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臉一紅說,這些當(dāng)官的,臉蛋洗得像女人屁股一樣白,衣服穿得像新女婿見老丈人一樣新,臭規(guī)矩倒是比牛毛還多。
老耿感覺腰腿疼,夜里睡不著。正好這幾天農(nóng)閑,棉花杈子不用打,玉米田也不該噴藥,老耿就給城里的兒子小耿打電話,去縣醫(yī)院看病。
小耿去年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縣委辦公室做副主任,官不大也不小。小耿借了一部車把老耿接到縣城,找大夫拍了片子,說沒事兒,先拿一些藥,吃幾天再來復(fù)查。
小耿接到通知,要去市里開會。小耿就說,爹啊,你難得來城里一趟,我給你安排賓館,你先住下,逛逛街,等我回來再說。老耿一聽,把手?jǐn)[得像風(fēng)吹旌旗,算了算了,騎在賓館的馬桶上我拉不出屎。小耿說,那咋辦?老耿沉默一下說,我在你辦公室住吧。你的辦公室挺好的,閑著也是閑著。小耿說,那就委屈你了。老耿笑著說,不委屈,住衙門,多威風(fēng)啊。小耿說,那您就在我辦公室住,前面有食堂,你盡管去吃飯。辦公室后面有個小樹林,你沒事了就到那里散散步。
老耿拿著小耿給的一沓子飯票,吃完飯就去小樹林散步。有的人知道他是小耿的父親,碰面就和他打招呼說,你好。
見人家和自己打招呼,老耿臉上像開了一朵花,沖人家點點頭,回問一聲:吃了?
在老家,人們在街上碰面都是這樣相互問候的,顯得親熱。有時還要問您干啥去?表示關(guān)心。
問候的人笑笑,走遠了。老耿望著那人的背影心里樂。
老耿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見他都是笑瞇瞇的,那笑就像是一個模子里脫出來的,而且那笑容在臉上來得快去得也快。心想,還是公家人有禮貌,干脆自己也主動一次。第二天,他早早站在院里,見有人過來就迎上前去問道,吃了?您干啥去?
來人都是和他微微一笑,擺擺手說聲你好,就擦肩而過了。
老耿疑惑,這些人咋了?就會說倆字啊,你好。別的啥也不說。老耿心里疑惑不解。
大院一角有個小花園,紅花、黃花開得格外艷麗。老耿踱步過去看看,有個農(nóng)民打扮的老頭手里握著一把大剪刀在修整枝杈。老耿心里一熱,忙打招呼說,吃了?老頭抬起布滿褶子的臉膛笑笑,倆人就聊起來。原來老頭也是農(nóng)村來的,在這里干了三年了。老頭告訴老耿,說他是專門在這里種花的,不累,澆澆水,修整一下花草。倆人越說越投入,老耿說這公家人就會說倆字,你好。老頭一聽哈哈笑,說你見了人不能問吃了,好像人家當(dāng)官的就會吃飯。更不能問干啥去,人家領(lǐng)導(dǎo)干啥去,還要向你匯報啊?這是個人隱私,不能盤問的。
老耿臉一紅說,這些當(dāng)官的,臉蛋洗得像女人屁股一樣白,衣服穿得像新女婿見老丈人一樣新,臭規(guī)矩倒是比牛毛還多。
話是這樣說,老耿覺著老頭說的有道理。再和人碰面,老耿也試探著說,你好。慢慢的,老耿覺著這樣蠻好的,自己仿佛文明了許多。
又過幾天,小耿從市里回來,就有人沖小耿笑笑說,吃了?小耿臉一紅,知道這是爹鬧的笑話。小耿帶著老耿到醫(yī)院復(fù)查,取一些藥,直接送老耿回家了。
走在村里的大街上,老耿見六爺在曬太陽,就說,你好。六爺像打量外星人一樣,繞著老耿轉(zhuǎn)了一圈說,廢話,我一直好著呢,你咒我死啊?
老耿忙解釋說,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六爺吹胡子瞪眼,你啥意思?老耿說,人家縣委大院的人見面都是這樣說話。六爺說,你在縣委大院住了幾天就變了味了?呸!
老耿生氣地回到家,心說這都哪跟哪兒啊。這時候,砰一聲,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了,是六爺?shù)睦习閮毫棠?。六奶奶一進門就指著老耿說,你為啥咒你六爺?你進城住幾天,倒是學(xué)會諷刺挖苦人了!
老耿哭笑不得,說我這不是學(xué)人家城里人說話嗎?六奶奶不依不饒地說,你在城里住幾天就是城里人了?裝啥洋蒜?有本事你到城里住著別回來。
六奶奶走的時候還在罵老耿,你好是啥意思?你好你好,你老耿才好呢。
老耿沒想到撞了一鼻子灰。看著六奶奶的背影,跺跺腳說,我好就我好,我就是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