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人基本沒有挨餓的經(jīng)歷,主食基本能吃飽。但零食種類還是相當(dāng)稀少。好在老天給農(nóng)村孩子一片廣闊的原野,儼然是一座巨大的“零食庫”。
早春,茅針遍及原野,小孩子剛脫下厚棉襖,撒了歡似的飛跑。拔一把茅針塞進(jìn)嘴里,微微的清甜,溫潤的滋味。與之相似的,還有美人蕉的芯,槐花花芯,都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甜滋味。甜——讓兒時的我們味蕾狂歡,哪怕只有一絲絲,一星星,我們都不辭辛勞,上樹下河沿,甚至冒著挨一頓臭罵的危險,鉆進(jìn)人家院子里去偷采。無意中,我摘下一根麥稈,尾部近乎透明的淡綠色,我細(xì)細(xì)咀嚼,竟有甜味!正當(dāng)我再次去摘,奶奶制止了我:一根桿子就是一穗麥!從此,我再沒有摘過。
夏季,是恩寵?quán)l(xiāng)村孩子的季節(jié)。桑葚,紫玉一般玲瓏,墜在碧綠枝葉間。這時,大人們只是淡淡囑咐一句:“不要弄折枝條?!比斡晌覀冊谏L锢锔Z,吃得滿嘴深紫才罷休,有的還摘了灌在口袋里,往往擠出汁液,很難清洗,當(dāng)然就會遭到母親一頓好罵。
“水八鮮”經(jīng)過母親巧手烹飪,會變成一盆盆極為下飯的“時鮮菜”。而我們則會扛著澡盆翻菱盤,找雞米頭、剝蓮子。野菱個頭袖珍,翠玉般的色澤。咬開,菱肉嫩白鮮潔,得到天地之間風(fēng)露精華,那種原生滋味無法言傳,已成為味蕾上的“絕唱”。
鄉(xiāng)土水果,會在農(nóng)歷七八月間“盛裝”出場。一個盛夏的中午,家長在清涼的穿堂風(fēng)中睡著,我們這些小屁孩們睡不著,蠢蠢欲動。恰好,賣梨子的吆喝:“賣梨子哦!賣梨子哦!”在吳方言中,“梨子”和“兒子”音近,我們擠眉弄眼:“還有賣兒子格(的)?”剛一會兒,“賣桃子!賣桃子!”叫賣聲響起。堂哥譯成“賣老子!賣老子!”我們再也憋不住了,狂笑聲噴薄而出……大人被我們驚醒,氣惱地將我們轟出去,我們大赦一般,跑得飛快,去追賣“兒子”和“老子”的人。
與“自然零食庫”相比,村上小賣部零食品種盡管稀少,但在孩子心目中,是“殿堂級”的。菊花餅是零食中的翹楚,長相俊美,圓溜溜玲瓏的身子,潔白的表皮上均勻撒著對孩子有致命誘惑的白糖。中秋節(jié)前,會有蘇式月餅供應(yīng),四個一扎,這是鄉(xiāng)間最隆重的吃食,油汪汪地滲出包裝紙,饞人的色澤和香味,可惜阻斷在冷冰冰的玻璃后,買的人也多半是“節(jié)禮”,看望親戚長輩的。
麻花,我們那里稱為“牛繩”,貼切形象。一次,大約五六歲,我跟在媽媽后面哼哼:“我要吃牛繩,我要牛繩。”堂伯剛巧路過,“小胖,來,我這里有牛繩?!碧貌沂莻€大家庭,溫飽還沒有解決,怎么可能有牛繩?小小的我,腦子倒是轉(zhuǎn)得極快。也許他身上有呢?我不愿錯過,半信半疑跟著他走了幾條田埂后,他把手中的牛繩硬塞給我。我既氣惱又懼怕,嚇得風(fēng)一樣往回跑 ,打那以后,我有好多天不理睬他 。日后他常說:“這個小丫頭氣性大呢?!蔽曳垡詫?你怎知吃不到牛繩被騙后的失望?
京江饣齊,又稱“老虎腳爪”。厚實飽滿的形體,烘焙得微黃泛焦的表皮,有甜、咸兩種。泡一泡,如果加點白糖,我的味蕾和胃會立刻“繳械”。我是說“如果”,因為白糖也是稀罕東西。吃到“泡饣齊子”,已是奢侈,小孩子怎么能輕易享受到“頂級奢華”的食品呢?
日子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70后的我的童年,擁有清貧卻有著盼頭的農(nóng)家日子:從家奔向“零食庫”、從村路走向小店是一路歡歌;從溝灘、田頭或小店回家,是“過足嘴癮”后的幸福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