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床記

我突然想去買一張大床。

在我家的小屋里，南墻的高處懸著一個寬大的壁櫥，壁櫥下面，一直到達地面，這段距離都是空的，這樣壁櫥連接著的那個矮天花板、地面以及南墻東墻西墻就構(gòu)成了一個抽屜一樣的空間，只在北面留了出口，那里塞了一張小床，我平日里就睡在那個大“抽屜”里?，F(xiàn)在我忽然嫌那張小木頭單人床太小了，我有在床上放書的習慣，書越放越多，我和書們在床上劃開了楚河漢界，我做夢會夢見我讓書們擠得滾下床去了。所以我想換成一張大的雙人床，這張大床最好是從長寬兩方面都能正好把那個抽屜填滿的。

我沒有尺子，就用一條繩子量了一下應該有的長度，在繩子的某個位置挽了一個疙瘩，我這樣結(jié)繩記事之后，就帶著繩子去了家具商場。我在路上想，我很聰明，比那個買履的鄭人強多了，我知道沒有尺子，還可以試之以做了記號的繩子。

在商場里我了解到現(xiàn)在一般的雙人床的長度都是2米，可是我的帶來的繩子上的記號上的位置明顯要短一些，總是量不到2米，大約是在1.95米左右，我發(fā)現(xiàn)那些大床多出來的位置往往是因為它們都有一個肥大的床頭。那些床的樣式我真的喜歡不起來，它們看上去都像裝甲車一樣龐大和笨重，底部都帶著棺材一樣的大盒子，而且那些顏色和裝飾都過于金碧輝煌和鄭重其事了，有的還帶著勾心斗角的花紋，我看到這些床就想起了“百年大計”這樣的口號，仿佛擁有這樣的床，是要在床上成就一番豐功偉業(yè)的，是要準備睡上一千年的，是打算在上面生上十代孫子和重孫子，續(xù)寫家譜新篇章的。我心中可是沒有如此宏圖，所以這樣的床實在不適合我，我睡在上面會失眠，同時還會懷疑自己的人生觀。

賣家具的人最后建議，如果尺寸不合適，他們可以按我想要的那個尺寸去訂做。我說了尺寸，并強調(diào)了我想要的樣式:四條腿支起一個平板，就這樣，還有，要用原木，打磨光滑即可，用不著上油漆。但是賣家具的人極力勸說我，現(xiàn)在流行的樣式不是你說的那樣的，既然花錢打一張床，為什么不弄得像樣一些，為了盛東西方便，還應該有兩個盒子的，床頭也得要的，那樣倚著方便，不上油漆那像什么樣子……我終于聽煩了她對我的審美和時尚的教導，氣得走開。

我想要的床就是最簡單的，最初有床的時候，床是什么樣子，我就要什么樣子的。床就是床，我不想讓它兼有箱子衣柜沙發(fā)桌子甚至裝甲車的用途。

我實在是買不到也訂做不到合我心意的床了，一氣之下就買了兩張長1.95米寬80厘米的鋼板單人折疊床，我把這兩張小床并排起來，當一張大床來用了。它們合并在一起的長寬尺寸正好符合那個“大抽屜”的尺寸。床腿下面有很小的活動輪子，為了防止它們突然“分家”，致使我睡在床中央的時候突然掉到地上來，我打算再找兩根鐵絲來把它們捆綁在一起。

現(xiàn)在我的床長1.95米寬1.60米，像一個打谷場，我很滿意。

路也:著名詩人，作家，著有詩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說集和長篇小說等10部?，F(xiàn)任教于濟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