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竹的生涯里,我們看得更多的是竹的恬然、澹然、謙然、昂然。那是一種高度,頂天立地的男兒的高度!
隱隱青山,渺渺煙村。
五月,汽車穿過重巒疊嶂,開進了蒼煙四合的安吉小城。眼前新樓列隊,街鋪成行。
時值中午,我們分不清濕人衣衫的是雨是霧還是風。
安吉是竹之鄉(xiāng)。竹,被安吉人應用到了極至:竹建筑、竹器皿,竹衣襪、竹飯菜以及竹編、竹畫……在竹的山水間到處都堆積著如山的竹材。
安吉的雨是竹雨,安吉的風是竹風,不知安吉之風物,可有竹之高風?
在竹嵐中走近小城的飛瀑流泉,竹樹藤蘿。只見竹亭臨水,竹徑橫斜。刀削般的石壁上“藏龍百瀑”四字,讓人不禁想起馮驥才“云如書卷可卷,景似畫軸長垂”的句子來。于是任竹翠洗目,在鐘靈毓秀中潛行。聽不盡的珠盤歷歷、玉珮錚錚和瀑下滔滔、山鳥啾啾!終于站到了山崖的頂端。還是分不清打濕人衣衫的是雨是霧還是風。令人悵悵的是,山靈與我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讓我們汗流浹背地攀上山來,卻除了眼前的山石嶙峋,竹樹蓊郁,根本看不清什么七十二峰,九龍峽,芙蓉谷!也聽不到五代時的靈峰寺的梵唄鐘聲!一切都籠罩在神秘的煙嵐之中,只有山花在眼前的懸崖危澗邊靜靜地開著。更不幸的是:我們正要向遠古的山林更深處去,卻被同行的現(xiàn)代“手機”召回。
行走在因太平天國而更名為小梁山的長龍山上,煙嵐中我們沒有看到梯田村寨,據(jù)說那里至今尚居住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太平天國后裔們。不禁讓人想起了那歷時14年、波及18省、占領了600余座城池的農(nóng)民運動的烽火,也曾燃燒到了安吉的大山深處;同時也讓人想起:成也“上帝教”,敗也“上帝教”的天王、東王、忠王們——一個轟動震驚全國的短命王朝!在眼前號稱國內第一的竹海里,涌動著太多不凡的神秘的云霧,面對那一竿竿蓬勃向上、氣沖霄漢猶如勇士列隊待檢閱的竹們,我們似隱隱地感到了其間的龍氣、劍氣!那些胸圍若小兒的竹王們,正張揚著自己的個性,訇訇然如勇士們伸張著正氣,天真地無時不在地叩響著——抑或是上蒼之門?絕不管僅二十年的生命極限!不也如太平天國的英雄們,一定要轟轟烈烈地成就自己的輝煌么?——現(xiàn)在,一切都歸于大山的寧靜——畢竟人類最需要的是和平!
文人筆下向有竹林七賢之說。在短暫的竹的生涯里,我們看得更多的是竹的恬然、澹然、謙然、昂然。那是一種高度,頂天立地的男兒的高度!“只占人間尺地,幾曾稱霸稱王?茫茫山野自成行,忝為大地文章”!文人筆墨,誠為多事!
安吉竹一定見過秦的明月,也一定飄來過唐的雪花。
一百多年前,我不知道安吉正歷經(jīng)著怎樣的分崩離析、戰(zhàn)爭苦難。安吉的竹間走出了出身寒苦的一代畫師吳昌碩(1844—1927,號老缶、苦鐵……),受同樣有亡國之痛的八大山人、青藤、石濤的影響,吳昌碩的詩書畫印如海日般橫空出世,如安吉竹王的劍氣直指藍天。相信一代大師在其26歲離開竹鄉(xiāng)之前,一定飽受長龍山、竹海之氣的滋養(yǎng)。飄渺的嵐氣和蔥翠的竹韻,一直不離不棄地纏繞在大師的筆端,一幅幅濕氣淋漓的水墨畫在其筆底鋪陳,于是人們總覺得其特別擅畫紫藤:虬曲環(huán)繞,飛舞而上,如紫玉臨風,光影浮動。其畫的松虬勁滄桑,氣勢奔放;其畫的牡丹層層疊疊,雍容華貴;其畫的瘦菊老圃秋容,逸氣飛揚;其贈哈同的大葉粗枝柏樹圖,標榜了安吉竹的傲氣!其“一月安東令”篆出了安吉竹的狷介不覊;其以石鼓文作書,筆筆中鋒;其慣于“畫氣不畫形”。安吉的竹風竹雨成就了一代畫圣!安吉的畫圣成就了當代王個簃、沙孟海、齊白石等一代有影響的畫師。
夜深了,竹風中的安吉月清清泠泠。除了偶爾一兩聲犬吠,看不見半點現(xiàn)代城市喧鬧的星火。只有那世界第二、亞洲第一的天荒坪抽水蓄電站告訴我們,安吉已進入了21世紀。有人說在地處900米高的安吉天池畔宜聽箏,在天龍山、竹海畔宜聽琴,但我覺得蕭蕭疏疏的竹籟更好,那竹的清節(jié)不更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