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說:我情愿寫10000個音符,也不愿寫一個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個字,去換貝多芬的一個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辦法?在偉大的藝術(shù)與它謙卑的粉絲之間,就存在著這種不平等。
但我依舊虔誠地朝拜著,并且相信:每寫下10000個字,就與音樂圣殿的距離又近了一個音符……
翻開村上春樹的新作《1Q84》,我反復(fù)讀著第一章中青豆在出租車上聽亞納切克的《小交響曲》的段落——“青豆把自己深埋在后座里,微頜雙眼聽著音樂”;“青豆一邊在聽著音樂,一邊在想象著從波希米亞平原吹拂而過的和煦柔風(fēng),任由思緒在歷史的長河中漫游”;“亞納切克本人是個什么樣的人,青豆一無所知。但不管怎么說,亞納切克肯定不會想到,自己作曲的音樂會在1984年的東京嚴重堵塞的首都高速公路上的一輛靜謐的豐田皇冠沙龍車里被人聆聽”……
這段文字描繪出最令我向往的人生一大樂事:坐在車里聽音樂。
擠公車的歲月里,最喜歡搭午后兩點左右的68路車,那個時段車上的乘客不多,而且電臺會播放一些經(jīng)典的老歌,上了一點年紀的司機會將收音機的音量調(diào)大,然后,坐在公車上,斑駁的陽光透過流動的葉隙打到車窗上,仿佛是似水流年的慢鏡頭,牽著人慢慢沉浸到老歌的回憶中……有一次,電臺里播放張雨生的專輯,《大?!贰ⅰ段沂且豢们锾斓臉洹?、《我的未來不是夢》,車上好多人跟著唱起來,大家的目光沒有交集,但歌聲卻將大家的心準(zhǔn)確無誤地載到同一個地方。
每次一登上出租車,就拜托司機師傅調(diào)出音樂臺,就讓歌聲平展如路面,將我包圍,任我穿行。曾寫過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很矯情的文字——“坐在出租車里,如果碰巧這時正在播放一組好聽的歌,便會希望家離得再遠一些。車在車流中行駛,歌在心底穿過。于是,你那些庸常又忙碌的日子走在了車外的人群和灰塵之中,而你內(nèi)心深處那‘年輕的實際的清涼的寂靜’,在更長久的光陰里,與你相望”,那種從車上意外得來的音樂,我稱之為《一分鐘的音樂》。
終于,我也成了有車一族。
新車提回家,別人都忙著貼膜鋪地板配腳墊坐墊靠墊什么的,我卻首先為自己買了一個CD盒,而且是內(nèi)存最多的那種,我迫不及待地將家里的CD一張張塞進盒里,急三火四地帶到車上,想到自己即將能享受坐在車里聽音樂的愜意和自在,就忍不住要嘿嘿樂。
我的記憶庫是一個奇怪的文件夾,里面總收藏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影像片段,比如我總忘不了那些一邊開車一邊唱歌的人,像《非誠勿擾》中的鄔桑,邊開車邊唱著谷村新司的《星》,那種在異鄉(xiāng)咬緊牙關(guān)生存的苦澀與悲哀,隨著歌聲滲透出來;還有《斷背山》中的杰克,他駕著車到懷俄明去與恩尼斯見面,隨著收音機里傳來的《King of the Road》一同哼唱,唱到興處還打一個響指……或許在從前還不會開車的我看來,邊開邊唱才能真正體會到駕車的樂趣。
當(dāng)我終于告別駕校的師傅,獨自一人坐在自家車里時,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啟動車,我深呼吸,再深呼吸,還是不敢點火,然后想起影片《的士女王》中,奎因·拉蒂法對吉米·法倫的循循善誘——“來,放松”,“只要你開了頭,你就會馬上進入狀態(tài)”,“聽聽音樂”,“唱一下”,“唱出來”,“有感覺了?現(xiàn)在開車”,當(dāng)大聲歌唱的吉米·法倫終于不再怕車,我也一邊哼著歌一邊將車啟動……
終于開車上路了,終于可以想聽什么就聽什么,不再擔(dān)心被電臺主持人或司機師傅打擾了。然后,我發(fā)現(xiàn),就像進了電影院才明白電影是拍給大銀幕看的一樣,有一些歌,比如安利奎、Lady GaGa的歌,真的要用60邁以上的速度來追趕,才能欣賞到音樂中動感的一面。并且開車時聽邁克爾·杰克遜,總覺得他正凌空滑著太空步,正在車篷上跳舞,原來邁克的動感,也要動起來才能領(lǐng)略。
坐在車上聽音樂,聽眾不只我一個。自家小孩自從進入青春期,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開始變得叛逆,開始生出翅膀,將自己的小世界包攏起來,不讓人進入。我不知道該怎樣接近他,就用音樂試探:行車時放上他一度喜歡的西城男孩、后街男孩的CD。他皺著眉說:“多幼稚的音樂!膚淺!”放上我喜歡的野人花園的CD,他又接著批評:“叫野人花園這個名字,歌聲應(yīng)該很野,他們怎么唱得這么軟?”左右為難的我終于來氣了,“啪”地關(guān)上CD,打開收音機,他愛聽什么聽什么吧,突然,他從后排座將手伸向收音機:“就是這首!就是這首!”
正在播放的這首歌是“林肯公園”的《Not Alone》,他開始興奮地為我講述起來:這是“林肯公園”為海地地震創(chuàng)作的賑災(zāi)歌曲,“林肯公園”有一個“音樂救援”網(wǎng)站,他們推行一種“捐款下載”計劃,就是下載他們的歌,就等于為難民獻愛心……
從后視鏡里瞟一眼他難得一見的眉飛色舞的樣子,我說:“原來你喜歡‘林肯公園’?!彼c頭?!翱墒撬麄兊母杪暥嘈[啊!”他連忙說:“不對,媽媽,他們的歌沒有一句粗口,而且他們總關(guān)心一些社會問題,像《Kenji》,講的還是二戰(zhàn)的事呢。媽媽你給我下那首歌的歌詞唄?”好像已經(jīng)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沒有要求過我為他做什么事情了,結(jié)果我不僅給他下了《Kenji》的歌詞,還給他買了“林肯公園”的所有專輯,還買了他們現(xiàn)場演唱會的DVD……如今,每天當(dāng)他在車上時我們就一起聽“林肯公園”,那些原本我碰都不會碰的歌,讓我有機會看到他收攏起翅膀藏起的內(nèi)心:硬朗的歌聲如樹一般生長,長向一個更廣袤寬廣的世界……
沒車的時候就愛音樂,有車以后愛得更深了,車是一條紐帶,將景色與音樂連接在一起,讓音樂與內(nèi)心好好溝通。伴著音樂,開車上路,這就去盡情享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