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壺口風濤(外三章)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是誰在那曠古的驚濤拍岸，以渾厚的歌喉，唱喝出了孟門山黃河的風濤巨瀾險峻壯觀？是誰在那亙古如斯的大千流域，用鐵板銅琶彈響黃河氣勢磅礴的裂變震顫？
　　我想那詩仙李白，一定到過黃河壺口。醉微微飄飄然間，就在黃河西岸那么朝北一望，硬生生地就看到了那幅無比巨大的風景——波滾浪翻，疑是九天涌來，滔滔不絕，飄然而下，天造地化，仙家妙筆：吞天吐地的滾滾黃流，上游七八百米波濤洶涌的寬闊黃流，呼嘯著，旋轉(zhuǎn)著，擠壓著，突然急劇收縮、收縮，收至三五十米狀若一束壺口，狂野地騰空傾瀉一下沖入無底深淵……
　　驚濤裂岸！那是一道深深嵌入秦晉峽谷的龍漕。那是野性的昂揚熾烈、野性的不屈豪邁。那是東方一個古老民族開創(chuàng)的最新穎鮮美的童話。
　　那是任何超常的想象力都難以網(wǎng)絡的偉大風景！
　　哦，一杯美酒醇香綿長！我明白了，我想我們的詩仙在半酒半醉半仙中，早已讀過先他二百多年前北魏那位酈道元、那位同樣大手筆者的杰作《水經(jīng)注?河水》……
　　醉了酒的詩歌，才會一身孤傲一身粗糲、一身超然一身飄逸；才會如此龍脈相襲達觀大氣；才會曠古地騰激起黃河壺口之上那一道“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浚波凸疊，渾洪貝怒”的亮麗虹彩。
　　
　　黃河古渡
　　
　　——我的老家就住在北方那條大河邊
　　
　　在遙遠而神奇的《女媧補天》、《夸父逐日》故事中，你就挺立在我的視野。
　　洶涌渾黃的不馴服河岸，篆刻著一章章古渡口的歷史。泥跡斑駁的老船，天老地荒，渡去荒村人多少走向外面的藍夢，又渡回多少游子匆匆歸來故鄉(xiāng)的心！
　　《山海經(jīng)》的神話在這里沉浮出沒。
　　黃河灘棕褐色的灘地上，腳印一行一行，聚向古渡口。
　　來來往往，蒼茫歲月中大河兩岸都是羈旅者的尋覓、掙扎和期盼??！也有他們的遺骸，悲愴和厄運！
　　我只記得那位老艄公，凸大古銅色額頭，總是汗津津的汗水，抑或是浪濤激濺的水珠。雙槳劃在風浪里?！爸ǜ赂隆ǜ隆本痛┻^了波峰浪谷。堅韌，勇毅，不屈服，不退讓，那就是他吧，就那樣偉岸地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剽悍的烈焰篤舔高原，河水瘦了許多，河灘龜裂開一道道口子。古渡依舊，老人依舊，濤聲依舊！迅疾的陰雨浩劫高原，大河澎漲許多，加寬的河岸淤泥稀濕松軟。古渡依舊，老人依舊，濤聲依舊！
　　只有一次，在我跟隨父親漂渡大河的一次，我清楚看到老艄公臉上掠過的疲倦笑意……可就這僅僅的一次，已足夠我在以后峰回路轉(zhuǎn)的日子久久咀嚼回味！
　　每次，我的耳畔就想起“黃河謠”……
　　
　　故鄉(xiāng)的干草堆
　　
　　你看見過農(nóng)舍前后，或田畝地頭，或坡畔場院的空地上，那堆積起的一垛垛干草堆嗎？
　　那金黃的錐塔型的干草堆！在秋后，在莊稼收割敲打完的季節(jié)，或是寒冬的日子里，暖洋洋的陽光普照它。麥稈兒或是糜稈谷秫豆棵，不斷散發(fā)著汗水、露水、清香氣，那是一種農(nóng)人熟悉的氣息！
　　而我便記起來了：每年深秋莊稼收打完的空隙，我就要幫著父親，與鄉(xiāng)鄰叔伯一起，在田頭地畔緩坡場邊，垛起這些干草。我們一抱抱地把干草積堆上去，父親一層層地壘高，用腳踩實著，用木杈挑著拱著。漸漸大地上多起一個個蘑菇樣金黃的干草堆。
　　干草堆呀，農(nóng)家飼養(yǎng)耕牛、驢馬不可缺少的草庫！而我記得，為了莊稼，也為了這些好草料，父親常在那些濛濛細雨中趕著濕墑給谷苗追肥，給玉米補苗；常要在烈烈赤日下，給墨黑豆鋤草，給紅高粱培土……
　　那一垛垛微帶拱型輪廓穹廬似的干草堆，使田園牧歌的鄉(xiāng)村水墨一樣洇染出大自然的詩情和魅力。
　　那一垛垛微帶拱型輪廓穹廬似的干草堆，使田園牧歌的鄉(xiāng)村平添了幾分粗線條的恬靜和淡泊。
　　“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金色的干草堆，望著它，就會有一種溫馨的暖意緩緩涌來，仿佛古老土地上那些樸素的民歌。
　　漂泊在南方
　　
　　離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面，
　　沒有那好衣裳沒有好煙，
　　好不容易找份工作拼命把活干，
　　心里頭滴著淚臉上裝著甜……
　　
　　那一首如踏板的歌喲，總在你的心上親切地汩汩流淌。因為你也曾經(jīng)離家，曾經(jīng)在南方流浪，曾經(jīng)拼命掙錢拼命把活干，曾經(jīng)心里滴著淚臉上收起人生那一把把辛酸……
　　那個南國的冬季很冷，你曾站在那條陰冷的大街，舉目憧憬，出神凝望。遠方，遠方是一個遙遠的夢！
　　你的生活風帆像荒涼野渡那只孤舟一樣被遺棄擱淺了嗎？
　　貧窮故鄉(xiāng)留給你太多的苦澀和屈辱，留下太多的鎖、太多的羈絆。
　　你必須在往日的血與火，汗與淚，生與死間重新開始選擇。把生命的羽翼翱翔天宇。
　　自由的南方，沒有誰會圍堵你！南方是你展示個性和才智的地方；南方是你積蓄財富躬耕拓荒的地方；南方注定成為你生命跋涉的旅程。
　　大吊塔，立交橋，廣告牌，高層建筑……
　　樂舞廣場，霓虹燈，迪斯科，吉他……
　　一邊是陶冶和引誘。一邊是莊嚴和卑鄙。
　　紙碎金迷的黃昏隕落在你沉郁的眼中，蒼老古樸的故鄉(xiāng)充實滋潤著你生長的情緒。騷動的社會莫名其妙煎熬你的狂野，悄然的渴慕又揚厲開你激進的幡旌。
　　你的心靈一次又一次在那些掙到錢的日子里自豪和吶喊。
　　你的心靈一次又一次在那些掙到錢的日子里迷惘與沉默。
　　——杏花，春雨，江南！南方的杜鵑深情婉轉(zhuǎn)：“歸”，“歸”！
　　歸來的日子如期而至。久違五年的黃土地呀，你回來了！誰能忘記南方那些甜的酸的苦的咸的澀的履歷啊，誰能忘得了故鄉(xiāng)那些粱峁溝壑老柳樹山丹丹?。?br/>　　你的熱淚奪眶而下……
　　
　　選自《西部散文家》2011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