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zhǔn)諘r節(jié)風(fēng)很少說話,說出的話都是熱浪,張揚著夏日的猛烈和熱辣。成熟的麥地像一片片金色的沙丘伸向天際,又從天際涌過來。甩開的鐮刀和熟了穗的麥子一句句對話。熟悉的脊背,在金黃色的麥浪里嫻熟地晃動著。
麥子收割了,打麥場脫粒把農(nóng)忙推向了高潮。一個有長度的季節(jié),在炊煙的彌望里笑出聲來。
過去的年月里,每個村都有一處打麥場,一二十畝的樣子。成車的麥子拉過來,站成一個個高大的麥頭垛,期待著一場繁忙的“脫胎”與“換骨”。
打麥場又稱“場院”,簡稱“場”。場是麥?zhǔn)涨熬湍牒玫摹R粓黾?xì)雨過后,用镢頭淺淺地刨一刨,再用石磙一遍遍地碾實碾平,碾出亮亮的一層皮。停幾天挑水潑一潑,然后再滾再軋。經(jīng)過翻土、灌水、撒糠、滾軋,地面平整硬實又干凈,恢復(fù)了往年打場的模樣。
接下來就要打場了,這是主戲,也叫“軋場”。成捆的麥子脫了捆,攤開一片,橫七豎八地躺在場上。軋場人立在中央,一手牽著牲口,一手揮鞭喝令,牲口聽話地拉著石磙來回轉(zhuǎn)。石磙由石磙架固定住,牲口套與石磙架連接好,這樣碾過幾遍后,滿場蓬蓬的麥稈就軋平了。
“翻場”是中間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將軋平的麥子翻挑,下面的翻上來,再軋,直到麥粒完全脫落。用木杈將麥粒抖落掉,把麥稈挑到場邊堆成垛,再用木锨把麥子堆積起來,謂之“起場”。隨后是“揚場”?!皳P場”過后,一袋袋沉甸甸的麥子拉回家中,這便是豐收的喜悅了。
說起揚場,是最講技術(shù)的農(nóng)活。揚場人手操木锨,鏟起夾雜著草的麥粒,迎風(fēng)拋出一個弧度,隨著一陣“刷刷”的落地聲,一邊是碎草,一邊就是金黃的麥粒了。不會揚場的人總是鬧別扭,揚起的麥粒和麥草總是不分家。這要根據(jù)風(fēng)的大小,或直或斜地拋出去。動作要到位,拿捏的分寸和力度要適中。揚場過程中,一邊的助手操起大掃帚,不失時機地在麥粒上掠過,把那些分量略重,不易和麥粒分開的雜物輕輕掃去,慢慢地干干凈凈的麥粒就堆成了小山,黃燦燦地抱在一起。
我們村子西邊不遠(yuǎn)處,過了一條小河,就有一處寬敞的打麥場。麥?zhǔn)諘r節(jié),鄉(xiāng)親們一邊搶收麥子,一邊打場脫粒,農(nóng)活忙碌而有秩序。烈日當(dāng)頭,暑氣襲人,沒誰感到畏懼,最怕的是突來的雨天,所以村里勞力全部上陣,搶割搶收。生產(chǎn)隊那時,牽牛軋場的總是二大伯,牛賣力地圍場轉(zhuǎn),二大伯使勁地吆喝牛,雖然他背有點駝,卻是打場的好手。跟著翻場的,大都是巧手巧舌的婦女。她們一邊干活,一邊打嘴仗,常常引來一片笑聲,辛苦的勞作也就有了一點輕松。那時我尚小,會在地里拾麥穗,也會在場里找個麥垛掏個洞,在里面躲起來。揚場裝糧的活,會延續(xù)到夜里,明晃晃的汽燈下,仍有一個個勞作的身影在晃動。
后來,軋場的活,由小型拖拉機代替了牛。再后來,不出麥地,豐收的糧食就裝進了麻袋里。農(nóng)民的收獲,在期待中變成了現(xiàn)實,打麥場也就成了一段回憶。
打麥場離我們遠(yuǎn)去了,它不只是一段記憶,更像是一口碗,里面盛的是農(nóng)民的汗水和喜悅,還有一步步走過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