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春天,連陽光都不舍得明艷。終于盼來火紅的日頭,卻已是暮春。
暮春里的一個深夜,開始思念江南。但凡骨子里有點文人情結(jié)的人,一到春天,是要患江南病的。思念江南的花紅柳綠小橋流水都不足夠,最重要的是,江南就是一處有幾分空塵韻致的溫柔鄉(xiāng),無論你來自何處,一旦踏上江南的土地,置身其煙水間,便已無法不心碎、無力不斷腸,篤定了江南就是自己前世的故鄉(xiāng)。
江南才子固然倜儻風流,江南女子才真正令人迷戀。紅玉一般的江南女子啊,更消得人如何說?古往今來,美譽江南女子的詩文不計其數(shù),但是“采蓮南塘秋”的江南女,柔弱的肩膀所承受的悲歡離合并未因之而略減,她們依舊是如含淚海棠般的女兒,在江南的煙波浩渺里演繹著各自的愛恨離愁。
姐姐是太湖之濱的江南女子。自小,她便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容貌美艷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她周身始終暈染著的那抹氤氳的煙水氣,以及隨之而來的淡淡惆悵。帶一點惆悵的女子,總是迷人的,而當這惆悵成為她生發(fā)于心的一種氣質(zhì),這種迷人勢必要令人癡狂。
我迷戀姐姐的惆悵多年。直至去年盛夏,翻看了她曾散落在江南花柳之間的麗影,那種癡狂方才塵埃落定——每一張照片里,都是不同樣的她,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或葉眉深凝、眼波凄迷。我知道,每一種姿態(tài)里的她,都是在深深愛著,只是凡塵情愛總逃不過鏡花水月一說,極多數(shù)是終要化煙消云散的,唯有很少的一部分得以被上蒼眷顧,自此演繹今生一段巫山雨云。
點開姐姐的空間,看到她新寫的一段話——當全身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時,我是快樂的;當嗅到空氣中漫延著的自然的味道時,我是快樂的;當雨后靜靜的夜晚聽到青蛙的呱呱聲時,我是快樂的;當風輕輕帶動柳枝拂過我的臉龐時,我是快樂的;當看到孩子純真的笑容時,我是快樂的;當愛人告訴我即將歸來時,我是快樂的。原來快樂可以這么簡單,原來我一直都是快樂的。我的陽光我的快樂。
不由得感動。留言——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情境了。就如蘇軾的“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如林清玄的“溫一壺月光下酒”,如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都是人生的極致。越簡約,越飽滿。姐姐這樣,就很好。崇尚美、自然與心靈,樂活,就對了。燦爛是一種能力,給點陽光,我們就要加倍燦爛!江南安好。
次日,打開一看,姐姐已回復(fù)我醒然話語——妹妹啊,春天了,抓緊談場美麗的戀愛吧!不管能否走到最后,將來也會是美好的回憶。
我一驚,心底如有裂帛鏗鏘而決——這種看似輕柔淡婉卻力道其內(nèi)的話語,唯有江南女子才能道出吧。她們生在江南,身受雨露陽光的加倍恩萌,自然深受人間各種風月之青睞,會被清風柔柔撫摩,被才子深深眷戀,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都是她們的,而天妒人愿,勢必繁華落盡往事凋零的慘淡,也終將重重地壓在她們?nèi)崛醯纳碜松稀6犴g如葦?shù)乃齻儯K究還會如這一日秾過一日的江南麗景一般,于淡然溫婉之間,把世事了悟個通透,并最終選擇做湖邊的一株蘆葦,以此作出此生柔韌的堅持姿態(tài)吧。
很多次默默沉醉在姐姐的麗影里,我悵然若失。我不知是為美人“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而惆悵,還是我臨水照花,顧影自憐?
姐姐說,“你跟過去的我是一樣的”,所以我喜歡你呀。
我說,這個五月,我去江南看姐姐吧。
我知道,即便我再怎么慨嘆自己的老成,我依舊是紅塵中一朵才露尖尖角的新荷,我那滾落著露珠的雨季才剛剛過去,我那次第開放的青春,才剛剛開始。女子傷春,傷的就是這流年暗逝韶光賤,怕最最明麗的自己不被窺見,辜負了這塵世里千載難逢的純美與明淚。
姐姐打趣,“這次不許單著來哦”。
我即刻窘成一只熟透的柿子。卻也知姐姐心底對我寄予的真切祝福與誠摯期許。倘令我描繪最為極致的青春,莫過于做一名江南書生的紅袖吧,自此便不枉我此生身為一名江南女子的夙愿,不是江南女,已勝似江南女。正如此想開來,心頭已漾起一片漫天云水。忽窺得姐姐已將博主名改為“紅衣袖”,博客名之以“江南女子”,博主照片里的她,低頭似繾綣、朱唇惹人憐、紅妝以明心,分明是一枚自甘醉失于花柳煙水之間的紅玉啊,溫潤親和之中透著明麗的情淚,是說不盡的情致纏綿。
戚戚我心。悠悠我心。
張愛玲曾說平生有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鯽魚多刺;三恨紅樓未完。海棠無香又何妨,那一瓣一瓣的花萼,只要傾吐了她內(nèi)心的所有熱烈,哪怕這一刻盛放、下一刻凋零,都已是三生無憾了!
所以,隔著千年的光陰,蘇子愀然長嘆,并將憐香惜玉做到極致。深夜,他小心翼翼燃起一支紅燭,照著正不知死生一般盛放的海棠,花心熾烈,人明,花與人的委婉情愛,媒之以紅燭,如此美艷凄婉。
——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