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吃骨頭不吐渣的大企業(yè)

　　有句俗話，叫“吃骨頭不吐渣”，形容魔鬼貪婪吝嗇的吃相，但今日確實有吃骨頭不吐渣的煤炭公司，我見到了，就是山西的煤基合成油有限公司，屬于潞安集團的一個企業(yè)。
　　煤礦是吃煤的產業(yè)，但吃相有不同。傳統(tǒng)的吃法，是連吃帶吐，就像豬八戒吃西瓜，揀好啃處下嘴，一路啃一路流汁，啃著這塊惦記著下塊，一塊瓜啃上幾口便連瓤帶皮扔到一邊。其實，一只瓜是可以吃凈的，會過日子的人家，要把紅瓤吃凈，瓜子烘干做成零食，剩下瓜皮，還可腌制，做成瓜脯，做到一點不曾浪費。采煤不同，采煤更像啃骨頭，不是到處都好啃的，總要留下一堆渣子。特別是小煤窯的操作，挖一鎬賺一鎬，挖的是國家的煤，賺的是自己的錢，更難免挑肥揀瘦，挖的不如扔的多，留下些魚鱗坑叫旁人沒處下嘴。即便是大礦，也難做到吃干榨凈，因為煤層總有死角，煤質也大不相同。挖到含硫量高的煤層，見賣不出好價錢，就有棄之而去的情況，土層塌下來埋實了，便再不會有人問津。即使挖得干凈，在加工和使用煤炭能源上產生的浪費，以及造成的污染，也是驚人的。
　　煤炭畢竟不是瓜果，也不是骨頭，是數(shù)億年形成的地球資源，終不可再生?，F(xiàn)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們?yōu)榻洕咚侔l(fā)展中自然資源的大量消耗而憂心忡忡，憂及子孫后代的生計，粗放型的經濟發(fā)展模式也遇到越來越多的懷疑。如果說對礦產的采掘和利用不可避免，那么如何能使“吃相”好一點，吃得更環(huán)保一點，就成為人們關注的問題。
　　潞安集團也遇到這個問題。潞安礦地處侯堡，地下煤層主體上是優(yōu)質的，可以再挖80年，使潞安人不愁吃不愁穿。但煤層底部數(shù)米的煤質很不理想，含硫量高，被稱為“臭煤”，買主嫌棄，加工成本高，如雞肋般嚼之無味棄之可惜。但巷道已經打通，支柱已經架好，還往下挖不挖呢？依照慣例，礦上可以見好就收了，照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大可不必再挖下去事倍功半。依小煤窯的作風，更不愿畫完蛇再去添足。
　　可是，潞安人的思路是驚人的。作為富人，他們的想法更靠近窮人，連瓜子和瓜皮也不舍得丟棄。他們有一個大膽的創(chuàng)意，要把劣質煤也采干凈，以后把它們化為氣，再化為水，在氣態(tài)和液態(tài)中除去硫質和其它雜質，與其它原料合成，生產出像石油末端產品一樣的能源產品來，一句話，就是把煤變成油。
　　這和大躍進時代城鎮(zhèn)群眾企圖在一些黑色的巖石里頭煉出石油來的想法不同，他們的想法是有根據(jù)的，根據(jù)就是中科院石化二所的一項“863”科研成果。這項成果在實驗室里獲得了成功，只是沒有企業(yè)敢花巨額資金把它投入實施。這是一筆遠不劃算的買賣，想想看，把堅硬的煤塊變?yōu)闅?、變?yōu)橛?，再重新提煉化合，需要耗費多少能量，就可以知道，世界上有多少資本肯下這個本錢，做這種傻事。
　　世界上做這種傻事的至今只有南非一家，還是由于過去長期被封鎖，石油資源匱乏的緣故。第二家居然出現(xiàn)在中國，在技術上采取自主創(chuàng)新，意義非凡。
　　應該說潞安礦的領導人也是非凡的。本來，山西地下有的是煤，潞安礦還把煤挖到了新疆、把合資開發(fā)辦到了國外，有的是事情可做。但潞安礦非要做賠本的買賣，要投入40多億去做一件把煤化為油的事情，主要的理由只是不想看到劣質煤資源白白浪費。這種考慮完全超越了企業(yè)的概念，經營的概念，也超越了發(fā)展中國家的發(fā)展概念，但中央和山西省委、省政府堅決支持了潞安的想法。在這里，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大型生產項目，而是一個東方大國令人敬畏的騰飛和崛起。當然，在國家能源安全和能源發(fā)展規(guī)劃上，潞安的做法也是具有長遠的戰(zhàn)略價值的。
　　據(jù)說，在決定潞安煤——油循環(huán)經濟園區(qū)的開發(fā)中，始終伴隨著強烈的爭議和質疑。舉辦啟動儀式那天，在坐滿多方負責人的轎車上，爭議與質疑之聲還沒有中斷。對于決策者來講，做這樣一件事，承擔的風險無以比擬，但他們堅持下來了。目下，我們站在經濟園區(qū)的瞭望臺上，看到的是一片廣闊的在陽光下銀光閃爍的現(xiàn)代建筑，建設規(guī)模為21萬噸當量油品。地面上看不到一塊煤，吸不到一粒煤塵，看到的是擺在桌上的樣品。它們是高品質柴油、石腦油、LPG、高級石蠟、精細化學制品和混合醇燃料。也能看到為合理利用合成油裝置富余氫氣和排放的高純度氮氣、二氧化碳，所同期建設的18萬噸合成氨、30萬噸尿素裝置。這是一個現(xiàn)代神話，一種人類理想化為現(xiàn)實的能被稱為偉大的實踐。我相信，做成這件事情的人，此生是足以自慰的。從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的偉力。這個民族，數(shù)千年里沒有經歷過任何真正意義上的人的解放，一旦有一天，身上的繩索忽然節(jié)節(jié)脫落，他們忽然面對天空和大地，忽然可以做些事情了，他們就開始做了，所迸發(fā)出來的能量和創(chuàng)造力竟是如此輝煌。
　　站在公司的總調度室里，像坐在電影院里看《阿凡達》，面對巨大的屏幕，觀摩著從地下到地上的立體場景。采掘面上開掘機隆隆轉動，傳送帶上黑金源源輸送，發(fā)著熒光的數(shù)字跳躍閃動，生產流程從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到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歷歷在目，仿佛是上帝本人正坐在這個房間里，操縱著一切。這時，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秦始皇、漢武帝和慈禧太后，他們都曾君臨天下，但都沒有想象過未來的計算機，沒有看過電影，也沒有看到過屏幕中的世界。幾千年來，葬身于井下的挖煤人何止百千萬眾，但沒有人想到過今天的挖煤人只是看看儀表，動動手指。
　　有史以來，吃骨頭都是吐渣的，挖煤都是見灰的，今天，煤礦這塊骨頭被吃得干干凈凈，不見灰，也不見渣，這就是時代，時代的跨越。生活在這個時代，感覺是不一樣的，也是幸運的。
　　應該記住潞安的貢獻。不知從何時起，潞安已被稱作“中國潞安”，這是實至名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