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忠,1964年2月生,江蘇常熟人,自由職業(yè),高中學歷,參加過第一屆“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函授中心”等函授學習,常熟市作協(xié)會員。有近十萬字作品散見于《太湖》、《遼河》、《蘇州文藝》、《姑蘇晚報》等。有微型小說及散文在征文中獲獎。
捉蟹
“秋風響,蟹腳癢!”大閘蟹是蘇州聞名遐邇的一道美食,每到金秋時節(jié),人們便會紛至沓來,吃蟹、品蟹、賞蟹、詠蟹、讀蟹……
對于生活在江南水鄉(xiāng)的人們來說,一生中最大的吃福,便是吃蟹了。蟹的生長,是有地域陛的,那生物可能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生長在蘇州虞城西南的鄉(xiāng)下(那里曾是良渚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蟹確實也吃了不少,但要我談蟹的吃法,那可真是個頭疼的問題。因為我并不考究如何去享用它,雖曾聽說過吃蟹的工具有“蟹八件”,但至今實沒見過那些“老打經”長啥模樣。平常吃蟹,也總是一頓亂嚼,猶如“牛吃蟹”。畢竟我等不是吃蟹的???,也沒那福份。然而,捉蟹我倒是有那么一手的,雖然那本事現(xiàn)在看來有些稚嫩,有些好笑,可那畢竟還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
我所生長的地方河網(wǎng)密集,可算得上魚米之鄉(xiāng)中的魚米之鄉(xiāng)了。有米,就得種水稻,水稻可是消耗水最多的作物。因此,每塊田的橫頭,大多便有茅渠。茅渠里,也就是蟹最喜歡藏身的地方。
最早接觸蟹,便是孩童時代。一清早,背著書包,光著腳丫走在濕漉漉的茅渠邊上,常會冷不丁看到爬在水草上乘涼的蟹來。那蟹悠閑自在地躲在水草尖上,絨茸茸的腳爪撐開著,那兩個獨具特色的蟹眼,高舉著并不停地左右搖晃著,像是在尋找著什么。黛青色的水草,正好與蟹的外殼顏色極其相配,是蟹天然的迷彩,隱匿其上,不注意還真不容易發(fā)現(xiàn)。那蟹一聽有動靜,便會快速收起蟹眼裝死。見到蟹,我便會很自然地捋起袖管,雙腳叉在茅渠上,俯身伸出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及中指,做出個三角形的抓斗來,對準蟹殼的兩端,迅速抓起。盡管蟹的老螯會不停地擺動,但再掙扎也已無濟于事,回天乏力了。這是最基礎的捉蟹方法,也可叫做被動抓蟹。是它引誘著你去抓它的,不抓也白不抓!
年紀稍微大一點了后,想要去挑戰(zhàn),也就學著大人的樣子去挖蟹了。挖蟹要有特有的工具。先找來一根七八十公分來長的8#鉛絲,一端彎成一個稍比乒乓球大的圓圈,以便于握手,另一端,則留1到2公分的頭,再直接彎成直角,簡易的“蟹扎扎”就大功告成了。蟹扎扎的作用,是在一旦碰到特別深的蟹洞時,能借助其長度,好將綣縮其中的蟹,直接鉤出來。接下來再要找塊“竹片爿”以及一只竹簍?!爸衿荨笔怯脕聿们行范纯诙嘤嗟哪嗤劣玫?。最好的“竹片爿”,是從竹籮上拆下來的籮“搶”,也就是籮的底座。寬寬的,便于下手。如果說能找到一只破籮的話,那真是謝天謝地了。竹簍是用來裝蟹的。竹簍口子上,一定要有用竹篾做或的倒拔口,這樣,只能將東西往里裝,里面的東西,是絕不會爬出來的。工具帶好,再戴上只破草帽,一個“活脫脫”的挖蟹人,也就基本成型了。
有人要問了,難道挖蟹人非要戴只草帽的?那當然不是!但大多是要戴上草帽的。一來,草帽可以遮陽,更重要的是,那時候的田頭,特別是茅草渠上,那小“烏坑”(一種小得細如牛毛,且會飛的蟲子。喜好聚堆,一群群,如片片烏云降落田間。)多得要命,你若不戴上帽子,哈哈,那準叮得你的頭皮里癢得夠嗆。況且你挖蟹時,手上滿是污的泥巴,實騰不出手去抓癢的。況也不能直接用手去抓,那真要越抓越癢了。
走在茅草渠上,還得看準蟹洞。洞有好多種,有黃蟮洞、蟹洞,甚至還有好多的蛇同。我有個小學時的鄰村同學,他去挖蟹時,見一洞,便捋起袖管把手伸進洞去,好不容易夠到那毛茸茸的家伙,像是被蟹的大螯咬了一下,便使勁地往回縮,一使勁,竟拖出一條“灰赤卜落”的“瞎眼皮鞭灰”(學名叫腹蛇,是本地最毒的蛇之一)來。后經反復醫(yī)治,才總算保住了條眭命,想起當年他綣縮著,橫臥在大隊里的半截頭輪船船頭上的情形,現(xiàn)在還有點后怕。
因此,選洞一定得選準。那才是基本功。那種光滑且渾圓的,甚至離開水面的洞,是萬萬不能伸手去挖的。真正的蟹洞,是在水質清爽的渠壁上,一般離水面十到廿公分距離,洞口的形狀呈扁圓型,洞口一般有被蟹推出來的細小碎泥,碎泥上還留有細細的爪痕。將手伸進洞里去,摸到刺刺的,大螯上有種毛茸茸感覺時,那興奮勁,并不比吃蟹時來得興致差。
挖蟹,是所有捉蟹的方法中,最危險的一種,但也是成果最突出的一種,所以好多人都會以這種方式去捉。一到初秋季節(jié),時不時會在田頭看到頭戴草帽,背挎竹簍,手中抓著工具的挖蟹人,傾斜著身體,在細細地尋來找去。
最榮幸的捉蟹人,還是那幫在水稻田里干活的農民。那年頭,碰上蟹的大年,不時會在稻田里踩到帶刺狀的硬東西,你只要把腳移開,伸手去一摸,便會提起一只蟹來。此謂之為摸蟹。運氣好的話,有時一天也能摸上好幾只來。
捉蟹的行當中,要算張蟹是最能鍛煉人的耐心的了。每到中秋時節(jié),由于“擱”稻季節(jié)的到來,大多的茅渠會開始放水,于是,河蟹便會順著渠道溝里的水,漂流到河道里面去營生。
張蟹又得有張蟹的工具。最主要的,便是蟹網(wǎng)。蟹網(wǎng)不高,也就六七十公分左右,大約有二十來米長。蟹網(wǎng)大多是由農民在農閑時一箐一箐織起來的,那功夫,也真夠煩瑣的。我的外公就是個自己織蟹網(wǎng)的高手,我使用的蟹網(wǎng),也大多出自他的手。每當初夏,待等忙完隊里的“三搶”(搶收、搶種、搶進倉),農閑了的外公便會抓緊飯后、休晌時的間歇時間,光著膀子,搬了張高長凳,來到場角邊上的楝樹蔭底下,將已開了頭的網(wǎng)頭,系在枝桿上,一箐一箐地織起蟹網(wǎng)來??釤岬南娘L,吹拂著外公稀疏的頭發(fā),胸前,額頭,滲滿了晶瑩的汗珠。每織好一段,便收起一截,再連同以前的,重又綁系到樹桿上。當然,街上的小集市上,是有織好的現(xiàn)成蟹網(wǎng)賣的。但那時候,一個男勞力一天到晚也做不了幾毛錢,因此,買現(xiàn)成蟹網(wǎng)的人,那只是極個別的??棾尚肪W(wǎng),那還僅是開了個頭,還要準備一盞桅燈和幾根竹桿。那桅燈可是很少人能做的了,因為實在沒那么專業(yè)的工具,故大多是去鎮(zhèn)上的供銷社買來的。竹桿可也有講究,粗了,拿來拿去重,不便于攜帶,細了,又不結實,容易折斷。況且還要講究竹桿大小頭的粗細,最好是粗細相差要小,這樣也便于把幾根竹桿相接、相拆。
有了工具,還得去開墾一個張蟹的“場堂”。場堂也較為考究,一:要求河岸與水面的距離不宜過高,這樣便于竹桿的使用,如果太高了,竹桿便會轉不過來。二:要挑一個相對隱風的地方,被冰涼的西北寒風直吹,那是萬萬不可以的。人的身體畢竟重要,凍壞了身子骨,那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誰也不愿意做的。三:最好要看準河床是塊黃泥灘。黃泥灘上是長不了水生植物的。這樣,蟹也便于出沒。萬一河道中水草稠密,一旦下網(wǎng),網(wǎng)便會夾纏在水草之上,起網(wǎng)時不僅會扯壞蟹網(wǎng),還會讓到手的獵物乘機開溜。這是所有張蟹人,最不愿碰到的事。因此,一個張蟹堂子,須得多方考察,甚至要下到水里去點量??春昧宋恢?,就要在河岸上構建張蟹的場所了。先要在那河岸邊上做好棧級,以便于上下,更要便于蹲身……堂子做成,那基本算完成了張蟹的前期準備工作,張蟹也就能如期開始了。
一到晚上,穿上棉大衣,手上拎著桅燈、蟹網(wǎng),肩上扛著幾根竹桿,背上挎著竹簍——像我,還得在竹簍上放上一小把稻草——就可出發(fā)了。來到蟹堂子的水棧上,先要將桅燈系在早先插在水灘邊的樹枝上,然后取過帶來的稻草,使勁一扭,扎成一個“問號”似的草把子,墊在蹲身的水棧臺階上,這樣,在守蟹時坐著,身體也就不會著涼了。蟹網(wǎng)是兩口并排著張的,呈八字形擺布。這里面有些小小的門坎,一般人都不理解為啥要兩口網(wǎng)并排著布置?其實,一旦說破,你也會恍然大悟,因為張蟹不像張魚,張魚,是靠魚頭卡在網(wǎng)眼里,使其不可逃脫,而蟹卻是不會在網(wǎng)上卡住的,況且也沒有那雙眼睛能看到河底下的河蟹來的方向,因此,也就只好備好兩口網(wǎng),坐等蟹經過時來觸網(wǎng)。下好網(wǎng),便將網(wǎng)的上下兩根綱繩,結扎在一根小竹篾上,再插到水邊的泥中,這樣,張蟹的工程也就算全部完成,坐等著蟹兒來自投羅網(wǎng)了。只要竹篾條輕輕地抖動,那就得迅速地將網(wǎng)裹著往上拉,蟹便會被卷在網(wǎng)中帶到了岸邊。呵呵,那感覺真不錯!
河岸兩旁星星點點的燈火,像盛夏時田野里螢火蟲的影子,以至于多年以后,聽臺灣歌手鄭智化的那首《星星點燈》時,腦海里常會浮現(xiàn)出張蟹時河岸兩邊獨特的情景來……
還有一種方法是用鉤來釣的,謂之為釣蟹。說是在線頭上綁扎一只青蛙的大腿,然后放入河中,河蟹見有它最喜好的吃食,便會用大螯來夾著,直往它的嘴邊送,一旦感覺線上有動靜,你就得輕輕地提起釣桿,待到河蟹臨出水面之前,迅速用網(wǎng)兜撈起……那是我初中時的同學教的,只是從未實施過,也就無從談起感陛的理解,不能在此濫竽充數(shù)。
那年月,一進人夏秋季節(jié),幾乎隔三差五都能或多或少收獲些河蟹的,只是總舍不得吃,常將捉來的河蟹,養(yǎng)在一只腰寬口緊的瓷甏里——這甏特殊的造型,實有它的其妙之處,河蟹往里一放,連甏口都不用扎,蟹也無法從里面越獄逃脫的——伺機扎成串,去三角墩的小窯場上,兜售給來自上海的客人。雖然一串蟹僅能賣上個幾毛錢,但在那貧困的年代里,也算是一筆不錯的額外收入了。
一晃二三十年過去了,蟹這生物,也基本從自然的茅渠及河浜中消失了,有得吃的時候,舍不得吃,現(xiàn)在想著要解個蟹饞了,又沒地方去捉了,只能揣著大把鈔票花高價去菜市場了,想想實在也是罪孽。唉,這真的應了一句老話:“奈么真格死蟹一只”(一點辦法都沒有)……
捕魚
小時候,河道里的魚,也確實是多。怪不得上學后的書本上,會把我們這塊江南水鄉(xiāng)叫作魚米之鄉(xiāng)。還是蹣跚著走路的時候,跟著父母上河邊的水棧上淘米、洗菜,坐在高高的石級上,常會看到一群群的“穿條魚”,在父母淘米筲箕邊的水面上,探著黑竭色的腦袋瓜AUcFBX2mHkYfoLVCVfCAkiwTj3JRCXThUxVFMG3SNiI=,搶奪著從淘米筲箕里漂出來的糠屑、米蟲,不時還會躍出水面,在河面上劃出一條銀白色的弧線來。
秋冬季節(jié)的晚上,天黑得特別的早,傍晚時分,小河道的外浜,時常會傳來“啪、啪、啪”的木板敲擊聲,由遠而近,清脆而有律。那是當?shù)貪O業(yè)隊的漁民搖著小“網(wǎng)船”,在河道里敲“旁皮”所傳出的響聲?!芭云ぁ笔且环N魚的名稱,形狀和鳊魚差不多,只是個頭要小得多,最大的“旁皮”魚,也長不到一叉(十來公分)來長?!芭云ぁ濒~一般都活動在河沿邊上的水草叢中,青灰色的魚鱗似乎還帶有點變色功能的,在河岸邊劃過時,會在水中忽閃著五彩的光澤。別看它小,可吃起來還實在的鮮,把“旁皮”魚去腸刮鱗后,洗凈涼干,放油鍋里一鉆,肉質清香,且有一股隱隱的甜味,是吃飯下酒的首選菜肴。敲“旁皮”的網(wǎng)船不大,才二三米光景長,一米來寬,船的中間位置,用幾層涂了桐油的蘆簾,圍圈成一個半圓形的棚,那形象幾乎和紹興的烏篷船沒多大變化。船艙里面,就是漁民居住的地方。那時候,漁民在陸地上是基本沒有房產的,一家老少一年到頭都分宿在幾條船上。因此,船就是他們可移動的家。船艙前端靠棚的船沿旁,立著一桿小竹竿,上面掛著盞昏暗的桅燈。那竹桿的用處還真不可小覷,上面留有一些枝叉,既可掛些日常的用具,還擱著諸如魚叉之類的打漁用的工具。敲“旁皮”一般都是夫妻搭檔,娘姨在后艄一邊搖著小船,一邊用腳發(fā)出那“啪、啪、啪”的聲音來,因為都是傍晚時分才出現(xiàn),所以一直未能看清娘姨是如何用腳來發(fā)聲的。娘姨的老公雙腿交錯,綣著跪在船頭上,提著架成了蚊帳似的魚網(wǎng),在緊靠河岸邊的灘涂旁,一網(wǎng)一網(wǎng)地網(wǎng)著魚前行?!芭云ぁ濒~會因木板的敲擊聲,而被驚嚇到岸邊,正中了漁民的下懷。那時候,有兒歌這樣唱道:“網(wǎng)船浪娘姨苦凄凄,日里張絲網(wǎng),夜里敲旁皮……”可想做個漁民實在也不容易的。
那年頭,水鄉(xiāng)的陸路并不怎么好走,出門一般都得靠船,連上自家的自留地,也得撐只小船去。曾有幾次,摸黑隨父母從自留地撐船回家,當小船進入我家屋后浜門口時,那白乎乎的鰱魚,會因驚嚇而躍出水面,一不小心,會跳進船艙之中,給我們一家,帶來一頓意想不到的豐盛晚餐。“鮮鮮魚捂飯——拆草窩!”這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流傳在江南水鄉(xiāng)農村中的一句鄉(xiāng)言俗語,多少有點帶有調侃的味道。意思說的是:如果能有新鮮的魚用來做吃飯的小菜,定會多吃幾碗,以至于會連盛米的“草窩”,也會因無米放而拆掉。
還是孩童時代,一到八九月份的中秋季節(jié),水稻田里便會開始擱稻,平日茅渠里嘩嘩的水流,會因擱稻而流向小河道中去。于是,我們一幫小伙伴便會利用節(jié)假日,學著大人的樣子,結伴去渠道溝里“拷魚”。小伙伴們扛著鐵鍬、糞勺,拎著木桶、面盆,煞有介事地行走在廣袤的田野上,嘻嘻呵呵,牽牽扯扯,來到田頭的渠道邊上。待等用鐵鍬將渠道的兩端用泥巴筑成堤壩,帶來的舀水工具便一呼而上,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將一渠溝水舀得差不多了。那小魚,就像是甕中之鱉,在渾濁的泥水中,嗆得不停地冒頭。看著快要到手的成果,心里著實美滋滋的。
盡管全都是小伙伴,可分起魚來,是不會馬虎的,先將捉到的魚按人數(shù),像現(xiàn)在某些學校新生入學時分班一樣,從大至小,依次轉著圈分開,然后再用最原始的“石頭、剪子、布”的形式,來決定每堆魚的歸屬。贏者,可任選自己鐘意的,以此類推。這種捉魚的方式最簡單,只要能舀得動水,不需要有啥技巧,都可參加,因此,小孩一般都喜歡這種方式。
最早激起我有釣魚欲望的,是一個神仙似的老頭。已經記不起那是我多大了,只感覺還是在我懵懵懂懂的時候,但記憶卻是如此的清晰。
那老頭花白的頭發(fā),花白的胡子。上身穿一件藍布的對襟襯衣,下身著一條褲襠老大的粗布褲子,褲管卷到小腿上下,光著腳板。一路走來時,那豁開的襯衣前襟里,細細的深藍布條辮成的扎褲帶的兩個繩頭,在折疊得特厲害的褲腰上,像兩只蟋蟀,不停地跳躍著。老頭左手握著一桿一米來長的小竹桿,扎有魚鉤的釣魚線,纏繞在小竹桿上,只有那一只魚鉤,在手下蕩來蕩去。右手拎著一只四角的細眼竹籃,竹籃里,躺著小半籃一叉來長的穿條魚,白生生的魚鱗,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老頭徑直走到我家屋旁邊的水棧,直到雙腳浸沒在水中的石級,方才停住,將手上的竹籃置于一旁,然后蹲下身,一屁股坐在身后干潔的臺階上。他又卷了卷褲管,將右腿放在左腿之上,擺出副休閑的樣子坐停,慢慢卷動手上的小竹桿,將纏繞在竹桿上的魚線松開來,在魚鉤上裝上餌料,又從褲兜里摸出一只塑料袋,抓出一小把麩皮,一撒手,均勻地灑在離人一米開外的水面上,然后放下魚鉤……準備停當,便擺動起架在左腿上的右腳,在水面上“噼啪、噼啪”地打著水花。那魚競像著了魔似的,直咬他的魚鉤,不一會,就釣上二三十條“穿條魚”來。
我所以用“神仙”這個詞來形容他,是因為從那次與他相遇后,再沒有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見到過他,實在成了怪事一樁。況且他所使用的那套釣魚方法,我雖也嘗試過多次,但竟然一次也沒有成功過。這豈不更陘?生活中有好多事,真因為有時無法找到答案,才把那些事冠于神仙名下的。
在江南水鄉(xiāng),不光漁民專事捉魚行當,農村里的村民幾乎每個人都是捉魚的高手,只不過漁民多了些漁具而已。每年的六七月份,太湖流域就會迎來一年一度的梅雨季節(jié)。梅雨季節(jié)是農村里捉魚花樣最多的時段。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陣陣魚腥味。天一旦下雨,廣袤的田野里,便會看到頭戴竹笠,身穿紅棕色棕衣的農民,手上拎著網(wǎng)袋,赤著腳,貓著腰,徘徊在溝渠臨河的一頭,等著河里腰圓體胖的鯽魚,潯著潺潺的水源逆水而上,那像櫓一樣擺動的尾巴,在淺淺的水流中,會劃出一圈圈漣漪。待等一群魚兒泄上水道,守在河灘邊的農民,便會一邊招呼搭檔者,一邊迅速沖到下水口,將手中的筲袋(網(wǎng)兜)湊在水道中,用泥巴將筲袋兩側堵結實,再由岸上的搭檔,用樹條棍子沿著水道,一步步將魚趕下來。不一會,略呈金黃色鱗片的鯽魚(俗稱“黃板鯽魚”),便會紛紛地鉆進筲袋里,束手就擒。這種捉魚的方式,當?shù)厝斯芩凶健靶顾~”。魚和人一樣,同樣需要氧氣,那悶熱和潮濕的空氣,使得水中也同樣缺少著氧氣,那魚便會四處尋找氧氣,嘩嘩的水流,正是增氧的天然工具,只是它不知,等在它前面的,卻是大禍臨頭。
記得我讀三四年級那年,水鄉(xiāng)真正成了澤國——鬧水災了。平日里窄窄的河道,一下子寬了好多,低洼的水稻田,也全部沉陷在混濁的洪水之中,滿眼白茫茫一片。剛泛青的秧苗,連個影子都不見了。洪水一退,差不多全隊的村民,都分頭圍聚在水沒的稻田周圍,不光為了搶種,更有趣的是,那魚兒都被困在了水稻田中了。我也隨著大人們,跟著去抓魚。我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在田頭的旁的大樹上,隨手折一根末梢有分枝的細樹枝,將粗一頭枝桿上的樹葉捋掉,然后就手拎著枝條跟著下得田中央。循著綣了秧梢的稻路,一路打探著前行,那黑漆漆的魚背,在插秧時留下的“腳趾坑”里若隱若現(xiàn),只要你伸手一抓,甩著尾巴的魚兒便會卡在你的手中,一抓一個準。盡管被魚尾灑得滿臉都是泥漿,但捧著活蹦亂跳的魚兒,心里還是樂開了花。將魚的魚鰓輕輕掰開,把樹枝條的粗頭對準魚鰓穿進去,再從魚嘴里鉆出來,魚兒側頃著枝條滑到梢上,卡死在分了叉的枝條上了。再多的魚掛著,也再不會掉。
現(xiàn)在的我,蝸居在小城的一角,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fā)想再去一展當年捕魚的風采,可轉而想想,魚兒畢竟和人一樣,同是地球上的生物,我們理應和平共處,讓生活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魚兒,也留一塊生存的空間……
人也就總這樣,老在矛盾的心理中生活