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勒的陽光

　　前一段時間，我在法國，因出版事務(wù)要去一趟南方的阿爾勒小鎮(zhèn)。事先的行程計劃，是在阿爾勒停留一天，居住一個夜晚。但是，到了法國以后，忽然想起了梵高，想起了梵高著名的油畫“向日葵”以及許多油畫的光和色，于是我決定在阿爾勒多呆一天。
　　阿爾勒小鎮(zhèn)的陽光就是與眾不同，格外灼亮又光照時間極長，天氣在一日之內(nèi)，由涼爽至溫暖至寒冷，各色植物因此都格外鮮艷。原來，梵高畫的向日葵就是阿爾勒的向日葵，梵高油畫的光與色，就是阿爾勒的光與色，一個有天賦的畫家怎么能夠不接受大自然的饋贈和生活的秘授呢？頓時，梵高不再神秘，不再是我的名勝古跡，而是一種切實的理解了。
　　我甚至連大街上的“向日葵”明信片和旅游T恤衫，都沒有走近看看。我毫不猶豫地走上了古羅馬的斷壁殘墻，在小鎮(zhèn)的最高處久久流連，坐看日出日落之下的阿爾勒。晚飯時候，我去一家北非餐廳，吃一種叫做“酷絲酷絲”的北非飯，慢慢地吃到很晚很晚，一邊觀賞著阿爾勒小鎮(zhèn)的人們。一個姑娘，低胸絲綢連衣裙，外套的卻是皮大衣，長長的，是冷峻的黑色；碩大的耳環(huán)在她頸項側(cè)畔搖曳不停，與她的多條鑲流蘇的長圍巾交相輝映；腳卻是赤腳，足登艷麗的高跟拖鞋，染葡萄紫的指甲油。這就是難忘的阿爾勒小鎮(zhèn)風(fēng)情了。
　　多呆一天的時間，依然與梵高以及其他著名畫家無關(guān)。無論是在大街小巷漫步還是靜靜坐在旅館喝咖啡，都是因為阿爾勒本身。原來，阿爾勒小鎮(zhèn)從古羅馬時代就陽光格外燦爛，就顏色格外鮮艷，就人與物都具有格外的風(fēng)情。我居住的旅館，是阿爾勒最古老最優(yōu)雅的旅館之一，旅館的好幾段墻壁，依舊還是古羅馬的城墻。
　　約百年前，法國一個著名女歌唱家，退隱來到阿爾勒，創(chuàng)辦了這家旅館，把它變成了全歐洲的藝術(shù)博物館和藝術(shù)沙龍。度假的藝術(shù)家們紛紛下榻這里，喝酒，歌唱，吟詩，看斗牛，他們順便帶來了自己的繪畫和攝影作品。而每年，在斗牛節(jié)獲勝的斗牛士，也把自己五彩斑斕金光耀眼的斗牛服掛上了旅館咖啡廳的墻壁。
　　 阿爾勒明艷的夕陽，一直到晚上10點才變成夜幕，幾乎每一個黃昏，都是縱情的享受。在縱情的享受中，女歌唱家慢慢地衰老了，她丈夫去世了，她再也打理不動生意了，終于有一天她咬牙賣掉了旅館。在賣掉旅館的兩天之后，女歌唱家悄然離世。這不是寫在旅游指南上的故事，是我下榻旅館的歷史由來以及沿襲到今天的裝飾風(fēng)格。
　　我老老實實地坐在陳舊的老沙發(fā)上，背靠一段古羅馬的墻壁，長久地注視一張上世紀(jì)30年代的攝影作品：北非的一個夜晚，一名裸體的非洲女子，伸出她的手臂，喂食一只生活在他們村莊的長頸鹿。裸女與長頸鹿是如此驚人地和諧與美麗，把我看得無言以對，我的心一刻一刻地變成一個幽深幽深的潭——平靜的水面其實在顫動密密麻麻的漣漪。
　　原來阿爾勒最著名的是斗牛，它是全法國惟一保持了西班牙式斗牛的小鎮(zhèn)。每年斗牛節(jié)來到的時候，人們從四面八方涌進(jìn)阿爾勒，與葡萄酒、咖啡、酷絲酷絲一起，與吟唱一般的聊天和神奇的陽光一起，度過美好的生命。
　　一切都與中國制造的梵高神話沒有太大關(guān)系，可我并不后悔以前花了多少時間在梵高身上。時間并不是我生命的惟一價值，我時時刻刻都樂意成為新生嬰兒，讓世界在我眼中重新誕生。（羅靜摘自作家出版社《熬至滴水成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