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卑未可忘憂國

　　十九世紀末，通過提高國民素質以拯救國家的思路逐漸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可。嚴復所言“中國自甲午一創(chuàng)于東鄰，庚子再困于八國，海內憬然，始知舊學之必不足恃，而人人以開瀹民智為不可以已”，正是是這一思潮的真實寫照。此后，該思潮雖時有起落，但一直在社會上保持著相當大的影響力。20世紀30年代初，日本侵華不斷加深，國民政府妥協(xié)無能，輿論界再度把救國的希望寄托到平民身上。在這種背景之下，《申報》于1932年12月4日創(chuàng)辦了《業(yè)余周刊》(以下簡稱《周刊》)，向社會中下層傳播平民救國的思想和方法。該刊逢星期日出版，1937年1月24日終刊，前后共出版210期。
　　
　　一　平民救國的社會理想
　　
　　《周刊》的誕生與編者對普通勞動者歷史地位的認識密切相關，這一認識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勞動者是社會中堅和救國的主要力量。
　　創(chuàng)刊之始，《周刊》即賦予中下層民眾崇高的社會地位：“店員工友學徒們，確是社會組織的中堅分子。”甚至對于蓬首垢面、鶉衣百結，活像“小鬼”一樣的郵局搬運工，《周刊》也說：“你別輕視了這一群小鬼，他們是我們民族中最艱苦、最耐勞、最健全、最優(yōu)秀的國民?！薄吨芸吠瑫r也把民眾視作拯救國家的基本力量。30年代初，日本相繼發(fā)動“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事變”，在國無寧日的背景下，究竟由誰承擔救國的主要責任?《周刊》力倡：“團結群眾力量共同負起救國的重任?！薄拔覀儾荒芤驗橛行臒o力就可以將npMh+YZf7A3MObNe//PcMib5ITNYgYAIXJsYUJck2l4=這亡國的責任推到政府的一二人身上去，就算完事的。我們應覺悟國家之所以到了這步內亂不息、外患不已的田地，根本的就是我們做國民的放棄責任，我們的民眾毫無組織，因此我們沒有一點力量外抗強敵，內除國賊?！泵S翰更是辛辣地指出上層社會不可依賴，“對于國難，無論你怎樣去謀‘共赴’，一切剝削階級決不會和你‘共赴’……‘共赴’既是勢不可能，那么，自然，只有受帝國主義壓迫最重的勞苦大眾才是負擔‘反帝’這個重任的革命戰(zhàn)士呢”!
　　
　　2.勞動是救國的主要途徑。
　　鑒于參與勞動是廣大民眾的共同點，《周刊》旗幟鮮明地打出了勞動救國的旗號?！侗M責就快樂》一文指出：“我們如果要想我們的祖國能和歐美日本相頡頏，我們只有盡力于各自的事業(yè)，努力去勞動，日新月異，精益求精，庶幾才能達到目的?！蓖瑫r又把勞動和社會的改造聯系起來：“天堂和樂園只存在于我們努力的勞動中。我們只有利用余暇的時間，作增進自己能力的修養(yǎng)，有了能力，任他怎樣頑強不合理的制度都可以沖破?！迸c此相反，安逸享樂、不勞而獲的生活違背了人類發(fā)展的原則：“人類是立在進化的原則上而生存的，創(chuàng)造與互助的目的，乃是改進天災人禍的現狀。安樂窩生活的享受者，根本就失去了創(chuàng)造的精神與互助的意識，所以此種生活既不是真正快樂的生活，更是違反了進化與創(chuàng)造的生活?！?br/>　　
　　3.提高業(yè)余生活質量，利用業(yè)余時間提高文化水平是實現平民救國的當務之急——這也是《業(yè)余周刊》得名的主要原因。
　　《周刊》編者意識到，雖然普通群眾是救國的基本力量，但教育程度普遍偏低，而“無論是改造社會環(huán)境，無論是挽救民族危急，要負起轉上啟下的重任，非于知識方面，有充分的準備不可”。另外，業(yè)余生活在人們生活中占很大比例，但“酣歌晏舞，紙醉金迷，最足以消磨奮發(fā)有為的青年的志氣，麻醉純潔無瑕的青年的心靈”。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周刊》用各種方式激勵青年提高自身素質，擺脫庸俗無聊，追求有意義的業(yè)余生活?！翱茖W叢談”、“小小專著”欄目著力向民眾普及科學常識；“社會解剖室”、“時事研究”欄目引導人們關注社會和時事問題；“業(yè)余修學”欄目介紹有利于提高自己的學習方法、途徑等等。不僅如此，《周刊》還利用自身優(yōu)勢，呼吁社會各界為民眾求學提供方便：“第一奉勸店主不要阻止青年店員求學，埋沒他們的前程，同時阻止你店務的發(fā)展。第二奉勸社會上熱心救國的人士，用一大部分的精神和實力來提倡和贊助職業(yè)補習教育，使一班已經覺悟的青年店員，得到良好的充分的教育，做你們的救國的一支生力軍。第三奉勸社會一致督促政府拿出一筆經費來，推行職業(yè)補習教育，同時把初級職業(yè)補習教育列入義務教育，強迫店主送其青年店員入學。”
　　
　　二　平民化的編輯理念
　　
　　平民救國思想決定了《周刊》的平民化取向。創(chuàng)刊伊始，《周刊》首先將受眾定位在城市勞動者身上。在創(chuàng)刊號上，編者指出，“本刊的第一個使命，是提高社會中堅分子——店員、工友、學徒的教育程度”，“本刊的第二個使命，是改進工商界的業(yè)余生活”。隨著時間發(fā)展，《周刊》受眾范圍逐漸從城市擴展到鄉(xiāng)村：“提倡國貨的意義，應該是而且必然是：復興工業(yè)與農業(yè)，繁榮城市與鄉(xiāng)村，倘然我們放開鄉(xiāng)村不管，只守在城市里提倡國貨，天天罵摩登婦女，那將不會有什么前途?！敝饕从吵鞘兄邢聦由鏍顩r的“工商界生活”欄目，也被涵蓋范圍更廣的“生活”取代?；谶@種受眾定位，周刊在編輯方面實行以下幾種策略——
　　
　　1.欄目設置平民化。
　　“生活”是《周刊》核心欄目之一，以介紹中下層人民的生活狀況為主。比如，《卑微的生命》對碼頭工人生活的描述：“這班勞動者，全是沒有家的。他們白天在碼頭出賣了所有的勞力，晚上回來，胡亂地塞飽了肚皮后，就在馬路兩旁的屋檐下和弄堂里的街樓底下睡覺了。遇了雨天，小雨就硬著讓雨淋，大雨就到擁擠不堪的弄堂里的街樓底，或別處可以稍遮蔽的地方坐著而睡了。”1933年5、6月問，《周刊》出版了“貧民窟生活專號”，該專號共有正刊兩期，續(xù)刊三期，對下層民眾生活反映更為全面、深入。諶麗生、左勻之《人魚》描繪無房居住而以舟船為家的人們的痛苦生活；呂女士之《一群怪鳥》展示鴿籠式房屋中人們的各種苦難；談天《人?》讓人們了解“住著可以透光的草蓋茅屋”，食物是“野獸似的往山野里去找”的農村貧民生活。這一欄目遵循“老百姓寫、寫老百姓”的編輯原則，創(chuàng)造出一種“親近”的傳播效果：事情就發(fā)生在周圍，甚至可能是自己的親身經歷，讀來感同身受，對普通百姓別具一種吸引力。
　　《周刊》其他欄目的設置同樣具有平民化特色。業(yè)余漫談、言論、社會解剖室、時事研究等欄目通俗性與理論性并重，很好地向社會中下層扮演了“宣傳者”的角色。如“業(yè)余漫談”欄目刊載的《阿斗們的自決》一文將安分守己、茍且偷生的百姓稱為“阿斗”，敦促他們放棄茍安思想，投入拯救國家民族的斗爭中去。“社會解剖室”欄目討論各種社會常見現象，“時事研究”欄目介紹百姓關心的要聞大事，并對各熱點問題進行分析判斷?！吨芸吠瑫r又是中下層民眾熱情周到的“服務者”?！皢栴}討論”欄目討論諸如與人交往的原則、店員怠慢顧客、勞資糾紛等民眾工作、生活中經常遇到的問題；小小專著”、“科學叢談”欄目向民眾普及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知識，如科學管理法、同溫層、對有色人種歧視的原因等；“業(yè)余修學”欄目既幫助克服業(yè)余生活中的不良習慣，也介紹有利于提高個人素質的業(yè)余生活方式，如打麻將給業(yè)余生活帶來的弊端、業(yè)余時間閱讀名人傳記的好處、“窮人”圖書館等。而“自我職業(yè)介紹”欄目則給失業(yè)人士提供尋找工作的平臺，如此等等。
　　
　　2.語言風格的平民化。
　　針對中下層民眾文化水平不高的現實狀況，《周刊》采用淺白幽默的敘事風格。如《鮑先生出租》實際上是鮑姓青年的求職啟事，《量地官》實際是求職者希望找一份推銷員的工作。這種新穎的標題，很容易激起大家進一步閱讀的興趣?！端念^生活》用“上班在別人前頭，下班在別人后頭，工資是別人的零頭，吃的是口頭”這種詼諧的語言表達生活的艱辛與無奈。甚至一些理論性較強的欄目，《周刊》也注意使用深入淺出的語言，力求讓民眾在平白的文字中明了深奧的抗戰(zhàn)救國真理。除此以外，《周刊》還采用文學作品、漫畫、幽默小品等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使他們在獲得審美享受的同時，領會救國的道理。例如，第29期刊登題為《一個出于意料之外的答案》的漫畫。畫面上一教師右手持教鞭，左手拿書，下面坐滿聽課學生。黑板上赫然一道加法題：長期抵抗+共赴國難+收復失地=協(xié)定。該漫畫以通俗的藝術手法，辛辣地諷刺國民政府大肆宣傳的所謂長期抵抗、共赴國難、收復失地，最后不過是與敵人簽訂喪權辱國的一紙“協(xié)定”而已。
　　
　　3.注重與作者、讀者的互動，是《周刊》平民化的又一努力。
　　“編余”欄目是周刊與民眾溝通的主要平臺，如第1期“編余”提到：“尤其是關于工友、店員、學徒生活這一類的稿件，幾乎每一篇都是錦衣繡口之作，……使我們讀后不禁生無限的感慨，繼之以無限的興奮。使我們深進一層的認識：次殖民地的中國民眾，其生活是怎樣的悲慘和黑暗，都市生活尚且如此，破落的農村可想而知?！痹谂c作者交流的同時，又用真誠、懇切的言辭中表達了對國家前途的深深憂慮。與“自我職業(yè)介紹”相對應，《周刊》開辦了“自我職業(yè)介紹回音”欄目，快速反饋求職結果，不少求職者通過該渠道找到滿意的工作，并寫信答謝。這種編輯手段，同樣拉近了刊物與普通百姓之間的關系。
　　總之，在30年代日本侵華日漸深入的社會背景下，《周刊》視普通勞動者為社會中堅，以提高民眾素質、改善業(yè)余生活為勞動救國的必由之路，體現出鮮明的時代特色。此外，《周刊》在欄目設置、語言風格、編讀互動諸方面采用的平民化策略，對當前各類副刊的編輯工作亦不失其參考與借鑒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