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濤:情系《星火燎原》的一代紅色編輯家

　　2009年，一部半個世紀前1000余名革命老戰(zhàn)士撰寫的，字數(shù)總計達1000余萬、共20卷的《星火燎原》套書，由解放軍出版社出版了。作為一部“我軍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內(nèi)容最豐富、影響最深遠的恢宏出版工程，是對新中國60華誕的重量級獻禮”的大型革命史傳叢書，它的出版在新中國編輯出版史上可謂一件彪炳歷史的盛事。在近60年編輯的歷史延宕中，它凝聚著幾代中國編輯家們畢生的心血付出，這其中最為耀眼的當屬解放軍出版事業(yè)的拓荒者和奠基人——一代紅色編輯家黃濤。在他幾十年情系《星火燎原》的編輯生涯中，他孜孜不倦猶如永不熄滅的“星星之火”踐行著“星火燎原”的精神，用生命的韌性譜寫了一段感人心魄的紅色編輯人生，成就了《星火燎原》成為永恒的紅色經(jīng)典。
　　
　　“為英雄而歌唱”
　　
　　1956年7月，為紀念建軍30周年，中央軍委向全軍提出了要把紀念活動開展得隆重深入的要求。在通過的《紀念建軍30周年工作籌備計劃》中，中央軍委提出要編輯出版一部紀念建軍30周年、記述我軍30年英勇奮斗史實的叢書，以表現(xiàn)人民解放軍建軍、作戰(zhàn)、練兵、生產(chǎn)、群眾工作、軍民關(guān)系和參加祖國經(jīng)濟建設等各方面史實，包括重大歷史事件的始末或片段、著名戰(zhàn)役和戰(zhàn)斗的經(jīng)過、英雄模范人物故事和部隊生活紀實等，以此來為革命建功立業(yè)的英雄立傳歌唱。接管此項任務的是時任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肖華上將，他接到任務后便批示由總政宣傳部和文化部共同來完成這項MKtww8ysJx1qInE0VZik9XGwq6dLsbloHRhEoxdNwn8=工作，于是，重擔便落到了時任宣傳部宣傳處長的黃濤肩上。
　　黃濤接到任務后興奮不已，“先烈們用鮮血和生命打下江山，染紅了五星紅旗，為他們立傳是我們的歷史責任。要下決心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把這件工作做好!”根據(jù)中央軍委的指示精神，黃濤在總政治部以“中國人民解放軍三十年征文”的名義在全國各個報紙上刊登征文啟事。為了對英雄的歌唱有史可依并深入人心，征文強調(diào)文章內(nèi)容必須真實可靠有感染力，以紀實散文、特寫和回憶錄為主。社會對此反響十分熱烈，迅速形成了一股寫回憶錄的熱潮。同時，總政治部成立了一個臨時的“三十年征文”編輯部，由黃濤全面負責工作。由于社會參與熱情高，來稿量迅速大增，不到一年時間應征稿件就達3萬余篇，而直接選送到編輯部的就有l(wèi)l610篇，叢書的采訪、編寫、修改任務日益沉重，時間上顯得極為緊迫。為了專心做好這部歌唱英雄叢書的編輯出版工作，時年36歲的黃濤毅然辭去宣傳處長的職務，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部叢書的編輯出版工作中。當時的黃濤萬萬沒有想到，這項本來是臨時性的工作卻最終變成了他終生性的工作，和這部歌頌英雄的叢書一起度過26年漫長而又艱苦的崢嶸歲月。
　　叢書最初總的名字叫《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叢書開始設想每一集取一個名字。第一集取名《星火燎原》，可到了第二集以后，編輯部的成員發(fā)現(xiàn)每一集取個名字要比想象中艱難得多，到了第三集大家更是合在一起取了20多個名字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貼切的。于是，黃濤便向肖華副主任建議把全套叢書就借第一集的取名定為《星火燎原》?！靶腔鹆窃痹凇渡袝けP庚上》中日：“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喻為微小的事物有廣闊的發(fā)展前途。這種喻義借用到這部叢書上，既能巧妙地喻示共產(chǎn)黨人領導的整個革命戰(zhàn)爭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進程，又能很好地去頌揚人民軍隊那一個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英雄人物與英雄事跡。肖華聽后同意了。后來，毛澤東主席還特地為這部叢書題了“星火燎原”四個大字，這是毛澤東一生中唯一為書題的字。這套叢書的書名便最終定為《星火燎原》，成為一部為英雄的共產(chǎn)黨人歌唱立傳的傳世紅色家譜。
　　在編輯這部紅色家譜中，黃濤總能油然地生出一種親切和自豪：“我能從中感受到人民軍隊波瀾壯闊的歷史，感受到紅色江山的來之不易，感受到我們黨發(fā)展壯大的足跡。能從事這項工作，我無比自豪和興奮，我要用手中的筆為黨的光榮歷史歌唱。”后來為了能給后輩同行一些在編輯工作上的借鑒，在解放軍出版社一再要求下，黃濤回顧總結(jié)了關(guān)于自己編輯《星火燎原》等革命史傳的經(jīng)歷，寫了一本自己一生中唯一的書，書名就定為《為英雄而歌唱》，以示自己編輯事業(yè)的終身方向——傾力為英雄立傳，為英雄歌唱。
　　
　　
　　“比生命還珍貴”
　　
　　《星火燎原》叢書的編輯出版過程并非一帆風順，不論是書本身還是主編此書的黃濤，都幾度浮沉，在歷史的動蕩中遭遇過跌宕起伏的命運，其中的艱辛令人動容。但黃濤總能以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滿懷著一個編輯家應有的“存文存史存業(yè)，立言立德立功”的信仰視《星火燎原》“比生命還珍貴”，細心地呵護著它，最終使它能成為一簇跳動著的永不熄滅的星火，去燃亮我們后人精神家園中的天空。
　　“文化大革命”期間，因為黃濤在《星火燎原》圖書中堅持實事求是地對待有關(guān)彭德懷元帥的文章而受到了迫害，“星火燎原編輯部”被遣散，《星火燎原》圖書也被批判為“大毒草”，且還是“特別毒的一株”。當時，造反派來到“星火燎原編輯部”，不僅要打倒黃濤，且還要拿走《星火燎原》尚未完成編輯的珍貴稿件。為了保護這些極為珍貴的書稿，黃濤堅定地站出來說：“對我個人怎么樣，我都能接受，寫這些稿件的人又不是每個人都有問題?！苯?jīng)過黃濤的據(jù)理力爭，并與造反派巧妙地周旋，造反派最終答應由《星火燎原》的編輯王夢巖來看護這些書稿。黃濤于是找到王夢巖說：“夢巖，比千斤重的擔子還要重呀，我感覺我自身恐怕難保了。你一定要保護好這些書稿，有些稿件甚至比你的生命還珍貴?！迸R分別時，黃濤還千叮嚀萬囑咐王夢巖：“記住了嗎?”王夢巖點點頭，黃濤這才安心離去。據(jù)王夢巖說，那一天，黃濤是抹著眼淚離開的。此后，王夢巖把所有的書稿轉(zhuǎn)移了地方，他就像一位職業(yè)保安一樣看護了這些書稿近十年，因為這是他敬重的黃濤親自托付的。這樣，這些珍貴的書稿才得以完好地保存。
　　后來，黃濤被宣布停職反省。宣布的那天晚上，黃濤告訴家人說：“咱家什么東西都可以不要，但《星火燎原》的資料和書籍萬萬不能撒手?！秉S濤還特地把他的大女兒黃長江叫回來再三交代說：“長江，爸爸說不好哪一天就要被送去改造，你是老大，要帶好弟弟妹妹們，聽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接班人。爸爸還有一件事要交代給你，你一定要保護好那幾本《星火燎原》。書架上的《毛澤東選集》和毛主席的著作放在上面沒事，沒有人敢動它，其他的書無所謂了。所有與《星火燎原》相關(guān)的東西你們保護好就行了。”第二天，黃濤就沒有回家，被關(guān)進牛棚去掃廁所了。當晚，黃長江便掘開地板，把所有與《星火燎原》相關(guān)的資料和書籍全部埋到了地下。當造反派來抄家的時候，應驗了黃濤的囑咐，家里所有的書除了毛主席著作外，其他蕩然無存。而在黃濤及家人的巧妙安排下，《星火燎原》的資料才幸運地躲過了這場毀滅性的浩劫。
　　對黃濤而言，關(guān)牛棚、掃廁所、勞動改造，他都能忍受，唯獨不能忍受的是《星火燎原》的稿件被歷史無情地毀滅。對此曾親歷了革命戰(zhàn)爭炮火洗禮的黃濤動情地說：“這里面有很多我認識的人，我所了解的人，所以我在編這些的時候，看這些稿子的時候，很容易想到過去，也很容易想到自己的那些老戰(zhàn)友。對烈士，對一些革命的老同志，編起書來有這樣一種心情。能夠把他們一生的貢獻，一生的事跡，能夠真實地記錄下來。所以我就很希望把這些書編好?！薄包h交給我做這么重要的工作，我沒有理由不把它做好。”50年后，當解放軍出版社編輯收集到這批保存下來的未刊稿時，發(fā)現(xiàn)它們與入選《星火燎原》叢書的文稿一樣彌足珍貴，堪稱革命歷史史料中的“黃金”。難怪許多老編輯都說：“如果沒有黃濤的謀劃和把關(guān)，沒有他那種對歷史、對后人負責的精神，沒有他的冒險保護和堅持，《星火燎原》不會有現(xiàn)在的歷史價值，也不會有《星火燎原·未刊稿》的出版?！?br/>　　
　　“躬身學英雄”
　　
　　在黃濤早些年的一本《星火燎原》書的扉頁上，工工整整地寫著這樣一句話：“執(zhí)筆寫英雄，躬身學英雄?！边@句話充滿自勉的話語，所代表的不僅是刻印在他心靈深處的人生信條，也代表他的一種充實的生活方式，一種大寫的人生觀。在情系《星火燎原》叢書的后半生中，黃濤不僅沒有停止“執(zhí)筆寫英雄”熱情為英雄歌唱，還用“躬身學英雄”的行動向英雄致敬。
　　1987年12月，中央軍委下達命令批準黃濤離職休養(yǎng)。按理說，他的工作應該畫個句號了，可黃濤說：“句號放大了就是零，零就是一切從頭開始，我還能編書?！?990年，在黃濤70歲那年，他榮獲第二屆韜奮出版獎，這也是解放軍系統(tǒng)第一個獲得出版界最高獎項的人。他把獲得的韜奮出版獎的3 000元獎金全部捐贈給解放軍出版社，設立“星火燎原”獎，獎勵年輕有為的編輯。他還把個人省吃儉用的工資捐贈給山西的家鄉(xiāng)小學，設立“星火燎原”助學金。
　　2007年，在建軍80周年來臨之際，解放軍出版社要出版《星火燎原·未刊稿》，已是膀胱癌晚期的黃濤在醫(yī)院養(yǎng)病期間念念不忘《星火燎原·未刊稿》的出版。他把解放軍出版社領導叫到醫(yī)院，提出了對《星火燎原·未刊稿》的具體修訂意見：“組織上交給的事情我還沒有完成好，由于種種原因《星火燎原》在編輯中還存在一些缺憾，我想了這么幾條重點的交給你們，再版的時候請一定做出訂正?！闭f著，他從枕頭底下顫抖地摸出了寫好的字條，交到了出版社領導的手中?！叭说搅诉@個時候，想的還是編書”?？粗袝颐雷u的黃濤卻寫得歪歪扭扭有些變形的字，在場的人感動不已。老伴和孩子們勸他好好治病，黃濤卻說：“《星火燎原》全集正在編輯，我要在有限的時間里，幫他們從頭到尾梳理一遍?！崩习楹秃⒆觽儫o可奈何，他們只好把《星火燎原》的書和相關(guān)資料都取到病房來了，這才讓黃濤安下心來。但醫(yī)院里經(jīng)常有人來探視，不能讓黃濤靜心處理書稿，加之，一些取來的資料不完全對上路子。后來在黃濤的一再堅持下，他先后三次抱病出院回家伏案整理《星火燎原》叢書的稿子。對此，黃濤毫無怨言地說：“我在編寫《星火燎原》的時候，有著一種真摯的感情。因為編寫的都是我同時代的人的事跡，而且有一些人我當年就認識，有些材料我看到以后，如同身臨其境。他們把最寶貴的生命都交給了黨，我做一點具體工作，還不是應該的嗎?”“眼睛看不清，不能思想看不清。出版工作是鑄造精神支柱的，編書應該少留遺憾，多留青史。”
　　2008年，黃濤是在病床上聽到汶川大地震的消息后，他讓老伴兒委托出版社無論如何要將捐款送到災區(qū)，那一段時間，他的眼睛盯著電視屏幕，不讓調(diào)臺。黃濤說：“幾十年來，我?guī)缀趺刻於荚诟切┯⒘业墓适麓蚪坏?。我總是覺得，和犧牲的烈士們相比，自己這點貢獻算得了什么。”
　　黃濤的事跡感動了航天英雄楊利偉，他專門利用雙休日到醫(yī)院看望黃濤，并為他寫下“星火燎原伴我行”的留言；見義勇為英雄徐洪剛專程從外地趕到北京看望老人；英雄試飛員李中華、忠誠衛(wèi)士丁曉兵也都撰文，對他“躬身學英雄”表達出最高的敬意。
　　2008年，黃濤病逝后，人們紛紛唱起了這首名為《星火燎原》的歌曲，“你是那團最熱烈的火，燃燒自己，用生命把夢想照亮；你是那道最美的彩虹，編織理想，把愛全部給了信仰……”以歌唱一生奉獻于編輯《星火燎原》叢書等革命史傳的編輯家黃濤。
　　黃濤說：“我這一輩子干了很多工作，但是我覺得最有意義的還是《星火燎原》，《星火燎原》就是我的心?！睅资陙?，黃濤腦里裝的、嘴里說的、手里做的，都是處理《星火燎原》的來稿，整理史料、校對清樣，在精神上已經(jīng)完全和《星火燎原》叢書融為了一體，給我們這個時代留下了一本本彌足珍貴的歷史資料?！耙粋€人生命的道路是有限的，而他所投身的事業(yè)則是永恒的，只要保持永不泯滅的理想和追求，就有無窮的生活動力，就有無限的革命青春?！边@就是情系《星火燎原》叢書的黃濤編輯人生的寫照。“黃河之子立言立德一生為英雄歌唱，濤聲振聵存文存史鑄經(jīng)典星火燎原”，這是后人向黃濤這位一代紅色編輯家獻出的最高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