餡,與蔬菜混合,在臉盆里再攪和一番,放上香油、醬油、精鹽、蔥蒜等調(diào)味品,各家餛飩味道的差異主要在此一舉。
等菜餡端上桌,媳婦的皮子也搟好了。喚自己的小人拿上匾或篩子,三下兩下擦凈,菜餡盆子里擦上兩把筷子,旁邊還放一只小碗,盛半碗清水,皮子捏口時蘸一下,作黏合劑之用。包餛飩與蒸饅頭一樣,是有規(guī)矩的,比如餛飩要包得周正,不許破肚,尤其不許顛倒著放,說家人吃了會吵架的。包餛飩意味“穩(wěn)穩(wěn)頓頓”,平頭百姓,求的就是日子平安穩(wěn)定。鄉(xiāng)下人行事,總是踏著節(jié)俗的拍子,按著老話的教導(dǎo),有著自己代代相傳的民間法則。
不一會兒,餡心盆見底,這邊篩子里的餛飩也一圈一圈,仿佛大肚子胖寶寶,排得整整齊齊,迎接什么重大活動呢。母親喚兒或丫頭支起柴火燒一鍋子開水,灶間熱氣騰騰的,似白霧彌漫。婆媳倆分工,一個調(diào)湯,一個下餛飩,同步進行。講究的人家,早就燉好骨頭湯,只要撒好蒜花就行。一般的人家,就是味精、醬油、葷油做成的調(diào)味湯,味道也是一個字“鮮”。
我們那里下餛飩是有規(guī)矩的,要雙數(shù),不是隨便撥拉撥拉。我母親每次下前,總是心算好誰要幾只,因為一鍋餛飩煮好必須全部撈起,不能留在水里,否則皮會破掉變成一鍋菜粥。
等水燒得咕嘟咕嘟滾開時,主婦將數(shù)好的餛飩一股腦下鍋。餛飩仿佛鴨子爭先恐后地跳入池水,先是潛泳,歡騰地打著旋,漸漸舒展,撒歡般的在水里上下顛著,慢慢地,有幾只浮上來,等都浮上水面時,“嘩”地一下,一瓢冷水均勻地畫著圈潑進鍋里,頓時那些身形已經(jīng)有些臃腫的餛飩不做聲了,安穩(wěn)了下來。只一會兒,鍋里波翻浪涌,又喧嘩起來,好不熱鬧。灶上青瓷大碗早已一字排開,仿佛一個個士兵,整裝待發(fā)。
乖巧的丫頭早就在桌上擺好筷子,然后進廚房來端碗了。當(dāng)家的男人不知是聞到香味還是到鐘點該回了,反正落座就能哧溜哧溜先喝兩口湯,而后大快朵頤。此刻,一家子臉上都因吃下熱食,變得紅撲撲的,露出平時少有的好看膚色。一種食品,讓一家人的幸福感提升了。
在鄉(xiāng)間,包餛飩是一種有些儀式感的大事。對這樣隆重的食品,誰都不隨便、不胡亂打發(fā)。它在精神層面以其瑣碎的快樂,使得主婦們對一貫清貧的生活有了鄭重其事的感覺。今天,我對餛飩來源突然有了興趣。好在資訊發(fā)達,不費吹灰之力,一搜索就得知兩種起源,一是漢朝時,北方匈奴經(jīng)常騷擾邊疆,百姓不得安寧。當(dāng)時匈奴部落中有渾氏和屯氏兩個首領(lǐng),十分兇殘。百姓對其恨之入骨,于是用肉餡包成角兒,取“渾”與“屯”之音,呼作“餛飩”。恨以食之,并求平息戰(zhàn)亂,能過上太平日子。
還有一說。《燕京歲時記》云:“夫餛飩之形有如雞卵,頗似天地混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睂嶋H上“餛飩”與“混沌”諧音,故民間將吃餛飩引申為打破混沌,開辟天地。后世不再解釋其原義,只流傳所謂“冬至餛飩夏至面”的諺語,把它單純看做是節(jié)令飲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