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姑娘坐在大門外的石墩上納著一雙男人的大號鞋底,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樹蔭下一群婆婆媳婦們說著多夢的話題。
給兒子娶媳婦是娘老子一生最大的事情。春日里老兩口就商量上了:后園子里今年該種些青蔥、蒜苗、蘿卜、胡蘿卜;前院里該養(yǎng)些雞娃子,三十只不夠,五十只不多。種菜是細(xì)活,整好地按季節(jié)買來菜籽一樣一樣按壟種上,操上心澆上水就行了。養(yǎng)雞是苦活,小雞難養(yǎng),這是人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說雞小了鷹抓害病的難守護(hù),雞大了飼料難覓,拌一盆麩子一群雞撲過去三下五除二就啄光了,難伺候??稍匐y也得喂養(yǎng),兒子媳婦的席面就養(yǎng)在前院里呢。養(yǎng)了雞還得養(yǎng)牛養(yǎng)羊。養(yǎng)雞養(yǎng)牲口都是女人的活,男人的活是往家里掙錢,沒有錢辦不成事。
夏日,姑娘坐在大門外的石墩上納著一雙男人的大號鞋底,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樹蔭下一群婆婆媳婦們說著多夢的話題。姑娘聽著燒臉的話兒,臉嗖地紅到了耳根,卻又不經(jīng)意地暗自笑了。有幾個年輕媳婦過來,一把搶過姑娘手中的鞋底,看著姑娘的臉,嘿嘿地笑著,直笑得姑娘心里發(fā)怵。鞋樣是媒人拓了小伙子穿的鞋底拿來的,新納的鞋底是嶄新的千層底,鞋面是新扯的條絨布,一根發(fā)亮的鋼針在姑娘手里捏得發(fā)燙。年輕媳婦笑夠了,卻又不急于還回,仔細(xì)地看起了姑娘的針線,在心里升騰起一股酸味,不由自主地憶起了自己曾經(jīng)做鞋的窘樣和喜悅。有時候,這個世界因有了媳婦們而生動,也因有了姑娘們而美麗。
秋天,莊稼黃了,秋果熟了,用清晨雨露洗了臉的姑娘臉盤子終是放出了清亮的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姑娘快要出嫁了,可姑娘偏做出拒不出嫁的形容,讓同齡的姑娘們猜不透她的用意。夜深了,萬籟俱寂,姑娘一骨碌爬起來,點(diǎn)燃一盞煤油燈,對著一面老古的破鏡,瞇了眼照看臉上的油點(diǎn)??粗粗睦飮W地一熱,一股暖流充溢到了臉上,紅彤彤的,朱染了似的,破鏡里映出了一個羞澀的微笑:姑娘也成熟了,像掛在樹上的秋果,該是摘果的時候了。
炊煙連續(xù)白天黑夜繚繞了幾日,一股股油香味彌漫在村子上空,吊著村里男女老少的胃口。傻子全福滿嘴流著涎水,在村道上返來復(fù)去地尋覓飄出油香的巷道和大門,一個勁地高喊著:“誰家有營干呢?我吃油饃饃?!庇泻檬抡咧噶艘淮┘t衣裳的擔(dān)水姑娘,傻子全福就跟了去。姑娘一羞,丟了桶跑回了家,村道上就傳來一陣爆笑。笑聲驚動了喜鵲、鴿子、麻雀,還有蹲在墻頭上的一只貍貓。
雪后的中午,耀眼的土路上有了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拟徛?,一輛披紅掛花的牛車上蒙著紅毯子,搖晃著行來。牛車后面是一溜兒的馬隊(duì),騎了人,都嘻嘻哈哈地說著笑著——這是一支娶親的隊(duì)伍。土路坑坑洼洼的,趕車人小心地往后瞅著。牛車顛簸著,里面坐著的新媳婦和伴娘卻不敢吱聲,怕被趕車人日后笑話。新郎的目光暖暖的,親親的,騎在馬上,定定地瞅著車篷,心里突突地跳著,像揣了只兔子,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不時地襲上心頭。一只喜鵲跟在馬隊(duì)的后面,飛上飛下的,新郎覺得有趣,便直了眼看著,忘了是騎在馬上,馬也忘了在騎走,一個趔趄,新郎便直直地栽下了馬,滾了幾滾。好不容易爬起來,頭上早冒起了一個雞蛋大的包,青青的,像長著的腌雞蛋。新媳婦和伴娘聽人說新郎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摔了個包,忍不住從車篷里往外瞅了一眼,見新郎滾地像個土老鼠,便撲哧一聲笑了,笑得瞇了眼。新媳婦的眼睛紅紅的,像是曾經(jīng)哭過,又像是狠勁揉過,腫腫的。車過了河,過了一個村莊,引起了一村人的觀望。有幾個擔(dān)水的姑娘互相嬉笑著追打著,說著一些姑娘家的怪話,讓人忍俊不禁,又浮想聯(lián)翩。
一群孩子站在糞堆上觀望著村道,有個眼尖的孩子聲嘶力竭地大喊:“新媳婦來了。”這一喊,就喊出了熱鬧:灶房里的火旺旺地燃燒了起來,碗盞磕碰著奏出了錚錚的喜樂,該忙活的人都忙活起來了。
一場農(nóng)村的愛情故事這才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