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不送,當(dāng)是有過大徹大悟的女子才會有的淡然,眼看著那愛的人,起身告辭,說,此后再不相見,彼此珍重。她站起只將他送到門口,臉上看不出悲喜,只輕輕道一聲:慢走,不送。
世間的男人,大多是比女人能夠拿得起放得下的。即便是明明知道心中所愛并不值得,女人的心還是柔軟到不能將那人忘記,寧肯自己承受此后絲絲疼痛,也不想將那個人從心里徹底地刪除干凈,總是想要留那么一絲影子,在日光很好的午后,看著那光影晃來晃去,想一想那段前塵往事般的情愛。
所以假若在離別之時,女人能夠不送,不泣,甚至在男人還未轉(zhuǎn)過拐角之時,便折了身繼續(xù)剛剛忙碌的一份工作,就像送走一個時常過來喝茶的朋友,或者某個還會歸來的家人,那么這個女子,必是心內(nèi)明凈淡定,猶如雨后天空,是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清澈,透明到可以看得到脈絡(luò)的清晰走向。
塵世中當(dāng)然少見這樣的女子,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那凡俗之人,當(dāng)那個愛到生恨的男人棄你而去時,內(nèi)心定是起了滔天巨浪般不能安靜,會想要揪住那人問一個究竟,甚至?xí)淮未蔚馗櫵巳馑阉魉?,翻查他過往的一切痕跡,只差把他的五臟六腑都割開來細(xì)細(xì)查看。明明知道與那人不會再有情緣,卻執(zhí)拗地不肯將他原諒,怨恨積在心中,天長日久便生了毒根,再也拔它不去。
因此怕也只有如《聊齋》里妖狐般的女子,才會內(nèi)心植了菩提般不沾俗世塵埃。在那情愛開始之初便已經(jīng)知道必會分離,所以愛時情深意切,別時靜寂從容,一場相聚,宛若秋去冬來,不過是四季流轉(zhuǎn),轉(zhuǎn)瞬間春天依然會翩然而至。倒是那些愛上妖狐的男人,常有哭哭啼啼的女相,想要極力挽留,卻招來女狐的斥責(zé)。
但那神色凜然,宛若無情的,并不是心內(nèi)真的淡若無痕。即便是那些來去自由、不戀紅塵的女狐,也常常是若干年后,騎青騾經(jīng)過路口,看到與書生相識的路人,還要停下問一句:生可安好?這樣一句,與“慢走,不送”,有極其相似的淡然,是看清了人生變幻浮沉的聰慧女子,方才會有的不悲不喜。
《紅樓夢》里的寶玉,是對情緣真正大徹大悟的男子,歷經(jīng)了生死,所以與父親在茫茫大雪中相見,都可以只鞠躬道一聲珍重,便轉(zhuǎn)身離去不歸。情愛想必是世間一株極其旺盛且極其難以除根的植物,一旦植下,那瘋狂蔓延不可控制的速度,人力無法阻攔。就連那修行的妙玉,都不能夠完全免俗,要帶發(fā)修行,與紅塵,總是有那么一點藕斷絲連,不肯舍棄。
所以能夠“慢走,不送”,已是一個女子所能抵達(dá)的最高的境界,所謂過眼云煙,皆不計較,君且慢走,我且不送,此后相忘江湖,各自為安。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